地下河 [原名 四声]

作者:灵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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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途不知返


      从新城花园回来后的几日,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江川如同大海被丢入了一块巨石,激起巨浪后石沉水底,海面又平静下来。但谁都知道深海中之中暗潮翻涌,所有真相未水落石出之前,所有的安静都更加滋生恐惧和绝望。
      江川市局门口的十字路口有个老大爷摆着个卖早餐的摊子,没有店面只有一辆满身伤痕的小车,几十年如一日。据说老大爷是个孤寡老人,家里人走得早就剩下他一个,不愿意向人讨钱,硬是学了做早餐的手艺,又受人照顾才在这条繁华的街口摆了个摊儿,摊口还总赖着一只横行霸道的流浪橘猫,浑身炸毛,脏兮兮的,见人就凶,老大爷出摊儿的时候它就徘徊在周围巡视一样,偶尔舔一舔掉在地上的残渣。
      付凯中就馋老大爷的早餐饼,特质的饼皮经过铁板一煎边缘和表皮酥脆,内心柔软有嚼劲,抹上大爷特质的辣椒酱,咔嚓一对折,夹两片生菜叶几片薄里脊肉,那真是此味只该天上有,一口咬下去早上七点钟的太阳又暖了几分,这一瞬间简直是付凯中一整天工作的动力源泉。他拎着三份热气腾腾的早餐——本着人道主义的关怀还带了一份给龙海东,正要往市局反方向走,转身碰上了刚上班的季桀。
      “你干嘛去?”季桀瞅了瞅他手里的饼,“好吃吗?”
      “你尝尝?”付凯中把给龙海东的那一份拎出来,“我去送龙海东啊。”他指了指马路对面停着的褚政的车。
      “哈?”季桀惊诧,“送他去哪?”
      “啊?”季桀这么一反问付凯中也懵了:“褚副没和你说吗,今天凌晨人民医院打电话过来说龙海东的奶奶夜里去世了,多器官衰竭没救过来,早上龙海东直到以后申请要回岳泉老家办丧事,岳局批了。不是,这事褚副没和你说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季桀听后也没太觉得意外,龙海东奶奶送医时情况就很差,去世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他摆摆手坦然道:“现在知道了,你们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至于褚政知而不报,季桀也并不是很在意,只要不影响大局,他相信褚政的选择和判断,也不屑于在这样所谓的“权力划分”上斤斤计较。
      更何况闲着的这几天他还要帮忙盯着另一起恶劣的盗窃案,是3月份一桩江川市博物馆的名画失窃的案子,一般的财物失窃原本不应该由季桀所在的刑警队负责,但温江的案子迟迟等不到进展,加之这件盗窃案性质实在复杂——丢失的名画是在江川博物馆参展的国外名画,由美国画家赛·托姆布雷所作的《阿喀琉斯的复仇》。
      偷画的人对博物馆的地形,防范措施和构造十分了解,警方在前期调查了所有博物馆内部的工作人员,但并没有发现符合作案条件的人。更加奇怪的是,就在警方一筹莫展时,《阿喀琉斯的复仇》被盗后没几天,又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回了原来的地方,被放回的也并非赝品,是一顶一的原画。
      然而事情却并非因此尘埃落定,头两天博物馆一个调皮的孩子在场馆内摆弄钥匙扣上的紫光灯,灯光无意间照到《阿喀琉斯的复仇》的画布上,揭开了令一层秘密,这才是窃贼心甘情愿“还”回这幅画的原因,画布的右下角用油性UV笔写着一行小字:I support only for peace,I Kill only for revenge.
      我不主张战争,除非为了和平;我不进行杀戮,除非为了复仇。
      没人知道窃贼费尽心机偷一副价值连城的名画只为在上面加一行字是图什么,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写给所有人还是针对博物馆。他在向谁挑衅?这个答案并不明确,明确的是江川市博物馆的馆长却要因此面临下台的危机,勤勤恳恳几十年没能老得善终。
      季桀到院里时,杨蕤蕊正和几个物证科的小男生从车上往下搬东西,长宽三四米的画框裹着几层厚厚的棉布。
      “这就是那副画儿?”
      “是,《阿喀琉斯的复仇》嘛,我还是头一回碰着真迹。”杨蕤蕊开玩笑道,“要我说这贼还挺有格调,偷了画不图钱,反倒在画儿上留个笔迹想着留名千古。”
      “不过本来没有头绪的案子,现在有了这幅画倒勉强算是一笔收获。”
      “诶季队听你这么说,那我再剧透你一个好消息。”杨蕤蕊停下脚步,转头笑嘻嘻地看着季桀,一看就不像是真有好事儿的表情。“这案子我觉得你是脱不了手,恐怕很快要彻底接管了。”
      “什么意思?”季桀不解。
      “在3月份这画儿被第一次盗走的时候,博物馆就对内部工作人员排查过一次,但没什么结果。”杨蕤蕊喜欢卖关子,一路絮絮叨叨,“但之前主导这案子的人认定了盗贼必有内应,所以这次刑警队介入后他们又排查了一遍工作人员,时隔几个月工作人员有所变动,我恰巧看了两份名单,上面有一个人名的出入可太劲爆了。”
      “是黎枝,”她神神秘秘地说,“你肯定记得,就是4月份西城死掉的那个女孩,第一次排查的时候名单中有她,这一回却没有了。我问了博物馆的负责人,因为从4月底开始黎枝就失踪不见了。不是重名,她和死掉的那个人是同一个。”
      黎枝的案子当时被西城分局接手,但在季桀的印象中西城调查报告中所述的黎枝是西城郊的一名失足女,怎么又会摇身一变成了江川市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呢?是有人作假还是双重身份?
      又被杨蕤蕊这样用夸张的语气和氛围渲染了一遍,季桀才又注意起温江案的源头,自从发现新城花园的秘密后,他们的注意力都被牵扯到了神秘人和龙海东的身上,从而忽略了死者张志远是杀害黎枝的凶手。
      像是在拧一个无尽的魔方,拼出了眼前的几块颜色,却始终不知道这块模仿是什么样子又有多大。他总有一股很拧巴的感觉,仿佛手里握了一堆线团,扯出哪一根都不是头儿,为什么龙海东要杀死张志远,是二人因为身份交易产生冲突,龙海东激情杀人。为什么到达温江小区的就是张志远?幕后之人为什么偏偏就找到了他?
      黎枝这个名字的突然出现像是给季桀一个警醒:所有一切谜团都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个实际上至关重要的问题,黎枝的死和张志远的死有没有关系,是怎样的关系?现在看来,这之间的关系比他们想象的还远要复杂。
      “哎季队,你说有没有可能,这背后指使的人,就是看这张志远杀人,他不顺眼。为了给无辜者报仇,就路见不平就找人把他咔嚓了?”杨蕤蕊用手比了一个杀人的动作。
      “张志远都被抓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没啊,张志远这不是没判死刑吗,这种人不死肯定不足以平民愤啊!”杨蕤蕊越扯越来劲,“搞不好这Boss还真是个侠义之士。”
      “姑奶奶侠义这词是这么用的吗,”季桀无奈地瞧了她一眼,“约束人性底线的是法律和规则,而不是自以为是的聪明和优越的道德感。收起你泛滥的想象力,干活去。”
      季桀准备亲自去一趟西城分局。其实也不必非要这么麻烦,大可以打个电话让分局把黎枝的案卷送过来,但季桀向来信不过西城分局,如若黎枝的案子真的有隐瞒或者遗漏,西城分局的可信度又要下降许多。隐瞒了什么内容,为什么隐瞒,又牵扯到什么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疏忽,这之间种种原由盘综错杂,尽管其中大部分理由听起来都难堪而荒唐。
      西城分局的人员成分很复杂,这和西城早年的城市环境和治安管理有关系,在大规模进行城市化改造之前,西城更像一个城中村,几乎是强盗、小偷的巢穴,打架斗殴与扒窃抢劫致伤的几乎不值一提,这里曾经确确实实是被城市遗弃的一部分,是肮脏与贪婪滋生的温床,但凡是稍有些体面的人都不屑也不敢到这里来。
      为了能镇得住西城,西城分局老一辈中有不少在西城有些势力的人,算得上有话语权。这样“以毒攻毒”的治理方式短时间内确实效果显著,近几年西城面儿上喜欢撺掇的人都忌惮分局,渐渐消失。而另一方面,时间久了分局内部难免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有的人做事开始不讲规则,只讲习惯。恰好又是西城改造的关键节点,市里盯得紧,西城市局自然也不希望这时候自己的片区里有大案冒出来引火烧身。以他们的办事风格,黎枝案如果真出差错,大概率是因为被“低调处理”了。
      这样思量着走到停车场,季桀才远远瞧见肖宁泽站在那里,准确地说他是靠在季桀的车上低头玩手机,单肩背着书包压在引擎盖上,脚下放着一个二十几寸的黑色拉杆箱。
      季桀没留意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其实肖宁泽在这里很久了,他看着季桀和杨蕤蕊进了办公楼。这会他的心思早不在手机上,他知道季桀也看到他了却没吱声,暗暗较劲,把对方先开口当做自己这一小回合的胜利,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极了,却又不能自已地沉浸在这种幼稚的游戏里。
      肖宁泽心里慌,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动动手指切一下手机屏幕,就这样一个姿势僵硬地保持了很久。总有一股无名的愧疚时候油然而生,就像躲着季桀真是自己的错一样,又好像不是出于这个荒谬的原因。
      季桀看出来了他的无措,也看出来肖宁泽今天不是来叙旧情或者讲和的,几个月没见两人从未如此生疏过,仿佛彼此之间有一条激流,都自信对方能走过来,自己却徘徊着观望,不敢上前一步。
      季桀努力想从肖宁泽身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颓唐甚至憔悴的痕迹,但他失败了。肖继来的入狱,家境的中落还是乔竹韵的出轨,此时此刻肖宁泽一副悠闲的样子都好像置身事外,他似乎不是那个逃避季桀的人,也不是让季桀担心的样子,一瞬间季桀甚至有一些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失落。
      “你又来了?”
      “你知道你一副不欢迎的样子吗!”肖宁泽迅速收起手机抬头看着他笑道,“我从学校搬行李,公交车说前面塌方了在抢修,临时改了线路。这不没办法,才找你捎我一程嘛?”
      季桀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把行李扔进后备箱。
      “你知道我顺路啊?”
      “不远,反正你不是也要出去,不差这两分钟。”
      季桀心里叹了口气,肖宁泽这个人,从小到大二十几年季桀太知道了,他最假的时候就是嬉皮笑脸和人扯皮的时候。
      接下来的几分钟,谁也没有再开口,肖宁泽安分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插着一边耳机假装听歌,声音开得太大,《开到荼蘼》里王菲妩媚飘逸的歌声隔着嘈杂沙哑的录音带从另一个耳机传出来。季桀扭开收音机,交通广播确实提醒前方有条道路因为塌方被暂时封锁了。两人都假装若无其事地用余光打量对方,又都想不到怎么打破这种僵局,他们之间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敌人却是自己。
      “最近还好吗?”这种话题显得太过矫情和刻意,明明已经错过了对方的生活,事后还要假装关心,像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并且这种问题的回答也必定不可能是真是而诚恳的。所以几番评估下,季桀选择了一个更糟糕的话题。
      “你妈那儿你去过了吗?”
      “去了,没碰见梁文瀚。”他十分坦然地讲出这个名字是季桀没想到的。
      “哦……你们以前见过?”
      “见过啊,见过好几次,搞艺术的可能都有种不染世俗的气质,倒是把他那几个心眼儿藏的挺好。”他轻描淡写道,末了又反问季桀:“你没见过他?有一回过节他不是来过我们家吗?”
      “没印象。”粗略回想了一边,在乔竹韵主动与他讲梁文瀚之前季桀确实不记得见过或者听过这个人,即使从前过节时肖宁泽一家和季桀一家常常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某些事的发生,季桀也在刻意忘记一些过去的人。
      “你找着工作了?”他微微沉吟,“蓝鲸冷链,好像在哪见过。”
      “哟,这你都知道啦?”肖宁泽笑着调侃。
      “废话,你把工作卡塞书包边儿上可不就是给我看的么!”季桀想起来在哪见过蓝鲸冷链了,蓝鲸冷链是江川最大的冷链物流公司,城区里常常能见到他们带着一个简笔鲸鱼LOGO的冷藏车。季桀不太了解冷链物流是做什么的,他对于这四个字还停留在大型箱式冷藏车的肤浅表面,为了话题能进一步深入,他趁着红绿灯的时候偷偷查了一下这个词。
      短短几个月没见,季桀和肖宁泽之间似乎失去了很多话题,季桀每每起个话茬,虽然肖宁泽也还应付着,却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很快又陷入冷场。他以前没发现原来感情这东西能这么不堪一击,讲话的时候显得僵硬不讲话又变得尴尬,生疏反倒成了最自然的距离。
      季桀有些手足无措,又潜意识地想打破这种奇怪的瓶颈,他故作自然实则生硬话题十分婆婆妈妈,如果不看坐在那儿的两个人仅仅听聊天内容,怕是有人会以为是过年时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辈拉着家里的年轻人进行吃穿住行,工作婚配的“例行关心”。
      终于肖宁泽也受不了季桀的絮叨的画风了,
      “说真的季桀,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肖继来和我妈的儿子,你俩这说话方式是和一个师傅学的吗?”到了小区楼下,肖宁泽才跳下车吐槽:“要不然就是你年纪太大该换辈分了。”
      “还有啊,我觉得有件事儿你是真不厚道。”肖宁泽思索片刻,低头笑道:“我呢,对什么真相可能没有你那么执着,我知道,你发短信问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是担心我走错路,想让我回来,别躲着人,我这么理解的啊,如果你不是这个意思当我没说。但是吧……肖继来走到现在这个样子,我知道原因了有用吗?就算我想知道也没用啊,我是能当面儿质问他还是能查他啊?”
      肖宁泽尽可能地用平淡的语气不打磕地讲完这大段话,熟练地好像编排了十几遍。实际上他就是排练过十几遍,才可以假装满不在乎地讲违心的话。
      肖继来的事情刚刚败露时,肖宁泽比谁都想找到原因,比谁都想给自己一个解释和理由,他的所作所为不仅毁了自己一辈子,也毁了肖宁泽,因为肖继来的入狱,从公大毕业的他几乎断绝了从警的可能,他的理想,他的信仰,他的付出一夜之间都付诸东流。
      只有当不可逆转的后果赤裸裸地晾在眼前不得不面对时,事情的本质和真相才是唯一不重要的,任何有关它的叙述都苍白而徒劳,于是要么放弃纠缠,要么在宿命论的逻辑里作茧自缚。
      季桀无言。
      “算了算了,你别这么严肃啊,大不了请我吃糖炒栗子我就当无事发生。好赖我也算找到工作有活儿干,还不至于养不活自己。”肖宁泽依然笑嘻嘻的。
      季桀才稍稍松口气,说能退一步找条出路,况且是蓝鲸冷链这么大的企业,也还不错。
      “你看我刚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妈也这么说的,好歹是条路,蓝鲸也不错。”肖宁泽手里捯饬着刚领的蓝鲸工作卡,努力组织措辞:“我之前躲着你是觉得,从小我就跟着你跑,你想什么我就有样学样,你讲什么我都当真,后来你考警校我死乞白赖也要考,气的肖继来俩暑假没和我说话。现在呢,你这么厉害,我兜兜转转又变成一开始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屁孩,是不是也挺丢人的。”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又不是你的……”
      肖宁泽打断他:“我嘛从小没有自己的想法,看着你的样子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管家里其他人怎么想,总之是我长不大总想着玩,你们谁也不用觉得愧疚还是怎样。所谓人生理想这个东西吧,就像一件衣服,过几年长大了穿不了,大不了换一件嘛,反正是用来御寒有的穿就行。”
      说完,他推着箱子转身离开,“你今天捎我这段儿以后有机会再谢,你忙去吧,告辞啦!”,阳光打湿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季桀在原地站了一会,开车出了院子,肖宁泽下车匆忙落了一只耳机在车上,被季桀随手放在车上的储物盒里收起来。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季桀不擅长剖析自己,那像是一种负罪感,也许因为对抗命运的无力。
      几乎从一开始,季桀就知道肖宁泽噼里啪啦一堆佯装吊儿郎当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就属他说谎的时候能讲的大道理最多。什么找到原因有什么用,什么自己想着玩,什么理想是衣服,不知道这些用来说服自己和季桀的说辞他想了多久。
      小时候就挂在嘴边的理想哪有那么容易三两句说妥协就妥协了的,肖宁泽的固执和坚持季桀并非真的不知道,没有打断他是因为季桀不知道在这件事上能说什么,实际上所说都无用,肖宁泽因为肖继来的原因无法从警几乎没有斡旋的余地,他什么都答应不了,也给不了,单薄的安慰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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