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行走录

　　大君坐在她怀里，用翅膀攀着关染交握的手臂，脑袋上方搁着关染的下巴。
　　纳兰笙恍惚觉得大君就像个早慧的男孩，静静窝在姐姐的怀抱里。
　　不可思议。
　　纳兰笙没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
　　他想起了纳兰月黎，他的养母，是他最敬爱的人。
　　他正眼看向正望着他的笑脸发愣的关染，嘴角的笑意就那么突兀消失了？？
　　关染内心的小人忍不住扶额：为什么非得看她不顺眼？

　　蹭蹭大君的脑袋，关染心想干脆放弃和纳兰笙沟通算了，反正她已经做出承诺了，他要是不相信……
　　应该不至于要让她“消失”吧？
　　纳兰笙会那么狠吗？
　　为什么不会呢？
　　关染也会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不惜手染鲜血，身负罪孽。
　　倘若有人伤害到姜竹之，她会不惜一切手段将威胁拔除！
　　纳兰笙不也是一样的心理吗？
　　关染能理解，然而被针对的人是自己的话，她很难谅解。

　　火堆噼啪作响，火苗在眼球上飞舞蹿动。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沉默。
　　大君的脑袋转向密林深处，鸣叫一声，从关染怀里钻出去了。
　　一个人慌乱奔逃和急速喘息的声音越来越近。
　　关染不由站了起来，纳兰笙看着火堆没有动，还有闲心往火堆里扔把柴。
　　火光照不到的黑魆魆的混沌外跌进来一个青衣小生。
　　头发蓬乱，衣衫脏污，小脸煞白，似乎刚从鬼门关摸爬滚打逃出来。
　　朝着希望的火光全速奔来，脱力跌倒。
　　“救命……”
　　他晕过去了。
　　大君飞过去站在他背上，冲着他来时的路，气势如虹地高声长鸣。
　　暗夜里一双绿幽幽的狼眸移动着慢慢退走，融入密林深处的黑暗。

　　关染把青衣小生拖到火堆边，大君主动帮忙啄去他头发上的枯枝碎叶。
　　看来，大君很喜欢他呢。
　　关染摸摸猎隼的脑袋，称赞它：“大君，棒棒哒！”
　　大君眯眼，满意地轻啄她的手心。
　　纳兰笙在一旁默默看着，发现一个奇怪的点。
　　以往他只是坐着不说话，存在感也会很强烈，没人能忽视他，至少也会用余光去观察他的举动。
　　关染在故意晾着他。
　　会在第三方出现的时候将他抛诸脑后，也不希望他参与进去。
　　纳兰笙也有晾着她，却有意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其实纳兰笙是被动跟着关染的，关染并不在意他的去留，被跟上来便费心聊几句，如果他没跟上来呢？
　　她大概就顺其自然分道扬镳了吧。
　　关染确实没把纳兰笙这个人放在心上，他于她而言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么，纳兰笙勉强自己跟着她，是为了什么？

　　关染用袖子擦干净小生的脸，发现他模样格外秀气，关染伸展右手虚覆在他脸上：“哇！巴掌大的小脸，我还是第一次见。”
　　关染拿起对方的手：“啊！又小又可爱。”
　　忍不住捏着把玩。
　　纳兰笙假咳一声。
　　关染不理，笑眯眯将魔爪伸向小生的前胸……
　　一颗小石子冲着她的脑门飞过来！
　　……被大君劫住。
　　关染抬眼去看纳兰笙，面无表情地扯着嘴角怪笑了下，手下的动作没有停。
　　她的手溜向小生的腰间，似乎要扯开他的外衫。
　　这次，是无影的银针直直冲向她的死穴！
　　纳兰笙竟然毫不犹豫就下了死手！
　　大君拦不住！
　　关染躲不开！
　　纳兰笙静滞不动。
　　发针的右手变得僵硬，他下意识选择了实行心底最坏的打算。
　　杀了关染，一了百了。
　　纳兰月黎不会见了她难受……姜竹之也不会见了她伤心。

　　可惜，关染没死成……
　　一番天旋地转，关染被人扑倒在地，那个秀气的小生正抱着她的腰瑟瑟发抖：“狼呢？还在追我吗？”
　　关染安抚地轻拍他的肩背：“不怕不怕，你安全了。这里没有狼，也没人伤害你。”
　　说着这句话，关染看了眼僵立一旁的纳兰笙。
　　那家伙竟然也会无措地避开关染的视线。
　　关染看着密林上空的星空，大脑还在恍惚重演方才的生死一瞬。
　　她真的差一点儿就死了。
　　原来，濒死的感觉是那样的。
　　动弹不得，眼睁睁瞧着，一种不可抗的宿命感扑面笼罩全身……
　　人的命，脆弱得不堪一击。

　　关染撑着地坐起来，半搂着还在惊惶张望的青衣小生，忍不住笑了。
　　多奇妙啊，正巧身边有个人能陪你一起切身体会到死门逃生的余悸。
　　关染情难自禁地抱住了胸前的人，感激道：“谢谢。”
　　谢谢你，救了我。
　　也谢谢你，此时此境出现。

　　青衣小生懵懵懂懂地被一个姑娘抱住，没反应过来，好在关染很快放开他，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他，满面真诚。
　　青衣小生纳闷：“姑娘救下我，该我道谢才是啊。”
　　关染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儿？”
　　青衣小生端端正正跪坐着，乖巧而正式地自我介绍：“小生青艾，来此寻人，误入深林，差点儿命丧狼口，幸得姑娘搭救，还请姑娘留下名姓，日后必有重谢。”
　　关染却说：“不必日后了，就现在吧！”
　　青艾便问：“如何谢？”
　　关染托腮，眉眼弯弯：“小艾做我的朋友吧！”
　　青艾微微睁圆了眼睛，露出可爱的小虎牙笑：“好，小生愿与姑娘结交。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关染看着他的小虎牙，真的和那个人好像啊！
　　强抑着去抱他的冲动，微笑：“叫我染染吧！”
　　染染……
　　姌姌……
　　火光暗影里的纳兰笙闻言转过身来，晦暗不明的眼神里，女子开心微笑的表情之下满是挑衅。
　　关染后知后觉，看见纳兰笙的表情，火气噌地上来了。
　　大君已经“呼”地飞过去狠啄纳兰笙的眼珠。
　　“大君！回来！”
　　大君不爽地盯了纳兰笙一眼，又退回关染和青艾中间。
　　纳兰笙的右手收了回去。

　　青艾这才注意到身后似乎有个危险分子，张开手臂将关染护在身后，转身面对纳兰笙。
　　那张令人惊艳的脸令青艾有些疑惑，扭脸问关染：“染染，这位公子是恶人吗？”
　　关染仰头看着身前护着她的少年，青艾骨骼纤细，身弱力小，不比关染强多少，却坚定地挡在她身前。
　　关染的心变得软乎乎的，上前抱住了青艾的细腰。
　　青艾向后跌进了关染怀里。
　　“诶？”
　　关染的额头抵在青艾的脖子后面，有一股淡淡的体香，令人宁心静气。
　　青艾，果然是个很特别的人。
　　纳兰笙走过来想把青艾从关染那里解救出来，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
　　惊异地看了青艾一眼，退开了。

　　关染知道他发现了。
　　青艾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和青艾一起站起来，关染揽着青艾的肩膀，随手一指纳兰笙说：“他啊，是被恶人染黑的普通人。”
　　青艾却看着他，皱眉说：“染染，这个人看起来很不对劲。”
　　关染这才注意到纳兰笙的脸色很不对劲，脸色惨白，汗流如浆，嘴唇已经被咬破，牙齿似乎也被咬碎了，满嘴鲜血。
　　纳兰笙血迹斑斑的双手颤抖着要去挖自己的脸，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双臂的皮肤已经被挠碎，深可见骨，血水已经染红了双手。
　　纳兰笙痛苦而嘶吼着掐上自己的脖子，跪倒在地。
　　关染的眼皮一颤，她想起纳兰笙今晚没有吸食红膻草，她有意碰触昏倒的青艾刺激他的神经，确认了他对自己有杀意的同时也将过去的阴影拉到了他眼前。
　　他的癫狂症发作了。
　　癫狂症是这么轻易发作的吗？
　　关染有点儿懵……太突然了吧！
　　纳兰笙刚刚动手去杀关染，现在却轮到他要被自己杀死了。
　　报应来的那么快！

　　此刻的纳兰笙就像被死亡业火烧灼的人形野兽，煎熬着，挣扎着。
　　却死撑着不吭声，也不求救。
　　关染垂着眼睛想，这种死亡太漫长也太难熬了，或许一击毙命才是一种仁慈。
　　青艾在附近找到一根木棍，慢慢走近纳兰笙。
　　大君咬着她的裤腿，不让她凑太近。
　　关染涩声问：“你想打昏他？”
　　青艾点头，有点紧张地回头看关染：“我怕自己打不昏他，反而让他更疼。”
　　太有可能了。
　　关染拽着青艾的腰带把她拖开。
　　青艾纳闷：“染染，你怎么不帮他？你不是说他是个可怜人吗？”
　　可怜之人也是可恨之人啊。
　　关染面无表情地看着纳兰笙，语气诡异：“我当然要帮他，我可以给他一个痛快。”
　　关染从树上取下那根银针，仔细看了看。
　　面向纳兰笙，充满恶意地笑：“没有淬毒？姜竹之最擅长用药医治人，你却最擅长用毒折磨人，对不对？你让她们自相残杀，生啖人肉，绝望挣扎，却求死不能……呵呵，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感激你大发慈悲要给我个痛快？”
　　纳兰笙咳出来一口血，抬起头来，酷似姜竹之的脸上有两行血泪横流，失神的双眼里有疯狂也有祈求。
　　她的心骤然一痛，拿针的手止不住地抖，她的嘴唇也在发抖。
　　不能想！不能想！姜竹之才不会受这种折磨！
　　关染咬着牙威胁纳兰笙：“混蛋！下次再敢杀我，我就回琉璃城去，气死纳兰月黎！”
　　这种威胁太小儿科了……
　　从包袱里倒出那一串瓶瓶罐罐，找到那个红瓷瓶。
　　让他喝药却是个难题。
　　纳兰笙发起疯来是无差别攻击，接近他要做好会被反杀的心理准备。
　　眼见着纳兰笙已经不吐血改吐白沫了，掐在脖子上的手却越来越紧。
　　光是看着都难受得要死，把红瓷瓶递给青艾拿好，关染咬牙冲过去，胳膊肘压在他肩上，使劲儿去掰他的手。
　　纳兰笙的双手像是铁铸在喉咙那儿，纹丝不动，和她较着劲！
　　关染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掰开了一点儿缝隙，结果纳兰笙一爪子挖上她的脸！
　　大君飞扑着冲撞过来，被纳兰笙另外一只手掐住脖子。
　　关染脸上火辣辣的，赶忙按住袭击她的那只手。
　　一旁的青艾瞅准时机一把掰开纳兰笙的嘴往里灌药，没灌进去多少就被一只手拽着后衣领扔出去，跌进草丛。
　　“小艾！”
　　大君被掼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大君！”
　　“嘶！”
　　关染被红了眼发狂的纳兰笙掐着脖子抵在树干上。
　　关染一个人是制不住纳兰笙了。
　　“可恶！我真应该放着你不管！……我喘不过气了！撒手啊……”
　　关染晕过去之前想的是：她竟然被同一个人杀了两次？
　　她真是乌鸦嘴！

　　无独有偶，这一晚的另一处，小玉差点儿被人闷死。
　　眼看着天色将晚，小玉和路仁打算投宿野外的一家客栈。
　　无名客栈。
　　它似乎是忽然出现在两人眼前的，大门前两串破旧的红灯笼闪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
　　大门敞开，晕黄的光照亮了门前的路，没有迎门的伙计，却隐隐有人呼喝的声音及杯盏相碰之音传出。
　　小玉眼尖地瞅见客栈里有个黑衣少年走向门口，又很快转身走开了。
　　少年的侧脸被门口晕黄的光线照得分明。
　　竟然是离陌！
　　但和她印象里的那个白衣少年有点儿不一样。

　　“快快快！找到他了！”
　　小玉拉着仍在迟疑不前的路仁，冲向无名客栈。
　　路仁被她拽着，身不由己钻进了客栈的晕黄大口。
　　这个客栈怪怪的，让他联想起志怪故事里狐妖精怪聚首的无人荒栈。

　　无名客栈里当然没有妖怪，却也没有很多人。
　　一个掌柜和一个伙计并排靠在柜台前，应该是被点了穴，只有两双眼睛在惊恐地眨动。
　　大堂正中，红衣少女正翘着腿躺坐在太师椅里自斟自酌，悠哉的很。
　　离陌不在？
　　小玉停住了脚，她闻到了一股令人反胃的血腥味。
　　一阵不安涌上心头。
　　路仁走到她身前，拱手向正中的红衣少女作揖：“三声在此问候余小姐安好。”
　　魅生手里微微摇晃着杯盏，挑起嘴角笑看了他一眼，盯着小玉说：“莫不是我看走了眼，这个小胖丫头不只是个小丫环？”
　　小玉强忍着后退的冲动，憨笑：“阿眠姐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魅生把酒杯搁在一旁，冲小玉勾了勾手指。
　　“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小玉不进反退，没忍住缩到路仁身后。
　　“路仁哥哥，我有点儿怕，不知道为什么……”
　　眼前的阿眠姐姐真的不一样了，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让小玉感觉很危险。
　　小玉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问：“阿眠姐姐，离陌呢？”
　　“我刚刚在门外看见他了……他怎么不在这儿？”
　　不会是……被谋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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