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瑶台夜

　　时间大概差不多了。
　　榛苓对镜自照，铜镜中映照着精致却冷清的少女面容，两侧烛火幽幽，或明或灭。榛苓微微勾唇，带着些许轻嘲。
　　其谒那日临走前附在她耳边，轻轻吐气：“三日后未时，去岚乾殿……”
　　无论其谒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扳倒太子，她乐见其成，也愿助一臂之力。
　　“小羽，跟我出去一趟。”榛苓转头吩咐。
　　就让她，帮他的计划更完善吧。

　　夜阑，东方天际晨光熹微，其谒手持竹筒对着苍穹，霎时间苍苍夜空绽开一朵绚烂极尽华美的银白色烟火。
　　开始了。
　　其谒冷冷一笑。

　　天牢。
　　刘牢头拎了两坛劣酒，笑骂：“一个个的，都在躲懒！过来，喝了酒好好干活！”
　　众狱卒纷纷起身，蜂拥而来，笑道：“老刘倒是难得大方一回了！”
　　众人端碗满上，动作及其豪爽，些许酒溅了人一身，却无人以为意。没有什么觥筹交错的盛像，只是起坐喧哗之间就是纯粹质朴却也麻木无聊的消遣，是这些狱卒的豪奢绝宴。
　　半柱香后，众人似是极倦，相互倚靠着打盹，很快睡了过去。
　　门外进来了十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刘牢头很快站起，一言不发直接带路，引着他们到了太子面前。开锁，解链，没有分毫耽搁。黑衣人带着太子很快撤离，刘牢头目送着他们离开，然后笑笑，引颈自尽。
　　太子同黑衣人来到天牢外，地上已躺了几十个守卫，均是一刀毙命。太子来不及感叹自己的人什么时候已这么厉害了，只匆匆跟着黑衣人踩着尸体间的空隙踉跄地跑着。

　　“微臣榛苓，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榛苓在皇后面前盈盈一拜。
　　“司籍大人怎有空来此，莫不是陛下有旨意。”皇后有些忧虑，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仪态端庄。作为太子生母，皇后自然早与国舅通过气，已开始着手宫中的人员部署。此时，钟帝身边的女官突然到访，只怕出什么纰漏被钟帝发觉，不能不忧心。
　　榛苓微笑，笑却不达眼底，敛袖，不动声色地露出腰间的太子玉佩。羊脂白玉在天蓝的女官服映衬下分外显眼。
　　皇后心中一动，侧头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小羽留下，其他人都退下。”榛苓道。
　　殿中一清，榛苓慢慢走向皇后。皇后也盯着她，一心一意。同时，小羽手一扬，一根银针刹那没入皇后眉心。皇后尚来不及叫出声，就已晕了过去。榛苓抬手扶住，慢慢放平。皇后的整个昏倒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未时一过，她就可以‘畏罪自尽’了吧。”榛苓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小羽已照榛苓吩咐仿照皇后笔迹拟了一份懿旨，盖了凤印。
　　榛苓扫了一眼，领着小羽走出宫殿，泰然自若：“娘娘困乏，召晓慧、晓练进去伺候。”当然，她们进去后会发现皇后已经睡着了。不过，她们也只会觉得，皇后确实是太累了。
　　榛苓不紧不慢优哉游哉绕过了三皇子所在宫殿，似乎很是无意地“不小心”弄掉了太子玉佩。
　　这个三皇子是除太子外，钟帝最为欢喜的儿子了。
　　榛苓很清楚，以其谒的性子，这些有竞争力的皇子们是不被容许活在世上的。
　　太子会杀了他们，尽管或许不是他愿意的。
　　而为了防止太子到时把此时推在旁人身上，这块玉佩要帮大忙了。若单单逼宫，钟帝考虑自己病重，或许还能顺势传位，可，弑弟逼宫的人，钟帝可容得了？天下可容得了？

　　午时不到，历都两万士兵已经就位，堵在各个宫门前，围困皇宫。主将宋户有些紧张，但几乎没有害怕。因为在他们面前，那两千御林军根本不够看的。
　　宋户心中庆幸，很是碰巧，三天前历都常驻守军两万人被临时派遣去了禾郡镇压暴民，今天是万万赶不回来了。说起来这项决策还是五皇子的意思。宋户轻蔑地从鼻孔笑了笑，本来顾忌着五皇子手中的兵权，不敢擅动，此时却真是大快人心！
　　“传令下去，原地待命！”
　　只待太子被救出，一声令下，就可攻入皇宫。

　　午时。
　　太子此刻已到了东宫，公良篆等官员迎面跪拜：“请殿下决断。”
　　太子见到一路的阵仗早已知要他决断什么。然而手下人已做到如此地步，他哪里还有什么拒绝的余地。若往常，他恐怕会震怒于这种被动的地位，但现在这也是他心中所想，便也没说什么，只道：“父皇病重，本宫自当分担国事。”
　　太子党的官员本就是由国舅三日前联络起来，自然早从国舅口中知晓太子意欲谋反，如此一问不过走个过场。
　　这样倒也上下一心。
　　“殿下，请您下令，攻入皇宫，”大臣们异口同声，仿佛在进行什么伟大神圣的祭礼。
　　太子笑得有些张狂，正欲开口，公良篆大声打断：“臣有一言！请殿下着重派人围住各皇子宫殿，以防有人趁乱得渔翁之利！”
　　“过公良卿此言有理！传令宋户，就这么做！”

　　未时。
　　岚乾殿。
　　榛苓跌跌撞撞跑进来，形容有几分狼狈：“陛下！太子逼宫了！”
　　躺在榻上的钟帝微微抬眼，小小的一震，然后是无言的沧桑悲凉。
　　榛苓忽然有些不忍心。钟帝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端的是风华正茂、俊逸爽朗，根本看不出病重的样子。而这短短的几天，疾病却忽然肆意起来了，他的病情表征越来越严重，咳嗽不止、饮食难咽、迅速消瘦，直到如今的卧床不起。消瘦与苍老在他伟大的身躯上刻满了难以言喻的痕迹，令旁观者心酸的痕迹。
　　这不禁让人觉得，他本兴致勃发地与疾病越战越勇，此刻却自暴自弃，颓然地放弃了挣扎，任病魔肆虐。
　　榛苓几乎要觉得他已知晓了太子造反之举，已至伤心至此等地步。
　　然而，这不可能。
　　“榛苓，你过来。”钟帝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不乏坚毅。
　　榛苓依言来到榻边。
　　钟帝颤巍巍地抓住她的手，塞给她一块金牌。
　　“陛下？”
　　“拿好。凭此金牌，凡钟离国人，在不危及、国家利益…的情况下，无条件、为你做一件事。”钟帝断断续续道。
　　榛苓静静看向他，眸中有不解。
　　“也许，你是…失忆了，但…请答应我…来日…等你恢复记忆，把…我坟前的土…洒在…你母亲墓前……”钟帝眼中光芒亮起，大有一种你必须答应的强势，却也含无限希冀的恳求。
　　榛苓现在满肚子疑惑不便发问，只好点了点头。
　　“您不要死，好不好？”榛苓有些难过，钟帝一直以来总给她一种父亲的感觉。
　　“或许吧。”钟帝笑笑，“但今天以后，大抵，不会再出现…在外人面前了。”的确，太子逼宫，钟离宪虎视眈眈，钟帝的结局不是“病死”，就是退位“养病”。皇家无父子，本就如此。
　　“所以，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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