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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水而来
如果我知道自己醒来后会面临什么状况,那我可能会选择不要醒来,让小伙伴想办法把我弄回去。
但这样好像真的很对不起辛辛苦苦来寻找我的正义的小伙伴。
我在黎明时分睁开了眼睛,剧痛复苏,几乎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能挪动。溪流的水声泠泠,天光微弱黯淡,浓云堆积,天气不妙,而峡谷底部贴着水流的地方,倒是没有雾了。
“醒了?”身边响起的低沉男声里带着疲惫和一丝放松,耳熟,“还好,肾上腺素有用。”
是王杰希……对了,只有他可以安全地飞到下头来的。
“残血,”我努力了很久,吐出几个字来,“假的。”
他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我意识到他把某种冰凉的东西搁在了我的额头上,片刻后又撤下来,探了探我的额头。
缓了一阵子,神智逐渐清醒了,标准是痛楚越来越清晰,而且我可以判断这种痛楚来自哪里,清楚自己大概是因为外伤感染引起了发烧。我挣扎着想起身看看我的右腿,王杰希却敏捷地捂住了我的眼睛。
“不要看。”他说。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贴在眼眶上还挺物理降温。我抛弃了某种眷恋,冷静地扒下那只手,借力撑起上半身,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我的腿,明白王杰希的善意了。
“止……止疼药,”我内心惊恐得马上就想再昏过去一次,逃避现实,“我包里。”
他给我翻出来放到我手里,我倒出来,可怜的两片,直接嚼了下去,一点都不畏苦,搞得王杰希打水回来很是无语。
“胫骨开放性骨折,”他眼睫低垂,声线压低,好像是不忍,“我们分头找你,找了很久,我也是刚发现这里。”
“谢谢,”我长出了一口气,哑声说,“我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
“别妄想了。”
大概是反应过来这句话过于残忍,他随即补充说明:“也好,是我发现你,可以直接带你回去找柏清。”
我扭头,冲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的……重剑。”
他立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神色变得微妙起来,“先放在这里,晚些来取?”
“为什么扫把不能设计得更加承重呢?”我快要哭出来了,止疼片奇迹般地迅速发挥效用,我不是疼哭的。
“不知道,”王杰希诚实地回答,“放在这儿吧,我会做好标记的。”
“世事无常,”我用手指示意天空,“万一下雨了山洪暴发呢?”
不能丢掉泰阿,不能丢!如果之前不是削金断玉的泰阿,我可能根本砍不下那只大猫的脑袋!忍心一有情况就毫不努力地丢下它吗?不!如果泰阿出了意外,难道指望我以后靠稻香村重剑过活吗?不!
“叶云轻,”他心平气和地叫了我的名字,“你残血,还在发烧。”
“我知道……”我抽了口气,“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你说?”他反问我。
这个人真是冷酷,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我觉得我可能可以背着剑走的,就是慢了点儿……”我用尽自己最可怜的语气。
王杰希愣了愣。我瞧了他好半天,从他脸上看不出来这位爷是否被打动了,可即便是又能怎么样呢,难道灭绝星尘就能爆seed超重飞行了吗?想到这儿我觉得是自己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了,烧得晕晕沉沉的脑子木木地发僵。
“你要行走的话,右腿不能用力,”王杰希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听起来十分犹豫,“而且以防万一,最好把断骨复位,绑上夹板。”
雾草你一脸镇定地把什么可怕的东西讲出来了?
“那我们还是选择其他方案吧,”我打了个冷战,瞬间清醒,“这样,你现在去找袁小天使,我躺在这里等,没事。”
“如果有山洪呢?”他说。
我简直没话回答,想哭给他看,但是感觉他根本不会心软。
“你提示我了,”他又说,“回去的路程很远,创面长时间外露会不会造成更严重的感染?”
“反正直接复位会造成污染深层组织,清创都没做怎么敢塞回去!”
“这不是现实世界,至少面对治疗问题来说,”他,“这里只有伤,没有病,而且不分什么伤都可以靠治愈术痊愈。你的腿……交给治疗也需要先复位吧?”
我无从反驳,说话都要结巴了,“王杰希……杰希大神,这这这不是你的范畴!你不害怕吗!”
“怕,”他说,停顿片刻,“怕对你造成二次伤害。”
“……我会一命呜呼的,你信我。”根本不是问你怕不怕那种东西!你是一个娇贵的电竞选手啊,血啊肉啊骨的,那双价值连城的手合适做屠夫般的工作吗?!
哦,大概是这个世界已经改变了你们。
“你坚持要恢复移动能力,带走重剑的话,”他说,“别无他法。而且,我想我们应该抓紧时间。”
好吧,好吧,你肯定看过The Decent,里头那个姑娘也是摔断了腿,她的同伴就是这么处理的。你说得对,朕别无他法。
我泪眼朦胧地往两边看,有没有树枝什么的可以当压舌板,找不着,只有再次望向王杰希,“我怕我疼死了。”
他脸色端凝,可能在进行心理斗争,无可奈何地叹息道:“我也很担心。”
开放性骨折对我来说是第一次的可怕体验,虽然王杰希没承认,但他肯定也很方吧,一好端端打游戏的宅男,哪儿来帮人把断的骨茬儿再塞回去的经验。只是我们之中总归要有一个人镇定些,他假装得比较成功。
“找个棍儿给我咬着,万一嚼了自己的舌头。”我一眨眼,泪珠子就自己滚下去了。
王杰希摸了一个医药包出来,游戏里并不能被打开的红色包裹里面竟然确确实实的装了些急救物品,至少有一条金属压舌板。我一看条件这么成熟简直想昏过去,含着泪咬住了,模糊地说:“好了。”
他点头,下一秒我吐了压舌板叫停。
“你等等!等等!”我喘着气,“我心跳过速,是不是不利于止血?”
王杰希没说话,抬手摸了一把我的脸,估计都是汗。我紧张得快疯球了,可怕,就像昨天差点被咬死的时候,冷静的理智之下心脏却快要冲破胸膛。
“别怕,”他最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不是吃了止疼药吗。”
“我觉得它快失效了!”我闭上眼睛,感觉眼球在燃烧,好想大哭一场。
“把剑留在这儿吧,我可以抱你回去让柏清看看,或许也不用……这样,”他再次建议,听起来情真意切,分外动人,“你知道,这对我来说也很难办。”
“不……”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总之求你了,动手快点儿!”
他拿起医用剪刀,剪开了我的裤腿。我乌鸦嘴了,止痛片的效力好像真的在褪去,这玩意儿起效快结果尼玛消退也快,但也可能是我伤得太严重了。
当王杰希叫我把压舌板咬好的时候,我已经再度感受到了真切的痛楚。
“王杰希,”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都很虚渺,“有些话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很喜欢你,特别喜欢,以前经常想嫁给你。”
其实你们那部小说里我想嫁的人很多,但你绝对是top 3,感谢上苍现在是你在这儿。
他惊愕,大概不知道我是抽了什么风忽然开始说胡话。
“你不要干巴巴地直接动手,说点儿好听的分散我的注意力行吗?”岂止是满脸汗,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痛楚绵延不绝,钻心剜骨。
他竟然一本正经地思考了一下,说行,你把压舌板咬紧。
我咬住那个破玩意儿,仰倒在地上,拼命去想别的有点诱惑力的事情,而不是马上有人要把我刺穿皮肉的断骨塞回去。
王杰希半跪在我身侧,我听见他说:“放松,云轻,想些别的。”
朕当然在想些别的!
“编的,想必你知道,”我含糊地发声,“叫我竼竼吧。”
他沉默了片刻,我正想到自己当年高考查分的时候,那个光辉的瞬间,好不容易有点神游天外的感觉,温柔又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刻意为之的哄骗小朋友的味道。
“好,”王杰希轻声说,“乖,竼竼,坚强点儿。”
啊……此生圆满,唯一遗憾不能录音。
啊啊啊啊啊——!!!
这个过程我无法描述,也不愿意描述,大概只有最深沉的梦魇会出现这种恐怖。肌肉紧绞,神经纠结成团,牙齿咬着金属过于用力,几乎崩裂,到处都疼。
人总是把死随意挂在嘴边,这不好,但我还是很想说,我差点儿就他妈的痛死了。
眼前一波一波地发黑,我只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和呻.吟,剧痛击穿了天灵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伤的是哪儿痛的是哪儿了。
我怎么还没死,真耐造。
耳鸣褪去,听清楚王杰希的声音时,我意识到他像哄小孩儿似的不停地在跟我说话,我突然觉得心头一软,又很快冰凉地镇静下来。
“没事儿,活着……”我嘶声道,抬手想擦擦自己满眼的泪,左臂却跟废了一样挪不动,我已经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不愁的状态,根本不想去管了,“先带我的重剑飞上去吧,到平地了,我走。”
“荒唐。”他轻声说了一句。
“啊?”孽都造了你跟我说这事儿不对?
结果王杰希没再说话了,扶着我站起来,贴住崖壁,我靠着轻剑和左腿的支撑,背靠在岩石壁上,不得不在内心承认……这个状况想走回去,是在痴人说梦,但我倔强地不肯讲出来。
这是在一条峡谷的底部,两岸岩壁还挺高,攀沿着探出树木来,想来今天凌晨时分,我就是从上面掉下来,撞到树枝缓冲捡了条命,尽管摔断了腿。四周极其安静,如果不是天气这么差,像寂静岭似的,那此处还是个空气甘冽宁静清幽的好地方。
我还不敢去低头去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腿,也不知道刚刚王杰希是怎么办到的,情况允许我会跪下来给他磕三个响头的,真的牛逼。
事不宜迟,他带上比个大活人就轻那么一丢丢的泰阿往天上走了,我背靠在粗粝的石壁上发呆,不远处就是潺潺的溪涧,水不深,很清澈,没有卵石,溪底到滩上乱石嶙峋。突然之间觉得很累很累,甚至产生了一种要一头栽倒下去的愿望,好像许多人都会偶尔有这种想象,看到桌边的菜刀就想到它会掉下来剁掉自己的脚趾头之类的,我现在看着溪流,忽然之中产生了掉进深水里窒息的感受。
我用力地摇了摇脑袋,仰头张开嘴呼吸,然后,一滴液体啪地打在我脸上。
王大仙曾经掐过说可能会下雨,他预言得稍微早了点儿,现在雨才开始落下来。第一滴砸在脸上后,很快,大雨倾盆。
天地间很快被气势恢宏的雨声笼住,噼噼啪啪,不远处崖壁上的树枝被打地蔫头蔫脑,在雨帘中凌乱。雨落渐渐砸出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来,连成了天地间的一道幕帐,刚刚还清澈蜿蜒的溪流已经变得不平静,我眯着眼睛能看到千万朵炸开的水花,蹦蹦跳跳,稀里哗啦。
朕怎么这么他妈的倒霉。
但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来愤怒这种命运了,雨水兜头兜脑地浇下来,我也挪不动步子,直到白蒙蒙的雨幕里一道身影迅捷地划过来。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我大声喊道。
王杰希可能没听见,脱下魔术师的外袍罩在了我脑袋上,然后打横抱起我,侧坐在他的扫把上,起了飞。
“你们的装备竟然能脱?脱下了还能防水?!”世界怎么会这么不公平。
“少说两句,”他扬高声音,“走不了了,对岸有个木屋。”
唉反正本来也走不了。
我又冷又热又疼,荒芜的心脏里一片死寂,回过神来觉得好像是太对不起王杰希了,这个雨来得及时,算了,稻香村重剑就稻香村重剑吧。
我正准备跟他说这个决定,就看见了他说的那个木屋,很简陋的林中小屋,在两颗长得密匝匝的树下头,地基悬空,房顶铺了一层防水毡之类的东西,看起来突然充满了安全的诱惑。
王杰希带着我飞进去了,里头竟然还有简陋的生活设施,最关键的是,我在桌子上看到了刚刚在心里偷偷想的止痛片……嗯,猎杀大猫的奖励,竟然就特么是瓶止痛片,真大方!
反观别人家的系统呢,王杰希把我放在床边,取回他的外袍抖了抖,毫无痕迹,防水防污。
“我要吃药。”我坚定地说。
王杰希正在穿回他的装备,闻言顿了顿,然后说:“止疼药有回血作用吗?”
“假象残血,”我说,“但能撑一阵儿是一阵儿……我离死不远了。”
“倒不像,”他说,把药瓶子给我带过来,“雨太大了,我最多一个人走。”
“呃……”
“你撑得住吗?”他问,俯下身子与我平视。
“能吧……”
他想了想,摇头,“算了,就算我能尽快带柏清过来,这里也不安全。”
日哦,你真的想丢下我啊!可能是我的情绪表现在了眼睛里,他竟然还笑了笑,然后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别怕。”
“那啥,王先生,你还记得你叫过我姐姐吗?”我头昏脑胀地吐出一句话。
他没理我,走到窗边刚刚放止痛片的桌子旁,翻动抽屉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我盯着他出神,然后猛然间打了个冷战。
那个梦,一个男人站在窗边,窗外是无尽的雨幕,然后外头有一个眼睛像猫一样的姑娘接近了……
“我出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救你的,”王杰希合上抽屉,“怕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不不不你别走……”
“就在附近,”他说着,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拿起灭绝星尘准备出去了,“不用害怕,不会丢下你的。”
“……哦。你快去快回。大恩不言谢。”
他微微挑起眉梢,没说什么,开门出去了,反正自带防雨系统,就是这么任性。
真是温柔啊……像幻境一样,惹人沉溺。
我抹了一把脸,不知道自己的血条到底下到什么程度,但不容乐观是一定的。
然后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视网膜上浮现出了一行曾经出现的字体:追上神秘女孩儿。
我缓缓地抬头,是了,是她,就在那里,安静地站在窗外,湿透了的黑发披在肩上,单薄的裙子紧紧贴着年轻的皮肤,锁骨半遮半掩地泛着雨珠的莹润颜色。偏偏脸是看不清的,跟死亡小学生里的杀人犯似的。
行行好啊系统,我一个人站都站不稳,你要我去追上神秘杀人犯?!
可是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等着我一样。
我撑着床板,单脚站起来,跳到墙边,靠着墙才背上了重剑,然后拄着千叶长生代替我的右腿,一瘸一拐地向门口挪动。
等我到门边,扭头看窗户,心说这下总看得见长什么鬼样子了吧,结果她扭头就跑了。我急急地打开门,差点摔跤,跳出去。
任务再一次固执地跳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心烦意乱地在心里说,然后向着那个在雨幕中伶仃独立,像是在等我的人影挪过去。
轻剑没进地面,握着感觉实了,跳一步,拔.出来,再重复这一过程,我移动得太慢了,那个和我身高相仿的不知是人是鬼是NPC的姑娘安静地等着我,等我快接近了,又跑。
我心里已经说了无数遍脏话,雨水打在身上本来是该疼的,因为雨太大了,但在我目前的身体状况下,根本没有感觉了,倒是沁入骨髓的冷还在一丝丝地加剧。
她已经上了吊桥,耐心地站在上面,我移动到桥头,右手握着剑,左手抬不起来,所以满脸水几乎迷了眼睛,但还是看出来,峡谷下头那条溪涧已经涨大了许多,这种雨水的程度,真的爆发山洪也不奇怪。
我上了吊桥,接近她了,五米,这五米对我来说大概是要用分钟来计算的路程。她毫无紧迫感地转身,准备再次溜我一截。
我操.你大爷啊!我在心里怒吼着,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收了千叶长生拔出泰阿,鹤归孤山!
真的是悲惨壮烈,一个鹤归不回头了。
任务变成金色了,我追上她了,砸晕了她,我们在吊桥上滚做一团,我根本不敢想断骨是不是又迸出来了,死命地拿体重和泰阿的分量一起按压住这姑娘。心里拼命呼唤着快给我奖励,让我满血复活!大方点求你大方点!
一行又一行的字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愣住了。
升级兼容模式,是否接受?
身体状况异常,不允接受,暂缓装备,融合增幅百分之六十。
生命垂危,启动应急方案,融合角色,是否接受?
融合增幅大于百分之五十,自动建立连接,刷新气血值。
我傻在了原地,腹部忽然重重一疼,那个神秘角色在挣扎的过程中踢了我一脚,我滚到了吊桥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她起身蹿过来,倒像是想来拉我,但是动作幅度太大掉线开始摇晃,我没有抓住任何可以稳住我的东西,直直地掉下了高桥。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她踢开我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脸。
我要疯球了。
她也立刻跳了下来,伸长了手想捞住我,我却缩紧自己,不让她碰到。
我先掉进了水里。
一天两摔,这次是跌进水里,我什么都没有感受到,神智还停留在最后看到的那张脸上,别的什么都想不到,就这么直僵僵地跌进了水里。
冰冷湍急的水涌进我的口鼻,我还没来得及难受,就失去了意识。
我没死,不会死。
朕特别能扛,特别耐造。
朕还能做梦,梦见天地间茫茫雨帘水雾里,一个人撑着伞涉水而来,把我从恐怖和绝望的深渊里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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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我别去百度胫骨开放性骨折,别建立联想。因为这一章的小叶子其实像鬼一样。
打滚撒泼要留言,呜呜呜。
好像最后一句话就会把整章前头努力刷的内容都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