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弗帝国编年史

作者:夏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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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易


      路易的目光被林木间隙、远方的景色吸引。据守帝国东境的朝日堡所在、芬斯特朗山支脉的森林以东,是一片草原,现时正由绿转黄;比草原更远的地方,一片金色的麦田一直延伸到天边。半年以前那还是阿朗松的领土,现在那里已经属于基弗,而基弗的新边界,现在远得看不到。
      从吉斯河到卡曼河的每一寸土地,现在都在他的掌握之下。只是即位一年,基弗的国土已经达到巅峰,足以让路德维希一世的名字在史书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如果这些领土得以保全,应该无愧英主之名。
      但是他想要的,是“英主之名”么?
      “按说你这次出征归来、本来就很劳累,咱们又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该在我这里休息几天的,怎么昨天才到,明天就要走了?”路易身边的费迪南公爵问道。
      那是气质比看起来的年龄成熟许多的年轻男子,有一张比起英俊而言、更该说是稳重和幸福的脸。作为图灵根的霍亨索伦家继承人,他幼时在皇宫中接受教育,算是路易的另一个玩伴,成年时回到朝日堡继承爵位。
      “阿尔芭去了自己的领地乌尔登堡,伊蒂卡一个人在雷根斯堡摄政,我不放心。”路易答道。

      其实只是想要尽快见到她而已。

      “真难想象啊,那个整天跟在你后面‘路易抱抱’的小丫头坐在皇帝的座位上的样子。”费迪南笑道,弯弓搭剑,射死一头肥硕的紫貂。
      “你的长子都两岁了,她还能没长大么。”路易笑道,握着马缰,闲适地看费迪南策马将猎物拾起。
      一头肥壮的公鹿在不远处停下,警惕地望着两人。费迪南摸向马侧腹的箭壶,却发现已经空了。路易慢吞吞地解下自己还满的箭壶给费迪南,鹿却逃走了。
      “无所谓了,看你这样子就算打死了你也懒得把它抬回去。”费迪南笑道。路易不置可否地耸肩,费迪南又说,“你看你一箭不发,还非要出来打猎,算怎么回事?”
      “丽贝卡带着一个、又怀着一个,茱莉夫人不是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就是说‘看我可爱的小弗朗茨’之类的话,换你,你受得了?”
      费迪南闻言咧嘴一笑,“那是你的事。”
      不远的林间传来了一声咆哮。像是愤怒的野兽。
      费迪南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方向,路易的眼力不足以穿透密林,便问道,“去看看么?”
      “好啊,万一有人在那里呢。”
      两人向着咆哮的方向策马而去,那声音正渐趋愤怒。一片黑影在林中愈发清晰,夕阳将毛皮照成光亮的橘红色。那是一头肥壮的棕熊,正向着某个方向威吓性地怒吼着。路易向那个方向看去,以为会看到被吓得呆立的农民。
      在那里半蹲在地上的,是一个栗色头发、健壮而灵巧的少女。她的身后是一头中了箭而奄奄一息的鹿,她自己卷发半散、粘着落叶,左前臂已经鲜血淋漓,右手握着匕首,似乎打算在必要的时候与熊一搏,而熊并没有退却的意思。
      那少女应该看见了他们,却并没有求救,如果不是颇有经验,就是勇气可嘉。路易摸向自己的箭壶,才想起已经把它给了费迪南。可熊已经蓄势待发,就在它跃起的一瞬间,路易拔出匕首,在费迪南来得及说话之前,向熊掷去。
      匕首插进了熊的肩膀,熊怒吼一声,将注意力转向他们的方向,发现了毫不隐蔽的两人,便径直扑来。费迪南的马局促不安地踱步,以致他在犹豫是否应该下马;路易的战马却还镇静,路易便让费迪南小心,拔剑向熊冲去。
      两边的速度都越来越快;就像骑兵冲锋,路易压低身躯,将剑举起,剑尖朝下,直逼咽喉。熊仰头咆啸,剑向斜下插入熊的咽喉,由于战马的速度,路易只得放开剑柄,勒马转弯。
      虽然鲜血汩汩地顺着毛皮流下,那熊却并没有立刻倒下,只是因为剧痛大大放慢了攻击的速度,愤怒却只有更多。那熊直立起来,挥舞着熊掌,向路易直扑上来。路易手中却再没有武器,费迪南还在熊的另一个方向,试图催马而不得,已经站在地上,向熊射出一箭,插在熊的背上。
      路易听到一声响亮的口哨,和熊一起循声望去。那少女竟还未逃走,正将自己的佩剑掷给路易。路易接了,那熊在路易和费迪南之间踌躇了一下,最终意识到仇敌到底在哪里,再不分神,蹒跚着向路易转身。
      熊那不长的的犹豫给了路易足够的时间。他拔出剑来,在熊还未完全转过来时,一剑砍下它一双熊掌,第二剑直奔头颅。虽然那剑至多只砍透熊的半条颈项,它却终于倒毙在地,污血溅在路易的脸上和身上。

      还好是它死了。不然帝国最伟大的皇帝之一在凯旋途中死于熊掌之下,历史学家都得笑死。

      路易喘息着,忍着微微的干呕,脱下已经脏了的外套,用外套的里子擦着脸上和颈上的污血。费迪南已经跑到他面前,问道,“受伤了么?”
      “没有,都是熊血。”路易笑道, “你不该先去看看那位小姐么?”
      “夏洛特小姐很坚强的,这样过去反而可能会惹她生气。”费迪南道,却还是看了一眼少女的方向。
      “你认识她?”路易问道,从马上下来,又从熊的死尸上拔出自己的佩剑。夏洛特正拿水壶冲洗伤口,然后将袖口的布料撕下,好简单包扎。
      “对,她也是我们家的远亲,”费迪南道,“已故少将乌夫·霍亨索伦之女。”
      两人说着已经快到夏洛特跟前,便不再议论她。夏洛特正在简单的包扎上打结,看见两人,慌忙站了起来,用还灵活的右手匆忙整理了头发。她绿色的晶莹双眼正被落日映得如同杂着黄金的绿色水晶,与身上的棕色细麻布外套和松绿色马裤很是相称。
      路易问道,“您还好吗,夏洛特小姐?”随即将剑还给夏洛特。
      夏洛特接下剑,回答,“只受了一点轻伤……谢谢您救了我。”她又转向费迪南,“也谢谢您。”
      两人答应了,费迪南又问,“您的马呢?”
      “刚才受了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能找到的吧,虽然可能要明天再来找。”她四处看了看,然后对他们笑着说,神色轻松而落落大方。只这些时候她便惊魂已定,对丢了的马也没有过分的慌张,豁达的神气将丢盔卸甲的狼狈都掩盖了。
      “那个,费迪南……”路易正要说话,费迪南已经在说,“现在天要黑了,您要不要到朝日堡住一晚?这里离朝日堡比离罗斯托克近多了,您的伤口能处理得及时一点,明天也好再找马。”
      夏洛特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看了一眼路易,脸一红,说,“那太好了,谢谢您。”
      于是路易让夏洛特骑上他的马,费迪南则让自己的马驮上那头鹿——夏洛特说任由他们处置的——,两个男人牵马而行。
      “那个,先生,”夏洛特对路易说,“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啊,叫我路易就好。”路易答道,费迪南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开了目光。路易才想起自己从不会对刚认识的人自称路易,也忘记对夏洛特挑明身份。也许是夏洛特令他觉得一见如故、是个可以放心相处的人,甚至让他忘记自己作为皇帝的身份。

      那就先不刻意说出来吧。

      “看不出来您跟南方还有些什么关系,”夏洛特笑道。“明明是在北方也少有匹敌的男人啊。”
      “谢谢,”路易笑道,“我和南方应该是毫无关系的,就是父亲取的小名罢了。”
      “那,您……”夏洛特说着自己先笑了,“结婚了么?”
      路易听到也笑。

      真是个坦诚的女子,应该也坦诚相待。

      “还没有,但是有爱上的人了。”
      夏洛特没有应,反而是费迪南说,“没听你说过啊,什么时候的事?”
      “有段时间了,”路易笑着说,“因为不能在一起,所以不会把她的名字说出来。”
      他感到夏洛特明显放松了些,又听到她问,“那么您到底是哪里人?”
      “一直都在雷根斯堡。”路易答道,看到费迪南一脸“你要玩到什么时候”的表情,笑着摇摇头。

      我又没说谎。

      “您住在罗斯托克?”路易反问道。
      “对,生前是少将的父亲在城里买下了还算不错的宅子。”她说,又加上一句,“欢迎您来。”
      天色几乎全黑,好在朝日堡的灯光、敞开的城门,已经就在面前。三人径直走向门卫,后者在火把的光里看清了三人,待他们进城,发令关闭城门。夏洛特从马背上下来,马夫牵走了马,厨子将鹿带走。三人进入城堡,管家迎了上来,说,“夏洛特小姐,陛下,公爵,你们对晚餐的鹿肉有什么特别的吩咐么?”
      “陛下?”路易听到身后夏洛特低声的惊呼。费迪南却转过脸对两人说,“我没什么在意的,你们呢?”
      路易耸了耸肩,回头望向夏洛特,才发现她满脸通红,见另外三人都望着她,忙连连摇手说“我怎样都好”。
      管家说“那就做蜜汁的了,”还问是否还有别的需要。费迪南命他让一名女仆准备帮夏洛特处理伤口,管家答应了,退了下去。
      一瞬间夏洛特变得很是局促不安,脸上的红潮是一时半会都退不下去,低着头不敢看路易的脸,说,“陛下,您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您也没有问我是做什么的呀。”路易笑着逗她。
      “我不知道您的身份,请您务必原谅我——”
      “有什么好原谅的?”路易笑道,“我说过了,叫我路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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