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故人

作者:临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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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出流水


      所期之日,其雁未至。陆沛宁没等到父亲书信,时夜已深,在御街小居歇息。
      掌柜陆山在大堂算账,一一与沛宁对过。过后,沛宁并无睡意,在书房点染山水,大半佛国仙境,静卧纸上。想到白天李兆慕的疏离,沛宁有一些出神,一向不如意的皴笔落得更无情趣。随意支起大笔,正要寻找笔洗,复又念起那强抢宝器的不知名的泼皮,画意全无。收拾一番,打算和衣睡下。
      忽听得院墙里响声铮铮,又有高高人声,禁不住好奇,循声找去。
      明灭之处,院落墙边,似有一抹浅白,反照月光一般,有些触目。沛宁下意识上前几步,正起一阵风,蛮不讲理窜进交领衣襟里,禁不住拢住衣服,探寻之心消减了大半,正迟疑着,只见那边厢窸窸窣窣颇有些动静,似有一个勾着的人影,沛宁大惊,却不愿意折返,只因落步上前一探究竟,今晚必定为此事所扰,睡不安稳,不若一瞧。
      踱到近前,正俯身探望,忽对上一双鹰眼,瞧不出那眼中燃烧的火光藏着什么样的心思,有一丝怅然若失,有一点迷蒙混沌,却更像透露着失之复得的喜悦。只觉得如此眼眸深深烙在心尖,如何也抹不去。比之赠送自己笔洗的那人,特别太多。
      这人倒是有点面善,只缘月黑夜深,沛宁并没有认出眼前之人是李兆慕。
      伴着一两句叹息一般的话语,浓烈的血腥味包裹着泥土的馨香传到沛宁身边,骇得她浑身一惊,忙唤陆山。伸手探,尚有一息脉,沛宁上下打量,竭力寻找疮口,右臂上没入一箭,沛宁不敢轻易拔,又低头摒息寻找,左腹部似乎濡湿一片,伸手一摸,很是温热,对光一看,全是血色,她忙掏出帕子按上伤口,不消一会儿就被血浸透,沛宁只好胡乱卷起广袖,微颤的一双纤手,已经不能斟酌如何施力才算合宜,只是用力按着。盼不来陆山蹒跚脚步,沛宁紧张地双手酸痛,仿佛用不上什么力,一双冰冷的手,被不停汩汩流出的血水烫得火热,仿佛有火炭在底下炙烤一般。
      等到陆山,两人小心将此人搬到卧房。安屯妥帖,烧了热水备用。
      “陆山,你快去寻个郎中来。”候在床边,沛宁压着嗓子,生怕惊扰枕上人。
      “公子。”陆山隔着几步看着这人好似拿走公子笔洗那人,再细瞧两遍,却又不像,那位郎君玉面丰神,分明是富家大族子弟,到底与这人不像。
      “何事。”沛宁不知何处生出一些恼,双眉紧着,苦着一张脸对着陆山。
      “此人穿着夜行衣,大约不是好人,公子还是……”陆山的提醒不无道理,真切替沛宁着想。
      “这人我原本认识!乃是名门之后,你不必有此忧心。快去。”
      陆山闻得如此,也就不再执拗,领了命退出去。
      才到门边又听得幽幽一阵声响,起先稍响,渐渐收起一把声音,听不分明“慢着,还是去找丰明水大夫,我与他相熟,还算信得过。”
      “是。”尽管如此,陆山仍是听真切了。听得如此一言,陆山心中才定了定,自家主子到底是聪明人。
      沛宁原本忘了床上的李兆慕,一心想着如何对付突发事件,话说到一半瞥见他双眉深锁,心虚一般收了声。
      血虽仍没止住,却留得慢了少了,沛宁知道,这不是好兆头。不是血将要止住了,乃是将要流尽了。
      “李兆慕,你可千万不能死啊。”冷不防冒出这一句,沛宁也只当不留心。深吸一口气,沛宁揉揉酸胀的手,取来白布仍旧按在伤口,手势却顺溜多了。
      方才慌乱,沛宁不知所措,现下四下大静,耳边李兆慕呼吸声风过蛛丝一般微薄,催促她快些想出办法。
      自家房里藏着父亲收来的人参,人参大补,回阳救逆,方才却怎生慌得忘了一干二净。
      沛宁由此来到大衣柜前,摸出藏在门里的钥匙,转向一旁矮柜,寻第三只抽屉,自抽屉底下夹层中,终于找到参盒两具。
      转而看李兆慕前胸仍有起伏,陆沛宁扶着胸口强作镇定,却不知需用多少?
      医者赶到,仍需些时候,大半夜自家院里来了重伤男子,焉得说与人听。独参汤续命的法子算是绝了。心念电转,沛宁想起噙化固本的急方,立取参须一指,免得他不小心咽下,入了气管,着意小心团成一团,好歹塞在李兆慕舌苔底下压住,才一口气稍微松下,身子一软斜插在拔步床沿,当下没了后续。
      在心底描摹着这人驯服的睡颜。从前倒不觉得,这人阖眼睡着的模样,到没有平日好看,娘娘腔腔带着些阴柔的样子,引得沛宁有些出神。
      手边的水盆盛着微微放凉的水,明明是刚烧滚的,倒不如他伤口滚出来的烫手。
      那人不中用的时候,自己没能在身边伺候,如今这人与自己毫无瓜葛,甚至对自己避之不及,却怎生落在自己眼底,劳自己一刻一刻顾着,一时一时盼着。
      撑着一双水目瞧着,他仿佛就不会走开似的,沛宁执拗着这番天真的念头,细细打量着这位玉人。却不愿探究他为何落得这番境地。
      维摩慈悲,道在浮屠。如何能伤及伯仁,血染长衫。
      他锁着眉眼一整夜,不知正历着如何痛楚,碍着男女之别,沛宁伸出的手欲进又止。
      ‘方才还念着你,不期这般相遇。’
      兆慕似听见沛宁心中所念,双眉锁得愈深。沛宁正要伸手揉开,却忽然脱尽生气,面若土灰。
      “李兆慕!”沛宁伸手探脉,微不可察!又往脖颈探,只有微凉丝滑的触感在指尖闪动,沛宁心里焦急,沿着脖子往另一边摸,手却有些不受控,细细密密出了一层汗,又仔细抹了一把,装不住的惶恐掌不住显露出来。思绪飘远,隐在脑海中还未画完的山水里。
      这人生得精廋,手也这般无肉。
      “李兄,人生在世须尽欢,身体发肤最当重视,当多食肥甘,保养己身才是。”
      “陆兄怎知我不是与你一样。”
      从前一幕幕,次第在眼前展开,沛宁双眼渐深,转眼瞧这人,只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绞干手巾,替他一点点擦去脸上,手上已经干透的血迹,需用一些力才得擦净。
      到手的时候,目光止在血色扳指上,若不是触之生温,沛宁根本辨不出这是一块玉。
      温水濯手,一点点擦拭,血水源源不断流出来,擦也擦不尽。沛宁深感有异,小心取下血玉,珍之重之捧在手心,放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才大约在浑浊水中显出羊脂白玉的莹润。沛宁拿帕子吸干上头附着的水,觉出细纹,对光细看。
      禁不住转眼再望一眼,沛宁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动摇,先前的担忧化作无尽的刺痛,只觉得讽刺极了,恨不能剜出这人的心血。
      那名贵的白玉扳指里侧刻着一串苍劲有力的女真字,翻出来是“虎出流水”的意思。
      这句话乍看之下尽是荒诞,细细品味,却引得陆沛宁哑口无言。
      虎出流水,一语双关。暗托“安出虎水”、“来流水”两个地名,安出虎,翻出来是金的意思,安出虎水是女真人龙兴之地,后者是金主完颜阿骨打誓师反辽的所在。虎出流水,直白的说着完颜一脉潜龙出海,变天改制的经历。这一枚白玉扳指,捧在手里,一下一下扎在自己心里。能用如此白玉,还能配起这四个字,这个李兆慕,哪里是个随便的人。
      滚烫的手褪尽热度,沛宁握着骨节泛白的精瘦双手,强装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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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虎出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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