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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十二月里,在川楚之地的白莲教起义大部分遭到镇压,龙颜甚喜,普天同庆。皇帝以“四川陕西湖广三省教匪全平”为理由,再加上念及固伦和孝公主,表示因一体封赏,不因以罪臣之子为由而免了丰绅殷德的恩典。
虽然这举动遭到一些大臣的反对,但明面里的由头都冠冕堂皇的好听,大臣也不好一而再三的上疏相抗。毕竟是得了胜的大喜之刻,谁敢真在这种时候败万岁爷的兴?
最后便照着皇帝的意思,赏了丰绅殷德民公品级,仍在散秩大臣上行走。
丰绅殷德领了恩典,照旧谢恩的体面话对着来传旨的公公大说了一通,之后也就再没什么反应。永琰也不理他,本来就也没想得什么反应。在他想来,这不过是大功勘定之时,恩赏天下里的小小一桩。并不因为对方是丰绅殷德才有此一举,永琰觉得,自己做事都是按照了规矩在做的,没什么错漏。
丰绅殷德抓着圣旨坐在家中,这天高地厚的恩典的背后是什么,他是懂的。自阿玛倒台后,其实他的日子过的也没有差了多少,吃穿用度虽缩减一些却也仍旧富贵荣华。一桩桩的安排里,永琰的偏爱袒护之意其实很是明显,他怎么能不懂。
但很多事,不是心里懂,便能跨过去。
倒也不完完全全是因为自己的阿玛,但阿玛的事却是根由。从永琰亲政办了自家阿玛的那时候开始,那就是个征兆,那是按着先帝的意志而来的征兆。
他已经是天子了,真正的天子。
丰绅殷德觉得,自己已经不该去招惹了,因为保持现状,才是最好的。
他们俩人心中都明白,所以至今,都在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再求什么,不再要什么。
如果能就这样一辈子,心里知道对方都过的平安康泰,也就好了。
……
八年,闰二月二十,皇帝的行辇自圆明园回转大内,将进神武门的时候,突然从不知何处的角落中蹿出一个手持匕首的汉子直扑御驾。
当时永琰身边跟着百来个随从侍卫,却都因为这突如其来从未想到过的变故愣在当场,只看着那刺客将要持刀触及皇帝。
还好在场的几位亲王先早反应过来,永璇和永璘愣了一下之后立刻一齐扑向刺客殴斗在一起,永瑆下意识的挡在驾前,随后看见两个兄弟跟刺客正纠缠不休立刻高声厉喝,“都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去帮两位王爷!”
叫他这么一嚷,周围随驾的侍卫才纷纷反应过来,连忙也冲了上去一齐制服了刺客。万幸是一场虚惊,龙体无损。
这消息传到固伦公主府的时候,只对十格儿说了皇帝遭刺,宫中娘娘太妃们都惶惶不安,请她入宫作陪。
丰绅殷德突然从旁里扯住传旨的小太监,“圣上如何了?”
那小太监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愣了愣才道,“应……应是无碍吧?”
“应是?”
“这……奴才是侍候宫里主子娘娘的,圣上驾前的事也不晓得许多,只是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具体实在不清楚。”
丰绅殷德一句话不多,直接奔了后院去牵马。十格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头,终是什么都没说,最后朝那有些受惊的小公公吩咐道,“你等着,本宫安排妥帖了立刻就走。”
丰绅殷德一路快马直闯宫门,倒是忘了自己早不是当年有宫中骑马赏封的贝子爵爷,结果叫门口的侍卫团团围住。他心中焦急,直接下马告了个罪,连忙又往里奔。
他身上内宫行走的恩典是一直在的,侍卫们这时也都不好再拦他,牵了他扔下的马便就作罢。只是心内都暗暗惊疑,不知他缘何这般风风火火的横冲直撞。
养心殿外,太监总管常永贵远远望见一道影子快速的近前,早前里才在神武门遇了刺客,这时候他是格外的紧张。于是扯起嗓子朝那身影嚷嚷,“什么人?什么人敢在养心殿前放肆!左右还不拿下!”
左右侍卫听了他的话就要驱前拿人,一转眼丰绅殷德已经到了常永贵跟前,“我看你敢!”
他这一喝,常永贵借着琉璃灯的光将他看了个清楚,连忙抬手挥停了侍卫,“呦,这不是额驸爷么……您怎么?”
“少罗嗦,都给我退下。”
“呦,您这是为难奴才了,要求见圣上奴才给您通传就是,可……您不好就这么遣了奴才们自己闯啊。”
“给我退下!”
常永贵身后俩小太监走了上来,他们这两年才近得圣驾前当值,是不怎么识得丰绅殷德的,心里道他虽是额驸却也是罪臣和珅的儿子,有什么了不起。于是便想替总管出气,吆五喝六的朝侍卫吩咐,“拿下!将这逆臣贼子拿下!”
常永贵回头赏了他们一人一个大嘴巴子,“挨千刀的小兔崽子,瞎了你们的眼了!这儿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儿?想掉脑袋呀?”
常永贵回头给丰绅殷德陪笑脸,他是早就跟在永琰身边的人,当年丰绅殷德无须通传在撷芳殿便是直出直入的,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额驸爷的身上的恩典如今也不见得就比以前少,可不是他敢乱呼喝的对象。
常永贵心里打了个主意,“额驸爷您请,奴才们这就退下了。”
他想,若真是丰绅殷德冲撞了圣驾,固然自己是跑不了一顿训,但也总有理由解释,他是奴才,还能犟的过主子么?倒是拦下了,日后闯了祸,反而不好收拾。
这么一合计,常永贵便带着俩小太监和一干侍卫退出了内殿。
丰绅殷德没有心思搭理他们,入了养心殿,带上了殿门。他向上一看,永琰明黄常服端坐龙椅,正安稳的批着折子。
此刻见他安好,丰绅殷德心里一下子倒失了主意,他这次莽撞了,不由得僵立在那里尴尬的进退不得。
永琰批过了一道折子,搁了笔合起折子,抬起头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我……我……听说神武门……特来问安。”
“朕没事。”
丰绅殷德终于记起自己还没见礼,立刻跪下,“皇天厚恩,庇佑我主。”
“你就来说这个?”
“臣……是,臣来说这个。”
“那你还有别的什么话要说么?”
丰绅殷德静静的跪在那里,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没话说就跪安吧。”
丰绅殷德猛然抬起头,看见永琰拿了一道新的折子翻开,垂目而视。丰绅殷德盯着他看,认真的盯着,突然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助。
“皇上……”
永琰看着折子,漫不经心的语气应道,“怎么?”
“您有话想说么?”
永琰放下折子,抬头看向他,视线交错,“朕有什么话要说?”
“您有的。”
皇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的手心蜷起握成拳,别开了视线,“朕没有。”
“有的,一定有的。”
丰绅殷德语气这样的坚定,永琰突然觉得心里压抑的东西崩裂开来,他很难过,真的很难过,难过的不知道该跟谁说。
永琰原以为,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听他说这些话了。
然而突然,丰绅殷德告诉他,能听的人,还在。
就在那里,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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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七年十二月,川、楚白莲教起义大体镇压。嘉庆八年,闰二月二十日,皇帝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