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

　　可惜这点艾叶的量完全不足以支撑烟雾持续不断朝上飘散，他们站在草堆面前尚还不能完全看清，就更别提站在山脚下能不能看见了，甚至连站在三十尺开外能不能注意到都是一个问题。
　　吴遇静静地叹了口气，原本还期待着中庸先生给的艾叶能有什么特殊之处，现在看来完全是他们三人异想天开了。
　　“他是在逗我们玩儿吧？”萧歌道，“中庸先生真的在逗我们玩儿吧？”
　　艾叶堆持续燃烧，虽然场面与他们期许的相差甚远，但谁也没有上前将火苗踩灭。他们看着艾叶堆越烧越少，心中的期待没有减少，反而奇奇怪怪地就高涨了起来。
　　“你们说这中庸先生会不会突然从哪棵树后跳出来？”萧歌开口说道。
　　“不可能吧，他都多大的人了，不会干这种讨骂的糟心事。”吴遇否定道，“换作安岚倒是有可能，但那位先生……不可能！”
　　“你以往也是用艾叶召唤他来的吗？”林念问道。
　　“在这之前就试过一次，不过那也是因为我知道他在灵漾城。”吴遇回想了一下纠正道，“啊！不对，他其实就住在我们家，所以很容易就能看见艾烟了。”
　　“总觉得有点像……”
　　林念凑过去一点听着萧歌的嘟囔问道：“像什么？”
　　“都因召唤而来……有点像唤灵呢。”
　　“别瞎说！”林念小心看了眼吴遇说道，“中庸先生是人，你怎么也不能拿他和浊灵类比。”
　　“不用在意我的，我和他……也没有那么熟。”吴遇坦然道，“他……给人的感觉挺神秘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萧歌拿着一旁的枯树枝百无聊赖地戳了戳即将燃烧殆尽的火苗，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别说影子了，就连风吹的动静也没听到。“我还是觉得他在耍我们，还说来帮我们忙，这整座山头，除了我们三哪还会有其他人在啊？”
　　木棍在残叶中搅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林念一把拉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戏弄。
　　“别动。”他突然压低嗓音说道，“这里好像真的不止有我们。”
　　“啊？”
　　“嘘……”林念将食指竖在自己的嘴唇前，“听声音，我们周围还有其他人在。”
　　三人屏息凝神，吴遇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背后的方向。
　　那里的草丛传来一阵躁动，似乎是一个人猫着腰，正在绿丛中偷偷穿行而来。
　　声响逐渐朝他们所待的方向靠近，三人惊慌之余皆把手按在了剑柄之上。他们躲在一棵树后，从草丛的位置来看，倒恰好是个天然的掩体。
　　“扑哧”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草丛里探了出来！
　　林念的耳朵动了动，却只是拉住了萧歌，没急着往外冲。
　　先是一连串树叶草叶的抖动声，它们相互摩擦着发出令人烦躁的音节，而后两声重重的踩地声响起，就像是哪个人一下没站稳，踉跄着从草丛里跌出来一样……
　　位置互换，那个偷偷接近他们的人就这样从背后跌到了林念三人的面前。
　　来者的头发上粘连了不少青叶，他的发型乱蓬蓬的，衣服也有些凌乱，袖口处还有被树枝刮坏的破口。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后多了三个陌生人，只是茫然地扫了一眼自己的面前，抬手将头顶的青叶马虎地扫去，嘟囔道：“看来也不在这里。”
　　说完他转过身，一双半睁着的双眼在看到大树下蹲着的三个人之后突然睁大！
　　那点没睡醒的迷糊劲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全身一个瑟缩，双手收缩到胸前，慌乱无措地吐出一个语气词：“喔唷！”
　　随后脚下打滑，还差点踢翻了即将燃成灰烬的艾叶堆。
　　他羞愤至极地骂了句脏话，怒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吓唬本少爷？！”
　　“嘿！你还先跳起来了！我们还没问你是谁呢。”萧歌一下弹起了身子反问道，“你跟踪我们干吗？是谁派你来的？”
　　“谁跟踪你们了！我只是恰好在这抓蛐蛐罢了！”
　　“这儿哪有蛐蛐的声音啊？你耳朵到底好不好使！”
　　“本少爷说有，那就是有！”少年一脚踢翻灰烬堆，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就要指到萧歌的鼻子底下去了。“我看就是你把它踩死了！你还我蛐蛐！”
　　吴遇叹了口气道：“别吵了，和小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你才小孩子呢！”少年气得直哼哼，“本少爷还有五年就要行加冠礼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吴遇哼了一声道：“还真是典型的小孩子作派。”
　　“别吵别吵！”林念摊开手臂横到气焰嚣张的三人之间，“你是谁？怎么会到宁家宅的后山来抓蛐蛐？”
　　少年视线扫了遍林念的全身，气得萧歌差点就要按耐不住上去凑他一拳。
　　“我叫郑桓，是一个普普通通家庭出来的大少爷。”少年把手扳到身后交叉，学着大人的样子微微抬起下巴，耍着一种官腔说道：“我来这儿是为了抓两个逃犯的！”
　　“逃犯？”林念顺着他的话讲道，“那你形容形容呗，是什么样的逃犯啊？”
　　郑桓斜眼看着他，咂咂嘴说道：“行吧，看你们三个人聚在一起，想必也不是我要抓的人，我就告诉你们好了。”他将地上的灰烬用脚尖扫开，毫不忌讳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有个长得漂漂亮亮的美男子爱慕本少爷的英姿，便前来拜托本少爷替他找回公道。”
　　“美男子？他比你大还是比你小？干嘛不找别人偏要找你这种小屁孩？”萧歌插着手臂回怼道，“还英姿呢……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别自己被逃犯抓了当人质去。”
　　“你懂个屁！那是他看中了我！”郑桓在萧歌面前疯狂摆动着小臂，似乎要把萧歌呼出的空气全都挥走。“我个子小，脑袋又灵活，那两个坏人就算逃到泥潭地里，我都能闭着眼睛挖出来！”
　　吴遇盘腿坐在边上，背靠粗壮的树干，揶揄道：“你这话说的，能把整个宁家宅都给吹上天。你也太高看你自己的能力了……在家养尊处优惯了吧，不知外面的险恶。”
　　“谁说的？我真的什么都懂！”郑桓不服气道，“不然那美男子出了事为什么要来找我？”
　　“那你仔细说说，他是怎么给你形容逃犯的，那两个逃犯又犯了什么事？”林念打断他们无休止的斗嘴道，“越详细越好，我们帮了你，你也能早点交差。”
　　郑桓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这才迟缓地意识到这里唯恐只有面前这位愿意同自己好好说话。他立马换上一副殷切的表情道：“那行，我给你们好好说说，你们可要听仔细了。”
　　三人坐姿端正，就等着对面的小少年说话了。
　　“大约也就十几日前吧，有个美男子在深夜里突然就造访了我们家，正门不走还偏走窗户，可把本少爷吓了个半死，差点把床底下的尿壶都给踢翻了……”
　　林念轻咳了两下。
　　“哦……我话有点多了……”郑桓拉扯了下衣襟继续说道，“总而言之，他说有两个长得不错的小郎君逃犯与他有仇，只要把他们两个的脑袋带到面前，无论生与死，都能获得一笔巨额财产，下半辈子的生活就不用愁啦！”
　　“就这些？”
　　“就这些呀。”
　　“除此之外呢？逃犯还有什么其他的特征吗？他们的名字你总知道吧？”
　　“嗯……是有的。不过名字什么的我没记住！”郑桓皱着表情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才道，“他说那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地粘在一起，去哪都分不开。两人一人佩剑一人带刀，剑是柄黑色的长剑，刀是把弯弯的短刀……”说着郑桓的眼睛就晃到了几人的腰间，他定睛一看，即刻叫道：“诶！黑色的长剑和弯弯的短刀！你们竟然也有啊！”
　　三人定住了身子，微微弓起的背脊已经做好躲闪的准备，就怕郑桓突然拔剑朝他们扑来！
　　哪想郑桓只是放下了指向他们的手指，整个人仅仅绷起了一小会儿便又软塌塌地松懈了下来。“不过你们是三个人待在一起，这个带刀的又带了一把长剑，应该不是我要找的人。”
　　三人心下松了口气，林念面朝萧歌的方向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还好”。
　　转而又听郑桓继续补充道：“不过那两个人如胶似漆，我想他们应该是有龙阳之癖，你们身上没有这种气质，肯定不是你们。”
　　“如……如胶似漆？”林念震惊中又有些忐忑，“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是我说的呀。”郑桓一脸莫名其妙道，“分不开的两个人，可不就是如胶似漆吗？”
　　萧歌像根木头一样呆愣了一会儿，等幡然醒悟过来后，整张脸才略有迟缓地涨得通红，几乎要同悟空的屁股是一种颜色了。
　　“龙……龙阳之癖！你都是从哪学来的这种词？！”萧歌梗着脖子叫道，“我们……我……怎么就没有那种气质了？”
　　郑桓又指着萧歌的脸说道：“啊！现在有了，听说小倌馆里的男妓就是一点就炸！”
　　萧歌扑上去扯着他两颊的嫩肉，毫不留情地就往外拉扯起来。“你竟然拿我和男妓比？！”萧歌咬牙切齿道，“看来你想尝尝我的拳头了！”
　　“你欺负人！”郑桓口齿不清地喊道，生理性的眼泪在萧歌的揉搓下控制不住地往外奔涌，糊得他整张脸乱七八糟。
　　郑桓冲着萧歌的鼻子打了上去！
　　“我又不是说你！你急什么？！”
　　“算了算了，欺负小孩子可不占理。”林念跑上去掰扯着萧歌的手指道，“他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我没有放在心上，我……”萧歌回头猝不及防地对上林念的眼睛，方才在嬉笑打斗中逐渐冷静下来的头脑，在望进对方的眸子里时，又“嘭”地一声爆炸了。
　　“小孩子说话不着边际……公子就当听过算过，不要在意。”
　　林念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我……我不在意……”
　　这话只有林念自己知道是真是假，其实他在意得不得了。
　　吴遇探头伸进两人的脑袋中间，隔开了他们害羞又不敢互相凝望的视线。“话说回来，你家那么有钱，你都自称是本少爷了，为什么还要答应一个陌生人的请求？”吴遇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在抓捕途中就会不小心命丧黄泉。”
　　“钱这个东西，要多少都不拴……算多。”郑桓一不小心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再说了，要抓住逃犯不一定要用强取豪夺啊，也可以动动脑子，智取嘛！”
　　萧歌用指节佯装敲了敲少年的脑门，道：“就你这小脑袋瓜，还想着智取呐。”
　　郑桓嫌恶地拍开了他的手，道：“总有法子的，人着急的时候，就是各种主意匆匆往外冒的时候，急中生智就是这么来的。等碰到他们了，我自然就有方法了！”
　　林念与身旁的两人无声对视了一番，三人皆低低地吟笑出声。
　　“你们别笑啊！我认真的！”
　　吴遇收了笑脸，又道：“那你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抓人还抓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你知不知道面前这个宅院是有主人的，这整座山都能算作他们的后院，你可是私闯名宅了啊。”
　　郑桓眨了眨眼，一五一十地交代道：“可这里是那个找我的美男子让我来的，他找了许多人，和他们说要去不一样的地方。”
　　“很多人？”
　　“是啊，既然他都买凶抓人了，当然要多找点帮手了。”
　　吴遇又问：“那这里是什么情况？他只派了你一个人来吗？”
　　郑桓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搜寻的大部队在后头呢，我脚快力气多，就先来这里啦，说不定能比他们先抓到人呢。”
　　“坏了！”林念一下子站起来道，“后山好躲藏，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里的。”
　　吴遇道：“那我们现在就走，赶在他们前面离开就行。”
　　萧歌俯下身又问道：“小朋友，按照他们的速度，你觉得他们现在应该走到哪里了？”
　　“别叫我小朋友！我今年十五了！”郑桓板着脸掐指算了算，“大概已经在山脚下了吧，不过就他们那群废物，爬那一百阶楼梯都要很久。”
　　林念心道，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成熟的十五。
　　“我们得走了！正门走不了，我们就从后山离开！”林念在原地转了一圈，最终选定了一个方向：“从这里应该能走到山下的苍崖岭。”
　　郑桓呆头呆脑地跟着站了起来：“他们来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抓你们，你们不用逃啊。”
　　“说来话长。”萧歌拍了拍郑桓的肩膀道，“你也赶紧走吧，别跟着那群莽夫瞎折腾了。”
　　郑桓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就急道：“你们别走啊！我能向那个美男子推荐你们，让你们也来一起抓捕逃犯！到时候拿了钱一起分啊！”
　　林念摆摆手谢绝了他的邀请：“再见，小兄弟，我们在此就永别了。”
　　郑桓愣头愣脑地站在原地，只能目送着三人走远。
　　宁家宅的后山未经开垦，自然也就没有供人行走的小道。三人顺着山脉的走势向下前行，还要时刻注意脚下的滑坡。而等他们走了一段路后，竟意外地看见几棵大树之间，赫然建造着一个古老的亭子。
　　这亭子虽建在深山里，红木经过岁月的洗礼仍保持着其他木材难以企及的漂亮纹理，只是无论是宝顶还是亭柱，上面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再看附近杂草丛生，想必也是很久没有人来到过此处了。
　　也许很久很久以前，这里还有条供人行走的小道，但此时此刻，他们是没法按照前人的路来走了。
　　听到林念三人的脚步声在亭子周围停下，亭柱的后面走出一个矮小纤瘦的小男孩。亭柱再粗也不过成年男子两条大腿的宽度，而方才竟能完全遮挡住小男孩的整个身板。
　　对方有些胆怯地望过来，林念先是一愣，随后便意识到，他认识这个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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