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故

　　我对着那缺失的书页想了许久，可并不能猜出答案。
　　索性放弃，将书合上，攥在指间。
　　对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扉页，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
　　这本书册经我的手到了岳飞那里，之后他还了给我，又经我的手到了完颜希尹那里，如今……他也还了给我。
　　兜兜转转，这书册似乎跟我这个人一样，被珍藏被舍弃，被圈禁被放逐……
　　到了此刻，重又孑然一身了。
　　我将书册收好，将桌上的荷包也扎好，把两样物件重新放进包裹，细细的整理妥当。
　　苏子厚说我们才离开了一日，那离着汴京城就不会很远，此刻不过晌午，轻装简行，至多傍晚便可回到城中。

　　拉开房门，我走到隔壁房间，轻轻叩门。
　　那薄薄的木门立刻就开了，苏子厚衣着整齐的站在那里。
　　我怔了一下。
　　“你……是想去看图南么？”苏子厚开口，“我带你去。”
　　“我……”
　　“你应该去看看她，”苏子厚又道，“一路上她一直问为什么妈妈睡着了不理她……”
　　他拉着我就往走道上去，可我一步未动。
　　“怎么了？”他回头看我。
　　“苏子厚，我……有话同你说。”
　　他站定了，“这话若是同回大宋有关，那你就说，若是同回汴京有关……那还是先别说，”他看着我，“待去看了图南再说……”
　　“我……不能……”
　　“怎么不能？”他诘问，“是不能见你的女儿，还是不能带她去见她自己的父亲？”
　　我张口结舌，万没料到他居然将我看的如此“彻底”。
　　他见我这失魂的模样，没再说话，而是一把扯着我的臂膀，将我拉入了房内。

　　阖上门，又将我拖到了木桌前。
　　倒了一大杯清水，塞在我的手里。
　　“把水喝了。”他说道。
　　我捏着那杯盏，没动。
　　“里头没药，”他续道，“我只是希望你冷静一点，然后再好好说话。”
　　我举起那清水，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个涓滴不剩。
　　冰冷的水流自喉间一直延到心口，果然令我的魂丝清冽不少。
　　“我……要回汴京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就这样走了。”
　　“是完颜大人送你走的，他愿意放你离开……”苏子厚道，“他还愿意将图南都交给你……”
　　“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知道？”
　　我将空杯盏放下，“他……一直都知道，图南的父亲不是他。”
　　苏子厚也着实愣住了，看着我没出声。
　　“他……都知道，可他竟还放我走……”我看他，“你说，他是为什么？”
　　“……不管那完颜大人是为什么放你走，可他已经这般做了，那我们就趁这机会赶快离开，”苏子厚道，“明日启程……至多五日便可到颍昌……即便将军不在那里，可是一定能找到岳家军的驻点！”
　　将军二字一入我耳，彷如一根细细的针，端端刺在我的心尖上。
　　“不管完颜大人知不知道图南的身世，可是将军……你想想他，他还不知道……图南也不知道……”
　　我背过身去，对着小小的窗格，说不出话。
　　“这个节骨眼，你不能犯浑！”
　　我使力攥住自己的衣摆，低头去，能清清楚楚瞧见一滴一滴的水珠砸在昏暗的地面上。
　　我知道，苏子厚说的都是对的。
　　可是……
　　深吸一口气，压下，再吸一口气，转回来。
　　“……苏子厚，我把……我把图南托付给你，你带着她……去颍昌……找她爹爹。”
　　“那你呢？”苏子厚立刻问道，“你呢？你还是要回汴京去？”
　　“你……带着图南去颍昌，找她的……爹爹。”我自顾自道，“从此往后，图南只有爹爹，没有妈妈，也没有大大，你……得帮着她一起忘记。”
　　“你……”
　　“你想啊，图南还那么小，过几年自然就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勉力笑笑，“若是将来……孩子长大了会问起，你就说……说她娘生一场病或遇到一场意外早没了，总之怎么都行。”
　　苏子厚摇头，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我……不能去颍昌。”我平静道。
　　“为什么？”
　　“因为……”
　　“因为你选了那个完颜大人，放弃了将军和图南！”苏子厚接道，“你选择与金人同生共死，而不是与将军一家团圆……”
　　苏子厚这话，几乎将我好容易建筑起来的平静完全击碎。我死死扒着桌沿，怕自己站不住。
　　“……我就该继续灌你药茶，把你带到颍昌再说……”苏子厚赌气道，“将你交给了将军，看你还会不会说回汴京的浑话！”
　　“苏子厚……我回不去了。”
　　苏子厚又要说话，可我拉住了他。
　　“我若是这般走了，那我便是欠了完颜希尹一辈子。”我说道，“可我不想欠他这份天大的恩情，我也不想将军欠他任何恩情。我与完颜希尹之间的问题，就该由我去解决。”
　　“我知道，宋金之间的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也许下个月、也许三五天、也许明日就有可能开战……所以，这个节骨眼上，我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还有你要带回大宋交给将军的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
　　苏子厚愣住了。
　　我笑笑。
　　“我都知道。”我说道，“自从你到汴京的第一天……我就知道。”
　　“将军……曾与我说过，你做事稳重，比我强多了。”
　　“所以，带着那些我们探查到的……账册、记录、条目，我找到的那些我知道你都有，把这些东西安全的交给将军，把他要的，都交给他。”
　　“至于我……我便是回到汴京，也不见得就是有死无生呀。” 我轻声道，“如今这情势下，将军有远比见我更重要的事去做，而我，我也有比去颍昌见他更重要的事去做。”
　　略略叹出口气，我续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终究还是硬着心肠没有去见图南，即使明知这一场或许便是永别，但依旧咬着牙独自离开。赶着城门落下的当口将将回到汴京城，我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一个地方，不是相府，而是辛家书铺。
　　到了铺子门口，正瞧见一个小伙计在关门上木板。
　　我急忙上去，伸手阻拦。
　　“这位娘子……书铺今日已经打烊了，您明日请早……”
　　“我不是来买书，我是来找你们辛掌柜。”
　　当辛赞出门来时，我刚刚理顺了气。
　　“这位娘子……有些面熟。”辛赞将我引入铺中，到后堂的雅室安坐上茶，“我们……”
　　“我们在大相国寺见过，”我说道，“当日多亏辛官人救了我的孩子……”
　　“哦，哦，是了。”辛赞恍然，随即摆手，“当日也是因缘机遇，举手之劳。娘子今日来书铺寻我……”
　　“我今日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令公子……”我没有时间再多加寒暄，只得开门见山，“官人古道热肠，令公子必也是人品贵重之人，今日我冒昧而来，是想……替我家的一位妹妹向令公子提亲。”
　　“提亲？”辛赞目中露出了诧异之色。
　　“家中幼妹其实经常来书铺，与令公子应已熟稔，不知辛官人可有印象？”
　　“莫非是……月柔姑娘？”
　　“正是舍妹。”我欢喜道。
　　“原来……如此，”辛赞露出了笑容，“月柔姑娘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这般说来，辛官人不反对？”
　　“小儿女若是互相有意，我这个老头子哪有本事反对啊。”他笑道，“原本我也与文郁提过几次，该当备礼登门拜访才是，不过……他脸皮薄，几次都不敢同月柔提，不想让娘子亲身前来，倒是我们失礼了。”
　　“若是真的有缘能促成一段好姻缘，是辛官人来还是我来，都是一样的。”我笑笑，又望住辛赞，“只是辛官人，如今我府上出了些变故，月柔随同家人不得不离开汴京，我今日急来寻你，便是为了此事。”
　　“离开汴京？这是怎么了？”辛赞惊讶道。
　　“事出突然，我也不知如何解释。”我答道，“可我又实在不忍心拆散了令公子与月柔的姻缘，故而冒昧前来询问官人……是否可以替我照顾月柔？”
　　“可是……娘子不是说月柔姑娘已经离开汴京了？”
　　“她不过走了一日，如今还离汴京城不远，若是官人愿意让令公子去追赶，不出两日便可遇上，我……可以将月柔的位置详细告知。”
　　“月柔姑娘原是要去何处？”
　　“去……颍昌。”我说道。
　　“颍昌？”辛赞听到这个名字，目中却是露出了亮光。
　　“月柔……原也是汴京城中的故人之后。”我点头，“之所以坦然相告，亦是我知道辛官人虽然身在金人之地，但心中一直怀有故国。说起来，令公子与月柔的姻缘实乃良配……只要寻到月柔，是去是留，全由他们二人自己做主便是。”
　　“娘子……家门，可不简单。”辛赞看我。
　　“乱世之中，今朝有的，明日或许就化为了烟云。”我轻叹，“我不能保护月柔一辈子，所以必须将她托付给可靠之人。若是对方还是她心中的良人，那不是最好不过了？”
　　辛赞似乎想了一想，说道，“娘子放心……我答应了，明日一早便动身去寻月柔姑娘。”

　　有了辛赞的承诺，我知道月柔的下半辈子就有了寄托。这大概是继将月华交托给岳飞之后，最令我欣慰的事了。虽然我知道，对于那数不尽的在洗衣院受苦的赵宋宗室女子而言，我所做的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可毕竟这两个与我亲密相处的姑娘如今都有了好的归宿，也足以令我有些小小的满足感。
　　辛赞实在是个很豁达的人，他先是拒绝了我欲作为月柔嫁妆的一袋金叶子，后得知我今夜无法回府，立刻在书铺中腾出一间房间，供我休息。我觉得这样也好，在书铺中过一夜，比去客栈低调安全许多。
　　第二日的清晨，我算准了时间，悄然离开。
　　我要趁着尚书省未开工，而禁中刚刚轮班结束的时间进入汴京大内。
　　临出门的时候，在铺子的高柜背面上，我瞧见了一个被擦拭过的痕迹。虽然只得半边，可我依然一眼就能认出这印记代表的意思。我的欢喜大过惊异，我此时无比确定将月柔托付到辛家是绝对明智的选择——因这个印记是岳家军的密押！

　　完颜希尹给我的那符牌一直在包裹里，所以我很顺利的就入了皇城。
　　清早的阳光尚未打开，一切都灰蒙蒙的。
　　我此前并未入过皇城，只是借着各种理由听苏子厚和月柔说过其中结构，此时一人入内便有些辨不清方向。不过我想着自古以来，皇宫的结构能有多大变化？去过紫禁城便能知晓大概，皇帝的寝宫总是在正轴线附近，找到了正殿往后去就对了。
　　不过不须我瞎摸多久，很快我就找到了向导，那是一个做清扫的内侍，近花甲的年纪，须发皆白，该是这宫中的老人了。
　　老内侍有些耳背，我凑着他的耳边总要说几次，他才能明白。
　　不过对于宫内各处他倒是熟悉的很，当明白我要去福宁宫时，他轻车熟路的就往里去。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他低哑着声音一边走一边说，“都已经没有人了。”
　　“既然都没有人了，您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打小就在这儿，”他颤颤的摆手，“人笨，也不得各宫喜欢……”
　　得赏识的，都被虏去了极北之地，倒是不得喜欢的，却能安然守在皇城之内。
　　言者无心，听者却是心生唏嘘。
　　“到了，这里就是了。”老内侍指了指前头的宫院，“这儿就是福宁宫了，我……可不进去了。”
　　时至如此，这老内侍竟还对着一座空置的宫殿心怀怯意。
　　“谢谢老人家。”
　　我握了握对方的手，急急往福宁宫走去。
　　进入院中，依旧是一片寂静。我知道这里在宋室皇家撤走之后，伪齐的刘豫父子一度占为己有，成为所谓大齐的皇城。不过□□并没有风光几日，便被金人给处置了。之后，大概就一直空置着了。虽然也有留存的内侍清扫整理，不过与往日富丽堂皇的大内相比实在相差甚远。
　　我立在满是半人高的荒草庭院中，怔怔望着高耸的殿阁，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半阙词句来。
　　“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他不曾来过这皇城呀，却是将这凋敝零落描述的入木三分。
　　他……会到这皇城来的吧，不久的来日，挥鞭提锐旅，收拾旧山河。
　　只是不知，那时候……我是否已经成了埋填沟壑的一坯黄土。
　　提袖抹了抹脸颊，我收拾情绪，自怀中将一荷包取出，在这院中的一角寻了一处，慢慢的挖出一个浅坑来。
　　这是我允诺赵桓的遗愿，总是要替他完成的。
　　他与朱氏和赵谌一家三口都再也回不到这皇城中，可是终究能有一缕魂魄回归故里，未尝不是一种圆满了。
　　我突然有些惆怅，覆上泥土的双手停在当时。
　　我……与图南分别之际，怎的没想到留下些许信物给她？一丝一缕都没有准备，她今后便再也寻不到她娘亲的痕迹了呀。
　　……也罢，没有就没有吧。
　　既要离别便不该再留有什么念想，图南若能彻底将我这个人忘了，何尝不是好事？与一个金人彻底的割离，对于她，对于她的父亲，也许都是一种解脱。

　　将该办的都办完了，我一身轻松的回去相府。
　　替我开门的是韩兴，见到了我居然都没什么惊讶之色，只是问道，夫人何时出门的？大人昨日说夫人不舒服了在房内歇息呢。
　　我便知道完颜希尹不会将我离开之事大张旗鼓，韩兴既如此说，我便顺着回答今日好些了才出门去走走，走的时候没瞧见旁人，所以大家都没留意。
　　我问他，大人在何处？是去尚书省公干了么？
　　韩兴摇头说这两日大人都没出府呀。
　　我奇怪了，完颜希尹一直在府中？
　　大人……一直在丽夫人那儿。韩兴边说边看我的脸色。
　　我真是哭笑不得。往日我几次劝他去丽儿那里，他总是假正经的拒绝，如今我才离开几日，他这就放飞自我了？
　　让韩兴忙府里的事去，我自己去找他！
　　此刻已是时近中午，照着原来的起居作息，便是午膳都该用过了。
　　可是我到了丽儿的院中，这里居然悄无声息的，什么响动也没有！
　　如若此刻还在房内睡着，那我真要对完颜希尹刮目相看了！
　　因曾有过前车之鉴，我也不好意思真去房外敲门，只得寻了个日头晒不到的屋檐下，静静坐着等看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结果，许是因为之前的连续折腾和奔波，我只坐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接着就真的瞌睡过去，直到有人拍醒我……
　　朦胧中，感觉被一袭黑影照着，他碰了我一下，又缩回去，颤巍巍的唤“蕙儿”。
　　我自臂间抬起头，看清楚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大人……你这春宵苦短的日子过的可快活？”
　　他没说话，直着双目定定看我，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唇齿翕动，神情怪异。
　　可我实在不喜欢他这腌臜邋遢的模样，别说发辫散乱不堪，便是胡须都似有数日未曾刮洗，哪里还有半点女真第一人的风度？
　　我伸手隔开他，皱着眉，“你……这样子，太膈应人了！”
　　话才落，便是“呼”的一下，他完全不顾我说的内容，将我揽个满怀。
　　隔夜的酒气混合着男女欢愉之息，令我实难接受。我欲推他，他却不让，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我搂得死死的。
　　“蕙儿，蕙儿……”他在我的耳边一遍一遍的唤，“你回来了。”

　　我等了许久，等完颜希尹沐浴洗发，刮脸更衣，全部收拾妥当了再重新到我跟前。
　　他穿着褐色的袍子，披着发，静静看我。
　　我将梳妆箱内的梳篦取了过来，扳了他的身子背对着我，摁下坐好，一下一下替他梳发。
　　他全程都很安静，什么话也没说，就是透过镜面，近乎贪婪的看着我。
　　替他将发辫都梳妥贴，我将梳篦重新置回箱中。
　　他又倾身过来，将我搂住。
　　“蕙儿……为什么要回来？”他轻声问我。
　　“这不该我先问你么？”我冷冷道，“为什么……要我离开？”
　　脱开他的双手，我转身看他。
　　可他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避开了视线。
　　我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他跟前，迫使他必须面对我。
　　“你看着我，完颜希尹！”我低声喝他。
　　他果然抬起头。
　　“当日你用尽手段也要我回到你身边，你与我说你会一直守着我，一辈子也不让我离开……如今怎的反悔了？”
　　他没有说话。
　　“要我来的是你，送我走的也是你，我是什么？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蕙儿……”他有些急了。
　　“若是燕京真的出了事，是连你也解决不了的，那更不该将我推开。”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我说过，做了你的妻子，便不会离开你。你答应我的事能遵守到底，那我答应你的，自然也可以。”
　　他张了张嘴，不过一向能言善辩的人此刻总觉得被人扎住了舌头。
　　我故作失望，将他放开。
　　“你没话说……那就算了。”我起身去开房门，“是我自我多情了……大人今后爱在哪里就在哪里，爱宿在谁处就宿在谁处。我本也是下堂之人，管不了那许多……”
　　“蕙儿！”他过来将我锁在双臂间，喃喃低语，“蕙儿……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你……哪里不好？”我冷哼，“你真要我走，就签我一封和离书……”
　　“不……”他埋首在我的肩窝，“我们不分开……”
　　“你不赶我走了？”我抚上他交握在我身前的双手，“你可想好了，不会又骗我？”
　　“不，不。”他摇头，紧了力扣着我，“我们在一起，无论生死，都在一起。”

　　山雨欲来，一切看似毫无波澜。
　　我因已安排妥了一切挂记的人和事，便显得格外的轻松。唯独一桩——府中缺少了图南的欢笑和闹腾很是冷清，图娅也来问过几次，我原不知道如何回答，可是后来她就不问了，大概是完颜希尹找了借口将此事撸平。
　　而在我和完颜希尹之间，两人对于图南的去向只字不谈，府中留有的图南的衣物、玩具似乎也一应被收了起来，再也瞧不见任何踪迹。
　　他照旧日日去尚书省公干，傍晚归家，吃过饭总是先去图娅那里小坐，待到初更时分便回我这里安寝。
　　我原有几次很想问他，既然如今朝堂情势已对他大大的不利，为什么不索性自请去官回舒兰老家呢？即便完颜兀术那派再嚣张不满，也没法抹去他曾经于金廷的卓越功勋，完颜亶这个面子一定会给的。
　　可是后来见过几次他落在桌案上的条陈，我终是熄了这念头。因他仍旧一直在忙于汴京秋税的各种事项，包括城内各个粮仓的安排，送往燕京的路线和日程，还有城内外各税关、布防的人员配置变动。
　　他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一直在尽心尽力的经营着汴京城，这是上千个日子他全部的心力所在，哪怕如今腹背受敌，他也不会将这大好城池拱手让给任何人，能守一日是一日，能守一时亦一时。
　　他这是要同他的汴京共存亡了。
　　既然他的决心已下，那我自当夫唱妇随。
　　唯独夜深人静时分，待到身边之人安睡之后，我才会望着夜空偷偷计算着日子，想着那辛文郁是否已经追到了月柔，想着苏子厚有没有带着我的图南安全到达颍昌。若是见到了他，他会有如何的反应？他会相信这个孩子的身世么？他会接受图南么？他会给图南冠以他的姓氏么？
　　如若他不接受……
　　不，我安慰自己，不会的。
　　他便是再对我的身份介怀，也不会将这情绪转嫁到孩子的身上。
　　图南的身上流着他的血，他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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