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墨飞雪

作者:蓝夜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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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3章高山流水


      月棠坊的公演大厅相当宽阔,最多可摆放五百张座椅,然而本次演出仅仅布置了三十九座。第一排设九位,作为贵宾席,持此类请柬三日均可入场,其余九十份则须依照日期单次使用。由于坐席稀少,能够获得请柬的皆非常人,老板覃岫为此增派了多名侍者护卫。
      天雪虽不惧流言,但也不愿多惹是非,亦感激幽溟的一片苦心,故而提前施法隐蔽界属,并以彩墨丝巾遮面。她尚是初来乐坊这种地方,又比墨释晚到,不由环顾四周,却连两位魔尊和狱王的影子都没瞅见。
      厅内有数位同样遮掩面孔、装扮得体的女子,天雪猜测是来自神界的贵妇千金,还有些似曾相识的熟面孔。令她意外的是,居然见到了谛妄夜,坐在中排偏后的位子。他的同伴是个姿容艳丽的少女,衣饰华贵招摇,然而在场男子的视线大多被贵宾席最左位上一袭朱红长裙的女子所吸引。不断有人过去打招呼,那女子并不在意,甚至并未起身,仿佛早已习惯了男人的热忱殷勤。
      狄嫣蕊撇了撇嘴:“你们男人真是没出息,就像从没见过女人似的,不过是个贪财好色的魔族舞姬罢了!”
      狄嫣蕊来自西部第十二大城湱灏城,自幼父母双亡。她的伯父,亦即城主狄法昙,将其收养,视如己出。湱灏城位于第三层从天界,在东西天界二十八座大城中层界最低,早年只是一座人口较多、不太富裕的小城,神界天历册籍的地理志中鲜有记载,即便本地住民也很少使用拗口的正名,而是称之为黑水城,名字来源于城外的黑水大泽。
      天界无海,黑水大泽一望无际,几近于海,其间分布着千余个岛屿,有些风景秀丽,有些物产丰饶。沿岸多处险峻高崖,巨浪拍击峭壁,水势湍急,渹湱澎湃,异常壮观。原本可以利用如此盛景招揽旅客,无奈黑水泽常年盘踞着数百头凶残嗜血的庞大异兽,宛如水域的守护者,附近居民一旦入水游玩或捕捞鱼虾,便会遭遇疯狂的攻击,死伤惨重。曾有两任神帝派兵进行剿灭,但神界的水军一向战力偏低,这些怪兽又极少上岸祸害周边,天庭不愿继续耗时耗力,遂不了了之。
      直至帝喾朝后期,一对四方游历的恋人途经湱灏城,眼见当地百姓守着这样一个天然宝库却无法改善生活境况,决定出手帮忙。十余日后,黑水大泽原本接近乌黑的水色竟然逐渐转化为美丽深邃的湛蓝色,异兽悉数被灭。那对恋人建议时任城主狄聃在景色独特的几处悬崖上建造豪华客栈,随后婉拒了众人为表感激的钱财馈赠,飘然而去。
      数百年一晃而过,湱灏城的别称已由黑水城变作千岛城,凭借着黑水大泽及众多岛屿的风光与资源,更是近乎奇迹的发展为西部第十二大城。而狄聃名下的七家悬崖客栈,业已成为各界名流富贾休养小住的上佳选择,其中最昂贵的一家坐落在最高的听涛崖上,名为“思空水栈”,据说是为了纪念当年那对未曾留下名姓的神秘恋人。
      现任湱灏城的城主狄法昙乃是狄聃长子。狄家是当地望族,备受尊敬,情形类似连璧城的香氏,但因湱灏城处于较低天界,住民身份复杂,游客来往不绝,民风开放包容,远不同于神界的端正肃穆、等级森严,狄家亦非香氏那样的顶级贵族,故而狄嫣蕊平素的言谈打扮完全不似仙神界的大家闺秀,即使她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谛妄夜很是了解女孩子那些隐秘纠结的小心思,微笑道:“既有出息又有眼光的男人也还是有的,譬如我。”心中暗觉好笑:“头次听说用‘贪财好色’来形容绕朱的,亏这小妮子想得出。”
      “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狄嫣蕊冷笑道,“假如我不在这里,谛妄公子大概早就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之下了。”
      谛妄夜侧过脸,俯到狄嫣蕊耳边低语道:“除非你不要我了。”
      狄嫣蕊的双颊微现酡红,兀自嘴硬:“谁稀罕你!”
      谛妄夜贴的更近,语气带着七分调笑,又透着三分认真,无比暧昧:“我稀罕你呀,你也稀罕我,不是么?”他的唇似有意似无意,不时轻触她细嫩的肌肤。
      狄嫣蕊的身体不可抑止的微微颤栗,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娇嗔道:“大庭广众的,你别没个正经!”
      谛妄夜哈哈一笑,坐直身子。这场莫名其妙的吃醋小风波,已经顺利解决了。他的目光在红裙女子处转了转,若有所思,也不算莫名其妙,嫣蕊并不是喜欢无理取闹的姑娘,或许面对绕朱,绝大多数年轻女子都会不自觉的生出自卑感。毕竟对普罗大众而言,这位名列曲乐四大家之一、琵琶舞技双绝的魔女,可谓当世第一美女。至于天雪,纵是九天诸神,没见过她的也大有人在,何况她又是最高阶的神将。倘若未见真人真貌,在常人的想象中,一位舞刀弄枪行军打仗的女将军,若论美貌和魅力,自然比不上一个能歌善舞广为人知的绝色艳姬。
      谛妄夜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继而想道:“反正雪丫头根本不在乎这些,墨释也没兴趣追逐各色美女。这两位遇见彼此,真是幸运,可惜情爱方面都不开窍。”
      天雪的位置在第二排右侧。她对璟皆明的公演已有些许了解,忖道:“难怪幽溟特意提醒,此地一堆神族显贵,我记不清他们是谁,他们可未必不认得我,如果发觉神武将军与魔界的赤魔尊座位相连,保不齐又要去找陛下嚼舌根,可是……这两份请柬正是陛下命莫离送来的啊……他究竟是否知晓我与墨释的关系?真是圣意难测。”
      她正想着心事,忽见幽溟与一名身着淡青长衫的陌生公子从左边侧门缓步进来,那道门临近演出高台,标记着宾客止步。绕朱和她身旁的葛袍男子不约而同站起身,与幽溟两人低声交谈起来。
      天雪微觉诧异,没想到幽溟在这个明显仙神来宾占主流的知名乐坊竟有不少朋友,还能出入后台。仍然未见墨释和鱼菊狱,难道直奔雅间议事去了?墨释曾提及今日要会见几位重要人物,不过她并不清楚具体是谁。
      月棠坊二楼,雅间绿绮。
      墨释对歌果南的印象不错。这位地魔界的右相英气干练,落落大方,不似左相川酆城府深沉。衡非其虽然言语不多,但颇为擅长提起新话题并适时应和以免冷场,再加上活泼可爱的衡非韩,气氛并不沉闷。起初墨释隐隐怀疑地魔界高层突然提出会面是又有所求,假如涉及军政要务特别是攻打神界之事,不可能随意应允,现在看来似是自己多心了。
      据幽溟推测,地魔界和衡门或许有意与天魔界也进行联姻。询问鱼菊狱,这位小王爷却不置可否,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墨释半信半疑,若非如此,确是难以解释为何衡门的两位千金也一同前来,莫非衡家的某位小姐看上了幽溟?地魔界又掺和进来作甚?就算联姻,双方也要有差不多相称的人选,难不成地魔界打算出个公主嫁给几乎可做她父亲的魔帝陛下?
      由于天魔界不像神界、地魔界那样存在世袭贵族制,正式娶妻生子的高官又不多,也不倚靠外部势力,因此极少出现所谓的联姻。墨释对此了解有限,暗存轻视。大丈夫生而在世,但求无愧于心,靠一场功利的婚姻达成目的不算能耐。不过他当然不想自揽麻烦,对方只字不提,他也乐得装糊涂。只是旁边坐着几个不相干的女人,月棠坊又仅提供茶饮,严禁带酒入内,委实扫兴,还不如与鱼菊狱单独聊聊武学来得自在。
      歌果南出自地魔界的望族世家,自身又担当重任,然而既无川酆的霸图野心,亦无鱼菊狱的复仇之念,并不热衷探知外界的情况,也从未暗查过两位魔尊的生平底细,只道天魔界尽是粗鲁好武的莽夫,两界永无来往才好。今日一见之下,方知自己先前对天魔界的偏见太深,至少赤魔尊与玄魔尊绝非莽夫,反而出类拔萃,世所罕见。
      歌果南相对更欣赏温文尔雅的幽溟,衡非其却倾心冷傲寡言的墨释,转念一想,鱼菊狱明显与赤魔尊较为相投,她和非其是可以交心的好友,不承想选择男人的眼光也近似。歌果南念及于此,暗觉好笑,又有几分焦急。会面之初,墨释便已言明晚上另有要事。这短短一两个时辰,如何撮合赤魔尊与二小姐?她们俱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自然不便直言。可恨鱼菊狱毫无帮忙的意思,倒像是来看热闹的!
      衡非其鲜少有机会在衡门以外的地方与并非同门的男子闲谈交流,何况其中一个又是她的意中人,内心又是紧张又是欢喜。从小到大,二小姐始终是贤良淑德的乖乖女,从不令长辈失望。昨晚她不得不向母亲谎称自己与三妹去月棠坊听箫,即使不是完全的谎言,她仍难免愧疚,可是对墨释的思念,暂时压制了她的愧意与多年来谙熟于心的四德阴礼。衡非其并不认为单凭一次相会便可达成愿望,只盼这样的聚会多一些,但心底也明白这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奢望。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赤魔尊大人和狱王殿下似乎都有点心不在焉。
      此刻一楼大厅,演出业已开始。
      璟皆明从外貌上看年约四十,面容清癯,一派文士超卓飘逸之气。他的洞箫技艺,更是被简括为“清”,可谓最合正统,然其脾性在曲乐四大家之中却是最“俗”,原因即在于他的公演争议不断。这位洞箫大师成名后的每场演奏,都宛如各道名流的风雅聚会,以至不少趋炎附势者千方百计的试图获得一张请柬,借机结识权贵。而藉此结识权贵最多的,正是璟皆明本人。很难评判他究竟是真名士抑或伪君子。他亦从不辩解,我行我素,纵然得罪了一些人,却也因此获得了另一些人的赏识与保护。
      本次演出前两日座无虚席,今天空位竟有五个之多。璟皆明暗暗惊讶,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集中精神专注于演奏。且不论此君的真实品性如何,他的箫曲确实无可指摘,当真是雅正清越,高洁古澹。场内宾客大多精通音律,尤其是仙神界的贵族子弟,往往自幼时起便接受这方面的熏陶与学习,无不聚精会神的静心聆听。天雪于笛箫之类的吹管乐器并无太高鉴赏力,好在精于抚琴,触类旁通,也是大为赞叹。她听的入神,不知不觉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墨释估算着公演时间应已过半,眼见这三位淑女仍然坐的稳如泰山,全无离去之意,渐渐有些不耐烦。他并没甚么听曲的兴致,然有天雪陪伴,怎样都好,偏生要枯坐这里无聊喝茶。幽溟倒是溜的快,演出开始前半个时辰就下楼会友去了。拓跋青麟也没露面,早知如此,真不该答应这次聚会。
      鱼菊狱自从那日在赤魔尊府一番试探,已然意识到墨释对衡非其毫无兴趣,他又不是四处留情的风流浪子,即便衡非其芳心暗许,只怕赤魔尊也不解风情。他心爱的女子……终究还是天雪罢,或者说是司空秀蓝?与幻之伤不过是贪图鱼水之欢。然而天雪若是知情,会怎么想呢?她愿意接受一个对她未必全心全意的男人?如果不愿意,她会不会……接受别的男人……鱼菊狱漫无边际的想着心事,随即又狠狠的自责起来:“这一切与我何干?还有那么多正事未做,前途未卜,凶多吉少,岂可儿女情长!”
      忽而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几人以为是过来添茶的侍从。衡非韩应道:“请进。”
      门应声而开,进来的却是一名身材高挑的蒙面女子,望向墨释和鱼菊狱笑道:“原来你们两个真在雅间啊,这么久也不下来,我还猜测是不是跑到外面喝酒去了。”说话间看到衡氏姊妹,微微一怔,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她不认识歌果南,干脆并不理会。
      三女全都愣住了。衡氏姊妹虽见过天雪,但是彼此间几无交谈,听不出她的声音。歌果南更是诧异,初次遇见以如此随意而又亲近的语气和鱼菊狱说话的女子。
      墨释没料到是天雪,立刻来了精神,笑着问道:“这么早就结束了?”
      “还没呢,暂时休场。”天雪解释道,“抱歉,扰了你们谈话,不过今天的嘉宾是梵箫音,要是错过就可惜了。”
      墨释根本不晓得梵箫音是何许人也。鱼菊狱曾听湦祝数次提及这个名字,依稀记得是个长于弹琴或者跳舞的美女,若非美女,湦祝也懒得提。
      歌果南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神界的那个梵箫音?”她自然好奇天雪的身份,然而直觉告诉她还是不问为佳。
      衡非韩接口道:“听说她隐退后一直深居简出,甚至拒见外客。”
      “所以说是意外之喜。”天雪转向墨释道,“就休息一刻,快走罢!”
      墨释抱拳道:“狱王殿下、歌大人、两位衡小姐,今日便到此为止可好?待衡门会武之时,有空再聚。”
      赤魔尊虽是商量的口吻,几人又岂敢说不,连忙起身应答。衡非其纵然不愿,也只好含笑作别。歌果南和衡非韩久闻梵箫音之名,当即决定下去看看。
      天雪发觉鱼菊狱重新落座,纳罕的说道:“小……你怎么还不走?”幽溟适才特意叮嘱她不要在外人面前直呼小鱼,还好及时收了口。
      鱼菊狱略一迟疑,冷冷道:“本王没兴趣听曲子。”
      “你俩整日就知道喝酒打架欺负神将,还不听听琴陶冶陶冶性子。”天雪快步返回,一把抓住鱼菊狱的手臂,没好气道,“走啦走啦!”
      鱼菊狱本想皱眉拨开她的手,可一对上伊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墨释不禁失笑,只道鱼菊狱也已待的厌烦,这丫头来的正是时候。天雪走到门口,另一只手顺带握住墨释。赤魔尊和狱王就这样被她拖走了。
      原来璟皆明的公演通常一个多时辰,每半个时辰例行休息一刻,中间穿插着其门下弟子和一些崭露头角的新人的表演,至最后阶段,他会与事先约定的特别贵宾进行合奏。受邀嘉宾或是曲乐方面誉满天下的行家,或是热爱此道的名流贵族。这也是公演备受瞩目的原因之一,一旦有机会与璟皆明合奏,即可变相彰显自身的声望地位。
      幽溟的座位在贵宾席右四,左侧正中位便是那青衫公子,右侧是一名矍铄有神的白发老者。贵宾席九座,竟无一来自天庭,除了幽溟,天雪只认得最右边那位:安惠侯香尹,来头倒是比神界高官大的多。幽溟心知此处人多眼杂,并未与天雪直接交谈,转而利用密语传音告知墨释与鱼菊狱在楼上雅间会客。
      第二次例行休息时,璟皆明宣布今日是他的第五百场公演,请来的嘉宾乃是梵箫音。他故意说的简单,不像以往那般介绍嘉宾的来历特长,却成功引发台下一阵小小的骚动。这些贵客们见惯世面,听闻梵箫音登台献艺仍难掩兴奋之意,更有不少人悄悄瞄向谛妄夜。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是涉及美貌女神的感情纠葛。当年那场神帝赐婚闹的沸沸扬扬,六界各道多有所闻。
      曲乐四大家的出身脾性各不相同,梵箫音是其中唯一的正神,且曾在天庭任职,素来清高低调,不好应酬,外族就算想见她一面也相当不易。仲辛朝的琴道大师嵇渐离曾著《丝桐弦歌》,述及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有十四不弹,风雷阴雨,日月交蚀,对俗子,对商贾等等皆不弹;又有十四宜弹,二气清朗,清风明月,遇知音,逢可人,在宫观,憩空谷等等皆可弹。梵箫音的规矩,比之只多不少,神界显贵大多也仅听过她的笛曲。饶是如此,她依旧凭借琴技跻身曲乐四大家之列,可见其技艺之深湛。
      天雪恍然明白为何莫离建议她六月初五前来,缘由必在于梵箫音,遂以传音术问询幽溟能否去找墨释。她和这位前任乐神并无私交,但颇为敬佩对方的琴艺,深知机会难得,只盼与墨释一起欣赏。
      幽溟在茶会上业已察觉衡非其面对墨释态度奇特,看来他的联姻推测并未出错,只不过未必是衡门的官方意向,而是女儿家的一厢情愿。地魔高层的心思也不难猜,歌果南如此热心,绝不是单纯为着她与衡家二小姐之间的交谊,连狱王也愿意帮忙牵线,显然是怕天魔界对于地魔界的联谊之策生出疑虑,还不如双方均与衡门结亲。可是幽溟也清楚墨释势必一口回绝,亦难自行明了衡非其的心意。万一狱王拜托他做说客岂不糟糕?那位古怪王爷的言行时常出人意表,兴许真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自己,到时再拒绝难免伤和气。然则说服赤魔尊大人放弃天雪选择衡非其?简直不啻于主动找死!故而玄魔尊大人在雅间没多久就借机抽身离去了。
      此时见天雪发问,幽溟顿时灵机一动,解决难题的最佳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毕竟衡非其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希望她能够不失体面的知难而退。他并不担心地魔界和衡门知悉墨雪的关系,外界流言不足以危及天雪,至于墨释,谁敢当面对他冷嘲热讽?魔界高层更是巴不得赤魔尊赶紧把这位女将军娶过门。
      幽溟了解神界的那套做派,只要墨释天雪的恋情不在明面上公开,适当克制收敛,值此异兽突起、名将匮乏的乱世,天庭诸神也无意过分追究。责罚天雪不难,难的是谁来接替她辗转各地百战百胜?他也了解天雪并非不知分寸,当下避重就轻的言道,墨释此次主要是礼节性的会客,包括两位衡门高层、两位魔族权贵,其中一位就是鱼菊狱,估计他俩也没多少耐性久坐,你尽管过去无妨……
      绿绮雅间内一阵静默。
      半晌,歌果南方假装若无其事的问道:“那个女孩子,你们认识吗?”
      衡非其勉强笑道:“我也不确定,或许是天雪将军。”天雪的身量比大多数成年女子高出不少,况且她与墨释的那种亲昵感,以及墨释望向她时的欢喜宠爱,也瞒不过明眼人。衡非其心中已有答案,却仍存着一丝幻想。
      歌果南真正在意的当然不是赤魔尊,闻言登时面色微变,失声道:“天雪?她就是那位女将军?”她还记得鱼菊狱提到天雪时的冷淡不屑,然而适才那情形,怎么看也不是冷淡不屑。
      衡非其轻叹口气,黯然不语。
      &&&&&&&&&&
      梵箫音素白衫裙,长发披散,亦未妆饰,但那完全无损于她的美。同为曲乐四大家,绕朱的美如烈焰如醇酒,梵箫音的美则如冰泉如清茶,各擅胜场。她果然并不打算鼓琴,纤纤柔荑握着一管翠色流转的碧玉笛。
      谛妄夜怔怔凝视他的昔日情人。他已很久很久未见她,久到以为再也不会相见,不料就这般毫无预兆的见了面。如果久别重逢,我将如何致候……忽觉耳垂剧痛,竟被狄嫣蕊狠狠的咬了一口。谛妄夜面露苦笑:“我的大小姐,是你非要来的,莫要怨我。”
      狄嫣蕊小声威胁道:“你若敢旧情复燃,看我整不死你!”
      谛妄夜打了个哈哈,却已无心调笑。
      墨释和幽溟看见梵箫音也是一愣,此女与烈尺素的容貌甚是相像,不过后者的五官轮廓更为精致。
      香尹仔细打量着梵箫音,心道:“这小妮子常年幽居,反倒愈发美了,谛妄小子真真捡了个大便宜。奈何她和绕朱全没法上手,呵,总有些女人单靠钱是买不到的。”
      梵箫音与璟皆明笛箫合奏了两曲。这两种乐器虽然类似,音色意境却差异颇大,合奏往往难以出彩,然而经由梵璟两位大师的演绎,别有一番幽奇之味。
      两曲终了,宾客纷纷鼓掌以示赞叹。璟皆明躬身致谢,先行退下。两名侍者抬着一张精雕细刻的琴桌置放台中,又一侍者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张样式古朴的七弦琴,赫然是斫琴世家步氏第二代传人步萍踪所制的“春雷”。
      台下静了一瞬,突然间掌声雷动。
      墨释茫然不解,这也值得大惊小怪?旋即忆起幽溟曾言梵箫音拥有一张稀世名琴。
      只听天雪惊喜交集的低呼道:“她要弹琴了!”
      绕朱似笑非笑:“唷,梵姊姊这是唱的哪一出?”
      她身边的葛袍男子朗声笑道:“我认识箫音这么些年,从没想到她居然肯在乐坊这种‘伧俗’的地方展示琴艺,不枉我大老远的专门来一趟天界!”
      他的右侧便是与幽溟相识的轩瑜,含笑道:“我等有幸得见曲乐四大家齐聚一堂,才是不枉此行。”原来这葛袍男子即是“醉箜篌”秦兆滇,出自轩辕族,平素长居人间。
      梵箫音立于琴桌之后,举手示意。场内很快恢复安静。她眉目清冷,缓缓道:“无论何种修行,俱是技法易得,心性难修。余好琴音,长而习之。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然若未悟道,耗力寻求,终无益处。多年之前,余曾历情伤,愚昧不得解脱,后于鹤菊麓偶遇一友,蒙其劝导,如醍醐灌顶,最终消除心魔。有缘相逢,何须相识,不期于此重逢。今时今地,本不宜抚琴,但惟愿以一曲谢知音。”
      她以如此平静的语气言及当年那场沦为笑柄的失败婚约,谛妄夜心如刀割,狄嫣蕊也再无幸灾乐祸的心态,众人亦是恻然,又好奇那陌生知音究竟是何方神圣。
      梵箫音弹奏的是名作《高山流水》。她心性冷傲,琴如其人,先前也尽是孤秀虚缈的路数,而这一曲《高山流水》却是中正平和、清微淡远,隐然臻至琴道的最高境界。
      绕朱初时不动声色,越听越是心惊,喃喃道:“她真的悟了。”
      曲近尾声,余音渺渺,终至结束。众人尚在回味之中,梵箫音已走至前台,向着幽溟敛衽行礼。幽溟微微一笑,郑重起身长揖回礼。他听到梵箫音的声音时已觉耳熟,直至她说出那段话,方确认对方就是当年那名在鹤菊麓落寞赏菊的女子,其时她亦是一袭白裙,然以素纱遮面。
      梵箫音也露出一丝笑意,尽在不言中。她抱起春雷,便要返回后台。
      谛妄夜再也忍耐不住,跃起来大声叫道:“箫音!”他已不爱她,深埋心底的愧疚却未一同逝去。其实唤住她又有何用?当众道歉可令她好过一些?也许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谛妄夜苦涩的忖道,也许自私的我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些。
      梵箫音转过身,仿佛才发现谛妄夜也在场。她的表情并没明显变化,语气依然平静的不惊轻尘:“谛妄兄,你多保重。”
      眼看着那白衣倩影渐渐消失在幕后,谛妄夜怅然若失。他与梵箫音曾经真正两情相悦,他想不通为何像她那样孤雅的女子也无法摆脱男婚女嫁的世俗之念,而这一刻,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她。爱的反面,从来都不是恨,而是淡漠与不在意。
      这是梵箫音最后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然而后人并未忘记她。在神界天历册籍的乐正列传中,梵箫音因重新编配祭祀盘古的《云门曲》、创制《天和韶乐》等宫廷雅乐、收录整理大量民间乐舞而成为获得至高赞誉的女乐神。千秋万载后,仍有众多文人雅士无比尊敬这名为曲乐的普及流传做出极大贡献的奇女子,无人嘲笑她的情事不如意,因为那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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