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愿

　　沈安风心事重重地回去了。虽说对于那件事他大约有了个眉目，可是还没有完全想通。况且，关于李老太这件事，他该怎样告诉陆之漓呢？
　　如果让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心怀感激的人，那个唯一肯站在她身边不惜与所有人作对的人，不是因为相信，而是因为愧疚，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她会怎么想呢？
　　如果她知道，一直以来自己背负的不过是一个欺骗，她又会怎么想呢？
　　他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纠结，回到山洞里的时候，陆之漓已经摆好碗筷准备吃饭了。
　　“真会赶时间，一会儿吃完饭你刷碗。”
　　此时的沈安风就像刚做完亏心事，被当场抓了个现行，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目光四处飘忽，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突然，停在了桌上的一盘菜上。
　　那看着只是一盘普通的青菜，但沈安风隐约觉得，这或许就是关键。
　　“姐姐，这是什么菜？”
　　“我也不知道，我管它叫莲青。问那么多干嘛，赶紧吃，反正毒不死你！”
　　对，毒不死。但是在吸入一定致幻的药物之后呢？
　　刚才笼罩在沈安风周围的雾顷刻间都散了，变得清清朗朗，明明白白。
　　他犹豫着，“姐姐，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沈安风将自己知道的从头到尾都告诉了穷阴，只是刻意隐去了李老太告诉他的真相。
　　“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他们冤枉你了，你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什么灾星！”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他们怎么想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人住在山上，反倒落得清静自在。而且你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为什么村口会莫名其妙地着火？还有那些天灾，你又如何解释？”
　　“那只是巧合！”
　　“算了，我说不必提了！我知道我不是，就够了。”
　　“我也知道。”
　　陆之漓转过头望着他，他眼睛好像蒙着一层清透的玻璃，眼神平静的穿透出去，安宁得如平湖秋月般杳然无波。在那一刻，太阳射进山洞里的光，打在她身上显出的轮廓，近乎是柔美的。
　　“为什么想着要去打听这些？”陆之漓问。
　　“我只是觉得，人应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活在别人的看法里。”
　　“多事，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真的不在乎吗？看着那些指指点点，若有若无的指责，真的一刻都没有在意过吗？
　　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个异类，即便努力地想要融入正常人的世界，却还是被一次次推开，人人避之不及，望而生畏。
　　她曾经觉得父亲说的对，将自己活成一块石头、一根枯木，无情无义，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受伤了，就再也不会难过了？
　　可是，人若无情，还能叫做人吗？
　　她或许曾经怨过，也曾想干脆杀了这些人才解气。可是到今天这一刻，她好像全都释怀了。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真真切切，毋庸置疑的证据，告诉她。你不是天降之灾，更不是祸根之源，就只是与这万千凡人共存于世的普通人。
　　更何况，现在除自己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这样坚定不移地深信着。
　　“我记得那天我爹跪在地上乞求他们放过我，我娘抱着我，我缩在她怀里。我娘吓得发抖，可我一点也不怕。我抬头看见天上飘着雪，它们轻飘飘地落在我手上。没留一会儿就化了，可我还是看到了，它们很漂亮。”
　　陆之漓缓缓说着，似乎是对沈安风说的，又似乎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记事起，爹就从来没有抱过我，娘也很少抱我。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是这个样子。父亲精神状态不太好，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我吓得大哭。可他不让我哭，他说一个人不该会感到害怕，也不该懂得欢喜，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能感知。他不让我喜欢世界上任何东西，包括他们，甚至他和母亲离世的那一天，也告诉我不能哭。
　　他还亲手杀了我养了很久的兔子，让我亲眼看着它是怎样一点点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我曾今偷偷藏了一朵自己喜欢的花，只是没过多久就枯死了。美好的东西，应该都是留不住的。”
　　“他说，所有怨的、憎的、爱的、恨的都应该是不存在的，我该像一块石头那样，不存在感情，自然也不会存在软肋，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才能活的比任何人都长久！”
　　这是她第一次向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谈及往事。沈安风看着他，眼睛像是在望着遥远的星空：“我不知道你爹说的是对是错，但是我爷爷告诉我，人活着就是该顺心。或许人有了七情六欲就有了弱点，可是有七情六欲，才是人与其他生灵最大的区别。懂得惜命固然是对的，可若因此活得无知无觉，活再久，又有什么用呢？”
　　陆之漓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和第一次见时很不一样，但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看不出来，你懂得还不少，又是推理，又是中药？”
　　“那是，我当初就说了，我很有用的！怎么样，留下我不亏吧？”
　　“少贫，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聪明呗！是不是突然很崇拜我，是不是觉得我善良又伟大，帅气又聪明，可千万别爱上我了哟！”
　　“滚蛋！”
　　关于李老太，沈安风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他想留下这个秘密。至少，让她相信，这世上有一个人，曾经义无反顾的站在她这一边。毫无杂念的。

　　“大人，李大人来了。”
　　江忱冷哼一声，似是早有预料，“快请！”
　　李馥禹这次来正应了那句“黄鼠狼给鸡拜年”，确实没安啥好心。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如何既能不上江忱的贼船，又有能力跟段庆洪斗。
　　“李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哈哈哈哈哈哈！江大人可真是直接呀，一句话说的下官，猝不及防！”
　　“李大人哪里话，咱们可是一家人，有话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互相猜忌呢？”
　　去你大爷一家人，早怎么不提一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揣的什么坏水！
　　“哈哈哈哈哈！那是自然！既然如此，我可就直说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答应皇上找那孩子……”
　　“如何，可是有眉目了？”
　　“下官愚钝，若不是大人在朝廷上提点，还想不到这一点呢！所以下官就偷偷验了尸体，结果，那烧死的果然不是周家的小崽子，所以周家小子一定还活在世上！”
　　“那李大人找我，是所谓何事呢？”
　　“我已经确认了那孩子还活着。可那段庆洪当日的反应那样激动，分明就不正常呀！况且我猜大人的意思是不是，也觉得此事与段将军有什么联系……”
　　“李大人说笑了，江某只是说出来自己的猜测，并未针对任何人。那既然李大人查清了结果，还是要先去找到那孩子为重，只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是我多言。我也就不瞎表态了，以免再有人误会，谣言传出去，得罪人可就不好了。”
　　李馥禹在心里将江忱一族，上至入了土的先人，下至未出世的幼童一一问候了个遍。
　　“江大人莫要打趣在下了，是下官愚钝，还望大人答疑解惑！”
　　“我是说，就算找到了那个孩子，可否保证他就一定知情？我若是周茂天，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孙子，自然是带着秘密入棺材，至死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那可是长生不老啊！他可舍得？”
　　“他连命都舍了，还有什么舍不得。况且，对有些人来说那是长生不老，可对有些人，那就是飞来横祸啊！”
　　李馥禹仔细想想也觉得有理。依那老东西的性子，连烧死自己的事都干得出来，为何还要再说出来，害的孙子也不得好死。李馥禹突然觉得自己死里逃生的希望之火，好不容易要有了着了的迹象，突然来了场瓢泼大雨，被灭得烟都不剩。
　　“那……大人有何妙计？”
　　“我若是你，不如在周茂天的儿子身上下手.”
　　“您是说，周正寒……那夫妻俩就没人见过，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上哪找去？”
　　找他给自己出主意，还不如回家给自己刨个坑，好歹还能死得能舒坦点。
　　“并不是无迹可寻呐。你可还记得解千仇？”
　　李馥禹点点头。
　　江忱接着说：“那你也自然知道周正寒夫妻二人与此人的交情。不瞒李大人，我曾查过解千仇一阵子，发现此人曾出没过穷阴山一带。或许，李大人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能有些门道。”
　　“可皇上那边怕是等不了我……”
　　“这个大人不必担心，宫中又新增了一批炼丹的道长，一时半会还用不到那方子。”
　　“那可多谢江大人了！”
　　“不必客气，有需要的李大人尽管来找我，江某自当慷慨相助！”
　　李馥禹离开后，谢霖问江忱：“大人为何要让李馥禹去找解千仇，属下也能查到消息。”
　　“我说过了，蛇鼠之辈也有其所用。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管了，你需要做的就是看好段庆洪。我在朝中的势力日益稳固，但是兵权却被他牢牢操在手上，这对以后行事很不利。”
　　“属下明白！”
　　“明天你不必来了，去看看你妻儿吧。”
　　谢霖顿了一顿，道：“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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