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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就长日辞长夜(二)
我又有了身孕。可这个孩子比我以往怀过的那两个都闹腾,还没满三月,我就已经吐得什么都吃不下了。
忽罕邪问曹芦我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偏方可以治,曹芦有些为难地回道:“王上,妇人怀孕害喜在所难免,可若是要得什么偏方根治,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夫人的。”
可忽罕邪还是不放心,常常来看我,又不敢留宿。他这样来回折腾,我看着都累,便规定他三日才能来一次。
头三个月他倒是执行得很好,一过三个月,他就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我也懒得管他。只是月份越大,越觉得累。此前不管是头胎还是怀图安的时候,我都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曹芦也奇怪,说我才二十四岁,本不该如此。她有些慌,怕我以前折腾自己而伤了根基,便更加小心谨慎。
直到怀孕六个月时,我的肚子大得像是快要临盆,她才反应过来:“公主,您莫不是……怀了双生子?”
我听见这话也惊讶,摸着肚子难以置信:“不可能吧……”
“可……可奴婢看这肚子……”曹芦随我来时也年轻,自己亦没有生养过,要如此照顾我也着实难为她。
我开口劝道:“不碍事,不管是双生还是单个,我们都小心些。”
忽罕邪那儿的消息可是灵通,我早上刚同曹芦说完,他中午便知晓了,便急急忙忙赶来,再三询问过后,一掌定论:“就是双生子。”
我反驳:“万一不是呢?”
他笑着将我揽到怀里:“我说是就是。”
我起了逆反心,故意和他对着干:“那就只生一个给你看看。”
他笑着抱着我:“好啊,那我倒要看看,是我说得对还是你说得对。”
-
好吧,是忽罕邪说对了。
不不不,应该是曹芦说对了,不是他说对了。
曹芦医术精湛,又悉心安排我每日饮食、活动,是以即使这胎是双生子,我反倒比生图安时还要顺利。
忽罕邪就等在帐外,听见孩子的哭声就冲进了帐子。
是一儿一女。
他开心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是先去抱女儿还是先去抱儿子。临了,他还是先来看我,替我擦了擦汗,满足地叹道:“太好了,瑉君。还疼吗?”
我轻轻地喘着气,其实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可面对他,我还是忍不住说道:“疼,还累。”
他有些心疼地微微蹙眉,替我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好好休息,想要什么就都跟我说,我都给你去找来。”
我抿了抿嘴,那我要图安回来可以吗?这句话在我嘴里百转千回,还是被咽了回去。看着那两个红通通的小家伙,我却想起远在阿勒奴的图安,可我不能说。
我只能说:“那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帮我找来?”
忽罕邪笑了,拉着我的手:“好啊,等你的身子养好了,我们找个晴朗的夜晚去月牙泉看星星。”
“那我还要月亮,还要太阳,还有——”
“姜瑉君。”他发现我在逗他,佯作没好气地喊了我一声。
我没忍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哧哧地笑了起来。
听曹芦说,是男孩儿先出来的,所以这双生子便定了兄妹。哥哥叫楼夏,妹妹叫娅弥。
我望着怀里娇娇小小的姑娘,说道:“给娅弥起个小名吧,就叫遥遥。”
忽罕邪倒是随便我,只是曹芦听见这个名字,神色有些异样。
遥遥,遥遥,这一声声呼唤的,到底是什么呢?
-
楼夏和娅弥会走路的时候,总喜欢跟在秩颉后头跑,还喜欢爬到他的脖子上骑大马。秩颉倒是好脾气,全然不嫌弃他们,只要他们去找他,他便乐意带着这两个小孩子去外头玩耍。
娅弥虽小,但是开口极早,不到一岁便“哥哥”“哥哥”地喊秩颉。
我哭笑不得地纠正她:“遥遥,你要叫他舅舅。”
“哥哥!”
“舅舅。”
“哥哥!”
我长叹一口气,将楼夏抱到她面前:“这才是你哥。”
娅弥望着楼夏半晌,突然咧开嘴,指着楼夏道:“舅舅!”
我:“……”这孩子长了反骨吧!
秩颉虽说与我同辈,但从年纪来看,确实与我的孩子相仿。秩颉不在意娅弥如何喊他,我也就不再纠正了。
比起刚来禺戎时的拘束与谨慎,近几年秩颉倒是变得活泼、健谈起来,还乐于与人交际。有时,我带着孩子们在山坡上散步,能看见他和缇丽骑着马聊天。二人笑语晏晏,十分开怀的样子。
缇丽长得十分像阿雅,眉目虽淡,但却有种别样的温婉,长发浓密蜷曲,如同墨玉一般光泽耀人,笑起来脸颊两旁有一对甜甜的酒窝儿,让人想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都不能够。
禺戎女子不喜束发,缇丽就将头发披在背上,山风吹起,发丝迷了她的眼。她抬手想把碎发拢下去,秩颉却是快了一步,他伸手将缇丽的长发别到她耳后,静静地看着她。
缇丽望了秩颉一眼,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娅弥和楼夏几乎同时问我:“阿娘,哥哥、姐姐在做什么?”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手抱一个往帐子走去:“是你舅舅和你姐……”说到一半,我也说不下去了,咬了咬舌头,决定以后绝口不提此事。
可没过多久,一日,娅弥噔噔噔地跑来我的帐子,气喘吁吁地跳上床榻,在我脸上“啵”地亲了一口。
我惊讶地笑道:“这是怎么了?你父王又给你什么好东西了,那么开心?”
娅弥甜腻腻地钻进我的怀里,又亲了亲我的嘴巴,撒娇道:“喜欢阿娘,好喜欢好喜欢阿娘!”
娅弥虽然是个小姑娘,却远不像楼夏喜欢抱着我撒娇。今天这一出倒是让我惊奇,我拉开她,问道:“你父王到底又给你什么了?”
她歪着脑袋说:“没有呀。是我看见了哥哥、姐姐这样,我就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他们就告诉我,亲那个人就说明自己喜欢他。阿娘,遥遥喜欢您——”
这事我本来是不想和忽罕邪说的,可事态到了这个地步,我实在是憋不住了。
寻了他心情极好的一个晚上,我旁敲侧击地问道:“忽罕邪,我问你,若是阿勒奴要我们嫁一个公主过去,你可愿意?”
忽罕邪正坐在榻上看公文,听见这话瞥了我一眼,细细想了半晌,道:“得看是谁,遥遥绝对不行。”
我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又问道:“如果……是要嫁给……嫁给……”
忽罕邪放下公文,拉起我的手道:“你是想说缇丽和秩颉的事,对吗?”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笑了笑:“他们的事,阿雅早就同我讲了。秩颉喜欢缇丽,缇丽也喜欢他,二人年龄相仿,等缇丽再长大些,便可随秩颉一同回去了。”
“可是……”我欲言又止。
忽罕邪看着我:“可是他们不同辈,你是想说这个,对吗?”
我点点头。
“瑉君,这儿不是齐国,汉人那些繁文缛节,我们可没必要遵守。秩颉与缇丽一无血缘关系,二无舅甥之实,年龄相仿,两情相悦,有何不可?”
我尴尬地笑了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心中自嘲:也是,我自己都这个样子了,哪还有资格去管别人?
-
秩颉与缇丽得到了长辈的认可,亦定下了婚期。等到秩颉能够回阿勒奴了,缇丽便会跟着他一同去。
我去给阿雅道贺的时候恰好碰见桑歌,正想着怎么离开比较体面,就被桑歌一把拉进了帐子。
从秩颉来安慰我开始,我就想着如何才能和桑歌冰释前嫌。
可若真要说冰释前嫌,又不像,因为在我看来,一直都是我对不起她。可是在她看来,好像一直都是她的错。
她拉着我,与我说了许许多多的话,只有最后一句我记得最清楚:“从前是我不好,一直没能向你道歉,过去这么些年,不知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我如何想的?我如何想的?错的一直都是我,不是你啊,桑歌。你竟然问我是怎么想的?
而我只能朝她笑笑:“那些事都过去了,妾身并不记恨您。这事儿……真的不怪您……”
只见桑歌笑了起来,拉着我的手道:“那我们就算和好了?”
我眼中酸涩:“嗯,和好了。”
-
阿勒奴单于到底是没有撑过今年冬季,左谷蠡王因为有忽罕邪的支持,顺利地坐上王位。在那儿保护图安的人也寄来了书信,说一切都好。
我看见那封信时,竟然激动得有些拿不稳。
娅弥问我为什么哭,我说:“你哥哥可以回家了,遥遥。”
“我哥哥?”娅弥惊讶,“是那个自小待在阿勒奴的哥哥吗?”
我点头:“对,就是他,他叫图安。遥遥要记住哦,你大哥叫图安。”
秩颉十九岁时带着十七岁的缇丽回了阿勒奴。这孩子在我们这儿待了整整十二年,缇丽亦是我看着长大的,若说舍得,那才是假的。
可孩子一天天长大,总有要离开的一日。
阿雅替缇丽准备了华美的喜服,那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她摸着缇丽的脸颊,眼中隐隐有泪:“阿勒奴是母亲的故乡,那边有你的祖父、叔伯,有你的亲人,也是你的家,不要害怕,安心地跟秩颉去吧。”
时光流转,此情此景,不知为何,我竟然想起了父亲。
“念念,爹爹不想骗你。禺戎苦寒,人情风俗与齐国大相径庭,你此次前去,怕是永远都回不来了。你再也见不到父母,见不到兄弟姊妹。但是你记住,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齐,为了大齐的黎民百姓。他们会记得你,即使有一日你不在了,他们还是会记得你为大齐所做的一切。所以不要怕,也不能怕。”
犹记十五岁和亲那日,我也是披着母妃为我做的嫁衣,走上了一去不复返的道路。
缇丽坐上了马车,随着秩颉一同离去。
娅弥看了眼我的神色,挽住我的胳膊喊道:“阿娘……”
我揉了揉她的脑袋:“阿娘在呢。”
“我还能再见到缇丽姐姐吗?”
我叹了口气,说:“缇丽姐姐去了阿勒奴,要再见到她,就很难了。”
“那……遥遥以后也会这样吗?也要嫁人吗?”
楼夏瞥了她一眼,嘲讽道:“你嫁得出去?”
娅弥踢了他一脚:“你还娶不进来呢!”
我笑着搂着他们两个:“好啦,你们两个小家伙,年纪不大,想得那么远。”
娅弥努努嘴,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隐隐有哭腔:“阿娘,遥遥不想离开您。”
我长叹了一口气,抚摸着她的脑袋:“好,好,那就一直待在阿娘身边,哪儿都不去吧。”
楼夏和娅弥还小,虽说缇丽出嫁惹得他们伤心了一会儿,可小孩子心性一会儿便好了。
我也没工夫沉浸在嫁女的怅然里,因为阿勒奴传来了消息——图安,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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