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少主

　　他终于忍不住哀吼一声，试图挣脱铁链，却是徒劳。
　　他惨白的脸上是一抹困兽的绝望神色。
　　“我要你死！慕容杰怒吼着，将匕首刺向他的心口……
　　乔云忽静了下来，缓缓喘息，闭上了眼睛……
　　“住手！”龙傲一把夺过慕容杰手上的匕首，吼道，“你这样会要了他的性命！”
　　慕容杰冷冷地道，“我就是要他死，死！”
　　龙傲不屑地哼了一声：“大丈夫怎么也像个娘们似的这么在意自己的脸！”
　　慕容杰怒道：“不用你管，把刀给我！”
　　龙傲冷声道：“我要把他带到龙心堂，等商议了再处置他，至少现在我是不会让你杀了他的！”
　　“如果是你儿子变成了像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会怎么样？”
　　龙傲道：“失去一张脸算什么，又不是青楼女子，要靠漂亮脸蛋赚钱！”
　　“你！”慕容杰怒不可遏地盯着他。
　　慕容世风走过来，冷冷地笑：“多谢龙兄替我教训犬子，感激不尽。”他将脸转想慕容杰，冷声道，“丢人现眼，还不快出去！”
　　慕容杰恨恨地瞪了一眼龙傲，负气走了出去。
　　慕容世风冷眼瞥了一下奄奄一息的乔云，道：“他大该也差不多了，不如现在就结果了他，省事。”
　　“不行！”龙傲道，“去叫大夫，要他活下来！带着一个死尸回龙心堂，这算什么事！”
　　慕容世风冷冷地道：“你这是在命令我？”
　　“是你儿子伤他的，不该你去找大夫吗？”龙傲冷冷地反击。
　　“你别忘了，就在不久前，这个小子差点要了你我的性命！”
　　“你现在不是没死？”
　　“龙傲！”慕容世风喝道，“你别给我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你算什么东西！”
　　“你又算什么东西！”龙傲冷笑。
　　慕容世风目光一阴，一手握紧了长剑。龙傲冷眼一瞥，道：“这里地方小，我们出去过过招如何？”
　　“正有此意！”慕容世风冷冷盯着他。
　　两人一起走了开去。乔云缓过一口气，听着外面传来的打斗声，呻吟了一下。血，正在他身上流淌着，他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干涸。他疲惫地合上眼睛，眼前漆黑一片。
　　小混蛋，小混蛋，小混蛋……
　　呼唤声仿佛又在耳边轻喃，在每一次他想要放弃的时候，这个声音总是适时地出现。他就在这样的抉择中踟躇，幸福与痛苦并存。
　　我到底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他在意识里轻轻地问自己，他需要答案。

　　烈日，狂沙，劲马，尘烟滚滚，天际一片茫然。
　　一个小小的茶铺内，坐着三两个茶客，低声谈笑、品茗，怡然自得。
　　赶在最前面的慕容杰忽勒劲缰绳，回首道：“我们下来喝杯茶水也好，赶了半天的路，总得歇歇。”
　　慕容世风不语，瞥了一眼左侧的龙傲。两人昨天打了好一阵子，难分胜负，只得先作罢。面子上又过不去，铁着脸，谁也不理谁。其实自打斗后，两人元气损了不少，慕容杰的提议自然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
　　龙傲下了马，望了一眼伏卧在马上的乔云，看他一动不动，似还在昏迷中。身上的伤口也是随便替他包扎了一下，只要在到达龙心堂之前他还有一口气，他们就算交差了。
　　三人挑个凉快的位子坐下，要了壶铁观音，慢慢饮着。
　　慕容杰一手遮着脸颊，神色有些僵硬。旁人怪异的目光还是投了过来，盯着他半边焦碳般狰狞的脸，像在看一个怪物。他不由暗暗生恨。他本是翩翩美少年，容貌、气质上是相当自信的。如今被毁了容，自己都不愿再多看一眼，内心郁积的怨恨又无从发泄，只得闷头一杯杯灌着滚烫的茶水，心头暗恨。
　　慕容世风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过去给那小子喂些水，别让他在半路上渴死了。”
　　慕容杰默然无声，陡的起身，抓起一个杯子，铁着脸走了过去。
　　龙傲忽若有所思地道：“我们这趟回去，有些不值。”
　　“怎么说？”慕容世风执杯问道。
　　龙傲轻笑一声，道：“你心里明白。”
　　慕容世风淡淡地道：“天玄城的少主人在我们手上，这倒是一笔好买卖。”他瞥了一眼对方，低声道，“需要合作吗？”
　　龙傲轻笑道：“与你合作，我需要担当很大的风险，还不如让上官索占这个便宜。”
　　慕容世风不怒反笑，道：“上官索未必能占得这个便宜。老夫人一去，他在江湖上的地位自然也是削弱不少。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老夫人会被关在天玄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大的事，我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龙傲沉吟道：“这里面……自然有蹊跷。”
　　另一边，慕容杰冷冷地拍了拍乔云的脸，道：“水来了。”
　　重复了几遍，仍不见动静。慕容杰猛地抬起肘，在他背上狠敲了一下。
　　乔云在剧痛中苏醒过来，轻轻咳了几声，费力地抬头。
　　“怎么样，天玄少主？”慕容杰冷眼望着他，“滋味如何？”
　　乔云轻笑一声，骂道：“小人！”
　　慕容杰猛地扣住他的下巴，看着血一滴一滴自他嘴角滚落，低沉地道：“如果你觉得还不够，我可以一路陪你慢慢玩！”
　　慕容杰阴笑着，反手将杯子里的水泼在他的脸上。
　　乔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愠怒地盯着对方。

　　“走了！”龙傲忽丢下茶钱，站起身，过去牵马。
　　慕容世风冷眼瞥着他，也跟了上去。
　　“为何如此匆忙”？慕容世风在身后问道。
　　龙傲警惕地望了望四周，道：“好像有人过来了，来者不善，还是快点赶路比较明智，省得多生事端。”
　　正说间，四条黑色修长的身影已陡然袭来。四人皆面若凝铁，目光幽冷，手中利剑正蠢蠢欲动。
　　“天玄四绝刹！”龙傲低声道。
　　“杰儿，快走！”慕容世风忽沉声道。
　　慕容杰会意，忙回身将乔云抱起，换了一匹马，自己已轻然地跃上马，策马急驰而去。
　　“少主！”青龙的神色一变，紧追而去。
　　慕容世风陡然出手，剑光一闪，拦上青龙。
　　慕容杰一鞭急似一鞭地抽打着马，死命地狂奔着。
　　乔云伏卧在马背上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脑袋下垂，身躯受着颠簸剧烈地晃动着，胸口郁闷得似乎要崩裂开来。
　　他费力地扬头，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他急促地喘息着，感觉天旋地转，四周的景物越来越模糊……
　　慕容杰冷笑一声，道：“怕折腾不死你！”
　　他手一扬，又是狠狠一鞭，马悲鸣一声，加速飞奔。
　　乔云缓过一口气，左手暗自聚起一团青色的火焰，陡然朝慕容杰砸去。
　　慕容杰脸色一变，偏身而过，抓缰绳的手不由一松，乔云趁机猛地踢了一下马肚，从马背上翻滚下去。
　　慕容杰在愤怒咆哮的马上被翻掀了几次，也滚了下去。
　　乔云掉在一个泥坑里，挣扎了一下，正要爬起来，后面被慕容杰死死地托住了双脚，动弹不得。两人在泥坑里翻滚着，肉搏。
　　“臭小子！”慕容杰吐掉满嘴的淤泥，骑在乔云身上，将他的脸死命地往淤泥里按。
　　乔云的鼻子已触碰到泥水，他的手死死地撑在地上，抵抗着对方的压力。
　　“下去！”慕容杰狠狠地按着他，咬牙切齿地道。
　　乔云竭力抬起一脚，将他踹了开去。
　　两人站起来时，皆是浑身是泥，狼狈不堪。
　　“臭小子！”慕容杰抽了身侧的长剑，反手即朝他砍去。
　　乔云急闪而过，踉跄地退了几步，左臂的袖子已被削去了一半！
　　慕容杰冷笑一声道：“要不要向我求饶？你下跪求我，我或许可以考虑先留你一条小命。”
　　乔云轻笑道：“你若求我，我同样可以放过你。”
　　“不知死活！”慕容杰目光一冷，挥剑的瞬间陡然神色大变，惊恐地盯着青色火焰在剑尖跳跃、飞转，异常诡谲。
　　“火，又是火……”慕容杰惊恐地叫着，慌乱地丢了手上的剑，后退了几步。

　　乔云意识到什么，回转身去，看到一白发白须的老者正缓缓走来，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乔云紧紧盯着他，没有言语。
　　老者对着慕容杰逼近了一步，冷笑着道：“你不怕我杀你？”他缓缓摊开左手掌，有一团火在掌心燃烧。
　　慕容杰畏惧地盯着他的手，脸上的恐惧之色越来越浓。
　　“还不快滚！”老者目光一冷，沉声喝道。
　　慕容杰感之不妙，忙转身飞奔。
　　老者冷眼望着慕容杰小丑般地逃窜，像在欣赏一幕滑稽的闹剧，轻轻一笑。
　　乔云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疲倦，支撑了许久的身躯终于虚软下来，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破裂的伤口又渗出了血水。
　　老者忽神色凝重地道：“我们需要快点离开，青龙是他们拦不住慕容世风和龙傲的！”
　　乔云轻笑一声道：“有天玄尊者在，还怕什么？”
　　老者轻叹一声，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道：“你明知道我不是尊者，烈火咒可以骗骗慕容杰那样的胆小鬼，怎么能骗过你？尊者现在正被浴血天刹拦截，抽不出身，所以才派碧落过来。”
　　乔云疲惫地轻叹一声，道：“慕容世风他们追过来是迟早的事。碧落，或许你的易容术能派上用场。”
　　碧落凝视着道：“你的意思是……”
　　此刻慕容世风与龙傲刚好摆脱了天玄四刹，迎头赶来的时候，看到慕容杰正狼狈地往回跑。
　　慕容世风一把拉住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乔云呢？”
　　慕容杰缓过一口气，道：“他，他被一个老头救了，那个老头很厉害……”
　　“老头？”慕容世风困惑地道，“怎么又出现了一个老头？也是天玄城的人？”
　　“过去看看！”龙傲箭步向前，远远瞥到一个身影正缓慢地行走着，衣衫有些眼熟。他狐疑地上前一把抓住他，见到的却是一张苍老的陌生面孔，黯淡的眼眸里充满了突如其来的惊愕与慌张。
　　“你……你想干什么？”老叟惊慌地问道。
　　龙傲缓缓松开了手，淡淡地道：“没什么，认错人了，你走吧。”
　　老叟唔了一声，蹒跚着走了。
　　慕容世风在一旁冷眼望着老叟微微颤栗的手臂，一丝血，正慢慢地从他袖口爬出来……
　　慕容世风陡然飞身上前，伸手揪住他的背心，将他猛地一拽，摔倒在地！
　　还未等旁人反应过来，慕容世风已一脚踩在那老叟的胸前，冷声道：“小子，你的小伎俩能瞒得过谁！”

　　夜幕降临的时分，龙傲等人在小镇的一家普通客栈落了脚。
　　龙傲与慕容世风二人闲来无事，在昏黄的灯下对弈。两人都是一般全神贯注，天昏地暗地厮杀，忘了时间的悄然流逝。
　　棋局上，执黑子先行的龙傲形势占优，力挑战端，气势咄咄逼人。相比之下，白子失却先机，而受制于人。龙傲眉心一展，面有得意之色。
　　黑子此时已下到第六十九手，这一招异常犀利，将白子一割为二。龙傲含笑着望着慕容世风，道：“这一局，看来我是赢定了。”
　　慕容世风淡淡一笑道：“有些事情是说不准的，不到最后谁也猜不透结局。下棋亦是如此，龙兄若不信，我们尽管走下去，看最后鹿死谁手！”
　　龙傲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只一会儿，白棋便被堵杀大片，败局之残亦是无可挽回。龙傲吁了口气，得意地笑道：“还要继续吗？”
　　慕容世风还是平静地淡笑道：“下！”他随意行下一子，道：“行棋间能流露出一个人的心智、性情和气度。龙兄，我觉得你过于急躁了，往往会轻敌。”
　　龙傲淡笑道：“何以见得？”
　　慕容世风道：“你很快就会同意我的观点了。”
　　接下来，白棋忽然开始反攻。也是奇怪，原本已是溃败不堪的棋局，只瞬间在慕容世风手上换了几个棋子，却又是另一副景象，白棋开始活跃起来。
　　龙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夹棋指间，踌躇许久仍无法决定，眉头越蹙越紧。
　　慕容世风笑道：“人算不如天算，很多事并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说罢，他夹子欣然放入棋盘，盘内局面顿时大变，白子一下子被激活，而黑子失去势头，最终以黑子溃败而告终。
　　龙傲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慕容世风重新收拾了棋局，笑问道：“再来一盘如何？”
　　龙傲一手推过棋子，起身道：“不下了。”他忽正色道：“那个小子在隔壁会不会有问题？”
　　慕容世风道：“犬子看着他，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龙傲狐疑地道：“一点声响都没有，是不是太安静了点？”
　　“你若不放心，我们过去看看好了。”
　　两人来到隔壁客房，推门而入，乔云正闭目躺在床上，没有动静。慕容杰却不见身影。
　　龙傲轻笑道：“年轻人还是耐不住寂寞啊，幸好人还在。”
　　慕容世风低声骂道：“这个畜牲，不知去哪疯了！”
　　两人就在桌旁坐下，慕容世风斟了两杯茶，将一杯递给龙傲。四周，一片寂静。
　　良久，龙傲忽抬头道：“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慕容世风微微颔首。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神色大变，倏然起身赶到床前，将乔云拽了起来，撕下他脸上的面具，竟然是慕容杰！
　　慕容世风神色铁青，动手解了他身上的哑穴。
　　慕容杰闷了半天终于可以开口说话，重重吐出一口气，忙道：“他……他被人救走了……”
　　“谁？”龙傲问道，“看清那人的面目了吗？”
　　慕容杰摇头道：“他出手太快，在后面打晕了我，我，没机会看到他的脸。”
　　慕容世风神色铁青，恨声道：“竟然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这人的功夫不弱！”
　　龙傲道：“他们走不远，现在追出去还来得及。”

　　三人立即飞奔出了客栈，却在门口被一身着青衫之人拦下。
　　慕容杰意外地呼道：“肖扬！”
　　肖扬抱拳歉然地道：“两位前辈，肖扬斗胆阻拦，有一事相告。”
　　龙傲急促地道：“有事等会再说，我们现在要去追人，抱歉。”
　　肖扬为难地道：“可是晚辈的确有要事……”
　　“不是说了有事，你有完没完？”慕容杰不耐烦地插嘴道。
　　慕容世风瞪了他一眼道：“不可无礼！”他侧目望着肖扬道：“请问肖少侠有何事？”
　　肖扬道：“上官堂主让晚辈传信于两位前辈，关于参加老夫人葬礼一事，堂主希望两位可以尽快赶回龙心堂去。”
　　慕容世风与龙傲对视了一眼，沉默少许，道：“知道了，但我们手上还有些要事，这样吧，我们办完事，马上赶回去，如何？”
　　肖扬不解地道：“两位前辈有何要事，方便的话可否告知晚辈？”
　　慕容杰正要回答，慕容世风清咳了一声，暗自警告。
　　肖扬知趣地笑道：“那好吧，晚辈在这里等候便是。”
　　慕容世风淡笑一声，向龙傲使了一下眼色，两人转身走了几步，陡然煞步回身，阴风一袭，同时朝肖扬逼去。
　　肖扬神色大变，仓促地后退几步，惊问道：“两位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世风冷声道：“太巧了，肖少侠正好这个时候赶过来，恐怕是为了拖延我们的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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