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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城地邪
当晚我跟刘美丽从长计议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周易已经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我听见韩波在楼顶跟人小声说话,知道他拉人值夜去了。省了我费心我很满意,于是上楼洗澡睡觉,梦都没做,一觉睡到大天光。
迷迷糊糊地没睁开眼,就听见我妈的声音在耳边叨叨:“睡觉没个样儿,把人美丽都给挤床下头去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我烦得不行,翻个身拉被子:“一大早的干啥呀,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个觉。”
我妈一把掀掉我的被子:“睡睡睡,都停电了你还睡!”
虽然我不知道停电了跟不能睡觉有什么因果关系,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惆怅了一会儿。丧尸爆发第十二天,电力停供,离退化到原始社会又近了一步。
下楼看见韩波坐在沙发上摆弄他的枪,卸了子弹拆了部件,拿块软布慢悠悠地擦拭,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牙不刷脸不洗,挠着鸡窝头在他身边坐下,脑袋空空地发了一会儿呆。
韩波贼笑:“你妈还记得你前男友的事儿呢,瞧昨天把她吓的,连神经病都防上了。”
我没好气地送个白眼,不想接这茬,只道:“怎么停电了你一点不着急啊?今天的行程要改一改,不去粮库了,先去扫荡超市商场,多弄点蜡烛电池照明设备,我想那些大商场里应该会有发电机,咱们搞辆大点的车,能拉的都给拉回来。”
韩波贼笑不减:“我打你们一开始就没想通过,那小子哪儿好啊,怎么就让你这么豪放的一个人为情所困痛不欲生了呢?分手那阵,你喝的酒瓶子都能绕地球一圈了吧。”
我垂下眼睛,装没听到:“太阳能的估计不好搞,柴油的也凑合了,别忘了还得去弄油,找几个大油桶子装,以后用油的地方多着呢。得早点打算,免得又像昨天一样被人给抢了先。”
韩波的贼笑声特别刺耳:“你当初那衰样儿,我想起来都能笑一年,你知道强子怎么说吗?他说早知道吴百年那种弱鸡都能把你拿下,他就不该等几年都不敢表白,这小子被你粗犷的作风给坑坏了,老是怕你揍他,哈哈哈!”
我站起来做了两个扩胸,神情自若左顾右盼:“早点吃饭早点出发,今儿把枪都带上,出去拿丧尸练练枪法,哎,周易跟姓余的呢?”
韩波终于败给了我的无动于衷,嘿嘿干笑两声:“楼上站岗呢。”
“昨晚上你放哨?怎么不补个觉?”
韩波放下枪,朝楼顶指指:“昨晚上是余中简放的哨,我跟你说这小子比那余丹丹有劲多了,一站就是一夜,眼皮都没磕一下。你瞧见没,这拆枪装枪,就是他教我的,那手法快得呀,特神,这会儿正教周易狙击呢,跟退役大兵似的,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我皱眉:“什么来头也都是虚的,你们不要跟他太过亲近,他毕竟是精神病患者,这个副人格的人品怎么样我还要观察观察的。”
韩波朝我身后努努嘴,我回过头,没来及尴尬背后说人被逮个正着,眼睛就不自觉地睁大了,那个正在下楼梯的男人是……
余中简长及耳垂覆及眼皮的头发已经推成了板寸,整个人就像瞬间从阴霾走进了阳光里,五官一下子明朗起来。鼻挺唇薄,额头光洁,他的眼睛里少了之前余瑜的阴鸷森然和余丹丹的精明狡黠,有的只是无波的平静;皮肤依旧苍白,可是随着发型的改变,气质已与从前判若两人,没有多么俊美不凡,却也算得上是相貌好看。最主要的是他浓黑的眉毛露了出来,平添几分男子气概。
他不知几时换了一身旧作训服,敞着领口,卷了袖子,双手插着裤兜,不紧不慢地下楼,脚尖一点一落,莫名的潇洒劲儿就透了出来。绝不像余瑜,更不像余丹丹,简直就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有些呆怔,听见韩波得意地道:“十几岁打工学下的手艺一辈子受用啊,怎么样,这寸头理得不错吧?看小余多精神。”
余中简冲他点点头:“多谢。”
“客气啥,我还要靠你多教教我怎么用枪呢。”
想不到发型对一个人的影响这么大,余中简这一走出去,哪里还有半分精神病患的影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发现以前我好像从来没看清过余瑜的长相,留在记忆里的大多是他的狰狞,算计,和狂妄自大的神情,当他褪去了这些神情的掩盖,露出波澜不兴的一张脸时,陌生五官带来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余中简没有丝毫局促,大大方方接受我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份大方一直延续到吃完早饭——他的新形象也引发了我爸妈和刘美丽的震惊,以及肆无忌惮地打量。
以至于在我们出门前,我妈一直拉着余中简的手满口夸赞:“哎哟原来丹丹这么帅呢,我就说你那长头发捂着脑门也不怕生痘,早该剪头了,现在多利索一小伙儿啊,就这形象比你叔当年也差不多少。”
我爸和我同时不屑地撇撇嘴,我爸大概是觉得余中简不如他年轻时候;我则是暗戳戳地觉得好像窥探到了余瑜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大妈,小孩,女人,也许都是余瑜内心深处某种可望而不可求的情感体现,只是这个冷面帅哥,又是余瑜哪方面的需求呢?
把捡砖头备用这件大事交代给我爸之后,我们五人小队开始了第二次任务。
坐在车上,我的眼珠子还像长在了余中简身上,片刻不离。韩波几次回头看我,终于忍不住说道:“大风,你好歹是个女孩子,收敛一点。”
“什么啊?”我莫名其妙。
“你被小余美色所迷,看就看了,能不能不要发出那么邪恶的笑声?”
“放屁!”我恼羞成怒捶他一拳,“我什么时候笑了。”
“我作证!”周易也来凑热闹,奸笑着道:“笑得嘎嘎的,可邪恶可色迷迷了。”
韩波又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吴百年,看见你走出情伤,移情别恋,哥哥我也替你高兴啊。”
周易立刻八卦:“吴百年是谁?”
“啊!我跟你拼了!”
我窜起来勒住韩波的脖子,把他勒得直翻白眼,舌头都大了还在坚持回答周易:“是……大风……前男友……小白脸……呃,勒死我了。”
连打带闹连叫带笑,车子左右晃动起来,余中简突然拍了拍我的胳膊:“注意安全。”
我气急败坏地松了手,推了韩波脑袋:“不跟你玩了,大嘴巴。”
韩波回头将我一军,“啥时候你能开得起玩笑,啥时候你就放下那小子了。”
“谁特么没放下,韩波你别逼我翻脸啊。”我真是百口莫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一个早都不相干,现在都不知道骨头渣子散哪儿去了的人,今天被韩波一提再提弄得堵心得很,他明知道我的脾气,还跟中邪了一样总说个不停。
韩波和周易还在嘻嘻哈哈说笑话,不过没再提我,我为了显示我的肚量,也只能怄着眼瞪他俩的后脑勺。
余中简安静地看着窗外,嘴角又有一丝淡到无纹的笑意,我又觉得那是在嘲笑我,在外人面前被扯到前男友什么的真的很丢脸好吗?
我妈常讲一句话,少说嘴,槐城地邪。
当我被一个男子热泪盈眶地死死抱住,趴在我肩头哭得像被挖了祖坟一样的时候,我心中涌起的除了对我妈人生阅历的景仰之情,就是被雷劈了几百道还渡劫失败的感觉。
“吴……吴百年?”韩波惊得都口吃了。
看着他一副玷污了狗的表情,我多少解了点气,叫你丫的嘴贱。
从昨天就感觉不对劲,我妈提,韩波提,没想到这会儿竟然真的遇见了一个在我心中早已死去的人,槐城地邪,我都有点毛骨悚然了。
半个小时之前,我们在路边看见一辆黑色的公羊皮卡,敞阔霸气有货厢,周易看进眼里就拔不出来了,从前夸得跟朵花儿似的面包车在他嘴里瞬间成了一坨屎。而当我们看着沾满丧尸血肉污迹斑斑保险杠叶子板都撞变形了的面包停在灰尘也掩盖不了它高大威猛气质的公羊跟前的样子也的确像一坨屎,于是大家一致同意捡了。
车主以风干腊肉的形态倒在驾驶座上,为此还耽误了不短的功夫把他和真皮座椅黏连的部分分割开来。
后来我想,如果我们不捡车不耽误时间,我也许不会碰到吴百年,碰不到吴百年,我就不会把自己陷进一个难堪至极的境地里去。
这难道就是命?
开着霸气新车的我们到达了槐城最大的商业广场宝龙艾斯,这一块除了影院饭店各式店铺之外,还有两个大型百货公司和一个仓储型超市。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寻找供电设备和扫荡一切能扫荡的物资。
为防止意外,我们把车停在广场外围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处,望着广场内干涸的喷泉,商量了一下行进的路线。几个人下车扛着枪,刚欲溜边进入广场,就听见马路对面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韩波,爱风!”
看着吴百年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整个人是处于懵圈的状态,老眼一阵昏花,连他恬不知耻地扑上来抱住我都忘了推开。
“爱风,真的是你,爱风,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我脑子轰轰直响,这个人竟然没死?怎么可能?满城多少豪杰都难逃丧尸魔爪,这个胆小如鼠的男人竟然没死?他是傍上了哪尊大神?
没错,此人能够在死城尸口里存活,定然是抱了大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德行。
吴百年俯在我肩上涕泪横流,充满感情地叫了我一声又一声。我浑身一激灵,鸡皮疙瘩麻酥酥地起了一胳膊,用劲掰开吴百年的爪子,冲着他胸口猛推了一把,扬起下巴皱起眉:“干什么你,耍流氓啊?”
他的身后站了三个人,两男一女,陌生面孔。俩男二三十岁模样,都提着尖头铁棍,一个高瘦一个矮胖,急躁地左右观望,看向吴百年的眼光满是不耐。女的年轻些,穿着蓝色羽绒服,长发编了个麻花辫甩在肩上,个头娇小,肤白貌美,只是羽绒服有些脏,脸上也蹭了几块灰印子,正在小心翼翼地打量我们,杏眼忽闪忽闪的,很单纯的样子。
吴百年被我推开,有些尴尬地抹抹眼泪,“爱风你别生气,我只是突然看见你太意外太惊喜了,我还以为我看错了。”说着又转向韩波:“小波,好久不见,能再见到你们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你们都还好吧?”
他高高瘦瘦的还是那副模样,一时失态过后很快就恢复了斯文状,虽然憔悴了些,狼狈了些,可皮肤还是那么让我嫉妒的白皙,眼神还是那么让我恶心的温柔。
韩波瞄我一眼,虚伪地客气了一句:“嗯,你也挺好的?”
吴百年状似痛苦地低下头:“不,我不好,我父母弟弟都死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小区,好几次差点被丧尸抓到,幸亏黑哥他们救了我……对了,我给你们介绍,”他指了指那三个人,“这是黑哥和小罗,那是陈若楠,我们还有一个成员秦云,留在住处了。”
说罢他眼巴巴的看着我,我翻着白眼看天。他叹了口气又看韩波,韩波憋不住噗嗤笑了一声,道:“哦,我们……就我们几个。”
摆明敷衍的态度让两个男人面露不快,吴百年眼神黯淡了些,他苦笑道:“总算是在一起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我们前天才转移到对面那个小区,没有交过房的,丧尸很少,这里又靠着宝龙艾斯,撑一段时间应该不成问题。你们也是去超市么?我们昨天来过一次,去了天宏商城,里面还是有不少丧尸的,超市就在负一层,不过下去很难,丧尸就在电梯下头……”
“可以走了么?”
一直离了我们这一堆人几步距离的余中简突然开口打断了吴百年的话。我原以为这个重任会由周易来完成,可是这小子愣是一言不发,满眼八卦之色藏都藏不住地竖着耳朵听。
吴百年一愣,我歪歪头:“走。”
李铜鼓早就不耐烦了,一听我开口掉脸就走,余中简随后跟上。韩波对着吴百年假笑点点头,拉着周易也走了。
我走在最后,是因为我知道吴百年一定会出声叫我。
“爱风,你们不跟我们一起吗,这样太危险……”
我回头“唰”地举起了枪,枪口正对着他那张英俊的脸。吴百年噔噔倒退两步,满眼不可置信。那个叫陈若楠的小姑娘惊呼一声捂住嘴,另俩男迅速举起了手里的棍子,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把我衣服哭脏了我不跟你计较,吴百年,”我面无表情地说,“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他站在原地抿住嘴,慢慢涨红了脸。
“不要再让我见到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今天我有事,放过你,下次你再往我跟前凑试试。”
高个男一脸无畏,冷笑道:“见一次打一次,小姑娘口气好大。宝龙艾斯是我们先来的,轮不到你划地盘。”
韩波停下脚步等着我,但并没有过来,只是挤眉弄眼地跟周易正说着什么。
我的食指向下一拨,“咔”地开了保险。男子显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乍手将那姑娘拦在身后,怒气冲冲道:“我不信你还敢杀人!”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宝龙艾斯不是我的地盘,也不是你的,由于我不想见到这个人,你们可以明天再来。”
“凭什么?”
“凭我有枪,你只有棍,凭我有五个人,你们只有四个,你是不是傻?”我明目张胆地炫耀武力,直白嘲讽。
高个男不说话了,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吴百年真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我不认为他是被我的言行震惊到了,因为他也很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垂下枪口,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果然吴百年的声音幽幽地在身后响起:“我看见你是真的高兴,没想到你还在恨我。我也是够天真的,以为乱世当前儿女情长不过浮云,你那么爽利的性子一定会放下芥蒂跟我继续做朋友,互相扶助,共度难关,呵呵,爱风你好绝情。”
我脚步顿了一顿,回望过去,貌似伤心欲绝的吴百年眼睛里腾起晶亮的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傻逼。”我说。
看那晶亮瞬间灭成一团灰,我甩头迈腿,大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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