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年

　　一夜未睡。
　　安凌没有想到顾宸竟是这么脆弱。
　　肺炎复发。他什么时候有的肺炎呢？
　　自己从来都不知道。
　　想起坐车到医院的时候，他才看见血从顾宸的手里一点一点溢出来，他吓得半死，仔细检查却发现顾宸手上并没有伤，仔细看着男生的脸，嘴角还挂着些血，推测是咳出来的。
　　这更让他心急火燎。
　　看着男生的面色比原来更苍白，他的心抽了抽。
　　点滴一滴一滴地滴着，安凌闻着这里熟悉的消毒水味，微微叹了口气。
　　为什么老天就不能对他家小宸宸好一点呢？
　　他想着，打电话跟奶茶店那里请了假，又专心地看着顾宸。
　　还是高烧着。
　　“唔……咳咳咳。”意识渐渐清醒，传来的依旧是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顾宸忍不住睁开了眼，他开始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那么娇弱了。
　　安凌轻轻拍了拍顾宸的背。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头特别疼，就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的，生疼。顾宸只好忍着，咬了咬舌尖，让疼痛转移。
　　“有什么地方难受吗？”安凌又摸了摸顾宸的额头，依旧滚烫。
　　“没有。”顾宸轻声应了一句，看到安凌明显的黑眼圈，心知他又熬夜照顾了自己一晚上，有些自责，“你一夜没睡？”
　　“睡不着。”安凌道，然后突然冒出一句，“家里的猫，我让人去喂了，它们挺亲近人的，暂时没有什么异状。”
　　顾宸愣了愣，他没有想到安凌已经把事情准备得这么好了，随之笑了起来，“谢谢。”
　　“我帮你请过假了……生日，等你好了，我给你补过。”安凌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温柔。
　　“不用了，很久没过了，不差这天。”顾宸笑了笑，虽依旧是一副乐观向上的样子，声音确是虚弱的，“倒是你啊，我原本还想煮元宵给你吃的呢。”
　　安凌正打算说话，一阵开门声把他打断了。
　　“哎呀，我的小宸啊，你怎么啦？还不舒服吗？”一名女子冲了进来，紧紧地搂住顾宸。
　　顾宸面对这女子的热情，只是轻笑了下，“安阿姨，我没事了。”
　　“我的小宸宸真是太可怜了。”安阿姨揉了揉顾宸的头，然后想起了什么正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这么烫啊——小凌，你是不是没照顾好宸宸？”
　　安凌低下了头，“我的错。”
　　“不是……”顾宸刚打算说，就被打断了。
　　“你也知道是你的错，小宸啊，安叔叔他有点事，不过他马上就来看你。”安阿姨用责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安凌，又转头笑眯眯地看着顾宸，道。
　　“对了，白姨给你煮了些大米粥，趁热吃啊。”安阿姨又提出一个保温桶。
　　顾宸看了一眼安凌，正乖巧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安阿姨……那个，凌哥照顾了我一晚上没休息，让他先吃了之后休息下然后补睡吧。”随即又捂了嘴，咳了几声。
　　“当然会叫他的，小宸你也要好好休息啊。”安阿姨笑了笑，又对着安凌说，“小凌，哝，这是你的一份。”
　　“行嘞，谢了妈。”安凌笑嘻嘻地接过盒饭。
　　“小宸，你还好吗？”安叔叔突然出现。
　　一阵尴尬。
　　“咳……我没什么事，谢谢叔叔关心。”顾宸捂住了嘴，又松开手，笑着说。
　　安父却是上来仔细察看了一番，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小宸你还是太瘦了，要多吃些。还有啊，咳得这么严重，回头我让白姨给你炖点梨汤。”
　　“咳咳，谢谢叔叔。”
　　“好啦，宸宸现在要少说话，爸妈，谢谢啦。”安凌笑着对父母说着，看了一眼顾宸的点滴，快完了，又顺便按了按铃。
　　“你这孩子啊……行了，我跟你爸走了昂，回头再来好好收拾你。小宸，再见。”
　　“阿姨再见。”
　　“爸妈拜拜啊。”安凌看着顾宸，笑了笑，道，“宸，我喂你吧。”
　　“咳咳……不用，我是肺炎，又不是断手了。”顾宸连忙摆了摆手。
　　两人只得沉默地吃起饭来。
　　过一会儿，护士过来了，把顾宸的点滴换了一下，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就走了。
　　“凌哥，我觉得，我还是要再找个工作。”顾宸想了一会儿，咽下了饭，道。
　　“奶茶店的已经够了吧，目前虽然还在实习期，但是工资待遇也不错啊。至少够生存了。”安凌皱了皱眉头，他可不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都见不着顾宸的人影。
　　“但是……唉，说不清楚。”顾宸正打算解释，却又放弃了。
　　“有什么难言之隐？”安凌好奇地问。
　　“算是吧。”顾宸轻轻笑了笑，缓缓吹下了眼帘。
　　风吹了进来，吹起了窗帘，阳光投进有些昏暗的病房里。
　　“阿宸。”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安凌的饭正好吃完了，放下手里的饭盒，把门口的人拦住。
　　“你来干嘛？”
　　“我……我是来送花的。”林玄的眼里透着些莫名的情绪，“你最喜欢的满天星……”
　　“林玄。”顾宸立刻打断了林玄的话，“我……不喜欢了……我求求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
　　真的不要再来了……
　　心已经默默地动摇了。
　　可是，林玄是什么人？他顾宸又是什么人呢？
　　林玄心知他容易心软，总是容易被打动。
　　所以才会一直执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自己怕了。
　　林玄可以不要再出现了么？
　　“听到了么？我家宸宸说不喜欢了，你走吧。哦，对了，你不配叫他阿宸，请你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安凌冷冷道。
　　“可是。”林玄犹豫了。
　　“咳咳……咳咳咳。”顾宸忍不住一阵猛咳起来，安凌神色一变，“宸宸！”
　　顾宸将手放下来。
　　是血。
　　鲜红的血液淌在手心上。
　　“阿宸？！阿宸你怎么了？”林玄想要过来，却被安凌走过来拦住了，他愣愣地看着顾宸，只见顾宸苍白的脸抬了起来，笑着说，“林玄，我不喜欢你了。你别管我了。”
　　“你走吧。他的肺炎复发了，不能让他情绪失控，会影响到。”安凌黑着脸，把林玄请出了病房，又狠狠地摔了门。
　　“阿宸，我会每天都来找你的～你不喜欢我，我就等到你再喜欢我。”林玄又不甘心地说了一句，拍了拍门。
　　“咳咳咳……”顾宸刚刚下了床去洗手，又是一阵猛咳。
　　“宸宸，你还好吧？呼吸会不会很困难？”安凌急忙走过去，扶住顾宸。
　　“不会。就是，忍不住会咳而已。”顾宸又忍不住笑了笑，刚说完，又一阵咳。
　　安凌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我叫医生来吧。”
　　顾宸却摆了摆手，“不用……”又立刻被安凌打断，“你都咳血了。”
　　“我之前肺炎的时候，经常这样，现在算咳得少了。已经好很多了。”顾宸淡淡地说。
　　之前……
　　可惜，我不在你身旁。
　　安凌此刻特别想要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巴掌。
　　要是能早点……
　　“可是，还是要去叫下医生。”安凌还是走了出去。
　　一番治疗后，医生又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你的肺炎是因为什么开始的？”安凌忍不住问。
　　“我……”顾宸犹豫了，其实他并不打算说的。
　　“说吧，我总是该知道的。”安凌认真地说着，坐在了顾宸旁边的椅子上。
　　“小时候，被人打得肋骨断了两根，刺进了肺里，然后就感染了。仅此而已。”顾宸淡淡地说。
　　安凌瞳孔微缩，他不懂顾宸怎么能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来。
　　肋骨断了两根……刺进肺里？那时候的他一定很疼吧？他有没有哭？
　　他想象不出来。
　　自己，不在他旁边，没有人安慰他，他难不难受？
　　“那你……是经常复发吗？”安凌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偶尔着凉了才会。”顾宸笑了笑。
　　他没有想过这个偶尔代表着什么。
　　“行啦行啦，凌哥，不聊这个了嘛。”顾宸连忙岔开话题，“你先睡一觉？”
　　“我睡不着……”安凌无奈道。
　　“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顾宸学着安凌平时揉他头的样子，揉了揉安凌的头发。
　　“我先按个铃，你那点滴又要滴完了。”安凌看了一眼点滴，道。
　　护士来把点滴换了下，看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男生，忍不住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顾宸看着安凌闭着眼睛的样子，总感觉好像家里面的小猫。
　　安凌自然是睡不着的，装睡了一会儿之后，发现顾宸正愣愣地看着窗户。
　　窗帘之间有一小缝，阳光从那一小缝照进来。
　　顾宸想着些什么似的，微微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安凌突然来了一句。
　　顾宸道，“不告诉你。”
　　“哎呀，说嘛说嘛。”安凌撒着娇道。
　　“我在脑子里默默脑补了一个泡沫剧。”顾宸瞎扯道。
　　其实他刚开始想的是。
　　从小他的奶奶就说他是个病秧子，这自然是找算命的去算来的。算命先生说他命格不好，迟早要把家里人克死。甚至是把自己克死。
　　不过神奇也就奇在这里。
　　那先生说的话竟就是真的。
　　他基本上一换季就要生病，有的时候磕磕碰碰没有处理好又要生病。
　　后来父亲也走了。现在，就差这最后一句话，把他自己克死。
　　以前在家里总是父母照顾自己，爷爷奶奶对他一直持有不明的敌意，他总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就是这算命先生给他算的命吧。
　　现在父亲走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以为自己会孤单一人。结果安凌出现了。
　　他看着头顶上的灯光，让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突然发现这好像安凌和自己。
　　安凌照亮了他的世界。
　　安凌不是太阳，只是这一束光。
　　没有太阳那么光亮，也没有太阳那么温暖，但是已经足够。
　　太阳对谁都温暖，越是靠近它会越会濒临死亡，越是远离它依旧是濒临死亡。
　　而光只是照亮了他，只是照亮他一人而已。
　　但这已经足够。
　　有的时候啊，他也弄不懂，自己的思维为什么会这么神奇。
　　一会儿想东一会儿想西的。
　　特别白痴。
　　“脑补什么？”安凌好奇地问道。
　　“我在想，像凌哥这样的人，在剧里，一般都是主角吧，那么，谁是你的女主啊？”顾宸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你啊。安凌在心里想着，又说道，“秘密，你猜。”
　　“猜不到嘛。”顾宸真提起了兴趣，“你喜欢的人，一定很优秀吧？”
　　“那可当然，他在我眼里是最厉害的呢。”安凌笑嘻嘻地说。
　　“那你和她表过白了吗？”顾宸问道。
　　“呃……没有。”安凌突然很想笑。
　　“我跟你说哦，爱就要大胆说出来，不然你看看你现在都几岁了嘛，要早点结婚啦。”顾宸笑嘻嘻地说。
　　爱就要大胆说出来吗？安凌心想着。可是顾宸啊，我喜欢的是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年过完了，今年也才二十八嘛，很大吗？”安凌表示有点怀疑人生。
　　“呃……有点吧。我都觉得我很大了。”顾宸笑道。
　　“唔……”安凌想着，“我觉得我很快就会和我喜欢的人告白了，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
　　“她应该会很高兴吧。”顾宸笑嘻嘻地说。
　　高兴。是吗？
　　可是你不知道我是怎么生活在煎熬里的。如果你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大概就不会接受我了吧。安凌想着。
　　“不一定吧。”安凌道。
　　“到底是什么人啊？让我们安大少爷都这么怕了？不妨改天让我见见？”顾宸笑了笑。
　　“可以啊，那……”安凌想了想，“一个星期后吧，按照时间，那样你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好啊。”顾宸自然是乐意的，帮安凌解决完人生大事之后，他就可以好好地安排自己的日程了。
　　他不想让安凌，天天把时间用在像自己这样混身是病的废人身上，这会毁了安凌的一生。
　　他能有正常的生活，挺好的啊。
　　希望他和那个人能够一辈子在一起。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怪怪的。
　　但他没有多想。

《二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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