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仇敌结道侣

　　然后他说，“我带你出去散心吧。”

　　付清霜依然坐在蒲团上，把一小碗鱼汤喝完，“季监门罚我的，我得守规矩在这里待够三天。”喝完她把碗往地上一放，继续歪回案台上。

　　案台一晃，供品台里的苹果滚下来一个，被她咬上一口。

　　“我自会去跟师叔解释，苏吟做的事，也会派人告知屠苏洞。”他跟她解释，“师叔是外人，不能重罚她，但这件事如果是屠苏洞来处理，为了以儆效尤，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付清霜拿着汤匙的手指指门口，“你是云麓仙君你不知道？思过碑上说了思过完成之前，不能踏入昆仑仙府一寸土地。”

　　否则我就会被迫给你表演一个蹦迪现场。

　　“我没说要踏入土地。”他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在思过室门口催动口诀，接着云端就传来熟悉的青鸟啼鸣声。

　　青鸟身形庞大，落在地上好奇的往屋里看，但挤不进来，只能从门外伸进脑袋，绿豆眼滴溜溜的转，看到付清霜，它十分开心的鸣叫起来，翅膀扑棱在思过室的墙上，久经风霜的墙身顿时晃了两晃。

　　陆蕴抬手示意它安静。

　　付清霜也站起来，青鸟努力伸长了脖子往她跟前凑，把脑袋贴在付清霜的手上开心的蹭。

　　她很喜欢这只鸟，每次它见了自己都欢欣雀跃，身后仿佛有一只尾巴在摇。婚后她问过，当时成婚的时候自己坐的那只青鸟是临时找来的“演员”，而这只头顶一撮红毛的是陆蕴的坐骑。

　　付清霜兴趣盎然的摸了摸它头顶的红色，成婚那天她还以为是特意做的装饰。

　　两人坐上青鸟，从思过崖起飞，顿时遨游于昆仑仙府上空，夜很深了，四处烛火纷纷熄灭，天地一片黑色，他们在其中飞过，像在浓墨里荡出一线涟漪。

　　到处都无光，付清霜失了看风景的兴趣，干脆在青鸟背上仰面躺下，伸手去点端坐在前面的陆蕴的背，“我想喝酒。”

　　“除重大节宴外，昆仑仙府不得饮酒。”

　　付清霜不依不饶，“你不是要给我道歉吗？”

　　坐在前面的人没说话，而后青鸟的身子一转，往下飞去。

　　两人去厨房取酒，付清霜来摸过藕摸过鱼，对这里十分熟门熟路，她摸黑从柜子上取下一坛酒的时候，陆蕴正从指尖施法燃起一束火苗，循着厨房另一侧的杂物找酒坛。

　　“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你比我还不熟。”她取笑他。

　　“我从来不来厨房。”他回答的十分真诚。

　　正当这时，厨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陆蕴连忙掐灭了火苗，被付清霜带着从后门狗狗祟祟的离开。

　　两人再次乘青鸟飞上天空，原本被乌云遮盖的月亮慢慢露了出来，云层消散，竟也缓缓亮起许多星星，在天际垂挂出一条伶仃星河。

　　付清霜打开酒坛就干了小半坛，长舒一口气，好像把心里的浊气都吐了出来。

　　她扯着酒坛上封口的红布，觉得脑海里风吹一样涌入许多曾经的事，但无一例外都是惨痛的，燃烧着熊熊业火，她眼前一花，一滴泪就吧嗒落在红布上，晕染开一块。

　　这滴泪像是开了情绪的开关，她擦擦眼睛，结果又有更多的眼泪滴下来。

　　“其实，我不是天生的魔女，说不好，曾经我也是昆仑仙府的人。”她极细微的哽咽了一下，“只不过我不记得了，醒过来的时候我就被关在魔窟里，身边每天都有小孩被抓走炼化，有的承受不了混沌之力的能力，回来的时候七窍流血，没多久就死了，有的被折磨了一段时间，还是承受不住，说不定哪天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她的声音混在风里，分不清是对着他说，还是说给自己听。

　　“像现在这样在夜空里被风吹着的日子，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魔窟里只有业火和鲜血的味道，还有无休无止的小孩哭声，醒着的时候也有，睡着的时候梦里也有。”

　　“我曾经跑过一次，但没跑成，被抓回来，拿去炼化，结果成功了，但我的日子却并没有因此而好过。”她又仰头喝一口酒，转头看他的背影，“我听说你是用一天时间自然而然的融合了混沌之力，但我却用了十年。你一定想象不到那是多么痛苦的过程。

　　就好像有人在你身体里放了一把火，每时每刻都在烧灼，我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就是那把火本身，有时候又疼的万分清醒。

　　难过的时候我就喜欢喝酒，因为以前厉青槐也给我带过一次酒，在我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喝了酒会好受一些。但后来被魔君发现了，他就再也没有给我带过了。”

　　她哭得眼泪被风吹干，裹在脸上很不舒服，拿衣袖狠狠擦了两把，觉得他可能听烦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说，“魔界的人都心存执念，但我不喜欢杀人也不想称霸三界，所以在那里格格不入。

　　当时嫁过来的时候，我心里其实还有一点点放松，因为我来过这里几次，看他们上课下课，感觉很舒服。直到我知道自己杀了向瑶。”

　　她抬头看陆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回过头来看着她。

　　“对于这件事，我很抱歉。”付清霜移开眼睛，朝着天空说的这句话，然后转过脸来与他对视，“但她现在回来了，我们划清好不好？我其实不敢和离，不想回魔界去，你是昭衡真人的徒弟，昆仑仙府的希望，没有人会放弃你。但如果有一天魔君能找到其他储存混沌之力的办法，他会毫不留情的杀了我。

　　她伸手去抓他的衣角，“所以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等混沌之力取出来，你悄悄让我走吧。”

　　陆蕴沉默着看她，没了平日里明艳张扬的样子，她躺在那儿像要和背后的夜幕融为一体。半晌他手一翻覆，出现了一张纸，他递给付清霜，“你可以把这一条，加在婚前协议里。”

　　看他一本正经的拿出这个东西，她不由觉得好笑，被他仔仔细细的收着，想必是有在认真遵守，于是大大咧咧的往回一推，“不用写了，你答应就行。”

　　陆蕴不拒绝，把协议重新收好，看她一坛酒喝的见了底，摇头晃脑的，似乎眼皮也有些抬不起来。

　　“我这么在乎瑶儿，是因为我曾经丢过她一次。当初收她为徒时，我在终南紫竹海云游，但是人还没带回昆仑仙府，就因为我的疏忽，被魔界的人抓走了。”

　　付清霜听到熟悉的字眼，眨了眨眼睛。

　　“不过她运气好，逃出来了，被我找到，所以把她找回来以后，我格外珍惜，生怕她再出意外。”他顿了顿，补上一句，“但瑶儿只是我徒弟，并非心爱之人。”

　　“她也被抓过？”付清霜捕捉到重点，愣愣地问。

　　对于被她忽略掉的后半句，陆蕴无奈的蹙起眉，然后点头。

　　“那她是我比我幸运……不但跑出来了，还有你这么好的师父……”酒劲上来了，付清霜说话开始不利索，眼皮掀了几下没抬起来。

　　她晃晃悠悠的想要坐起来，结果重心不稳，向前一趴，差点跌下青鸟，陆蕴手快地把她抓回来，付清霜跌坐在陆蕴身前，鼻尖磕到他的胸膛，疼得她伸手去揉。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差点掉下去的事情，不满的抬头想要凶他，结果正对上他俯视的目光。

　　付清霜歪了歪头，陆蕴的脸就在她眼前一个变成三个，三个变成六个。

　　她闭了闭眼睛，情况并没有好转，反倒感觉陆蕴的脸离得越来越近。

　　陆蕴伸手抓着她的胳膊，低头抵在她前额，一阵恍惚感传来，他踏入她的灵台。

　　付清霜的灵台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灵台，这里只剩一片扑不灭的大火和满地焦土。土壤的缝隙里有时倔强的开出一朵小花，但转间又被大火扑灭，化为灰烬。

　　这确实证实了她所说，她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

　　人一生的经历决定了他的性格，也决定了灵台的模样，在修士的灵台中往往隐藏着潜藏在最深处、也最脆弱的秘密，所以灵台除道侣外万不可进入，是极为私密的存在。

　　他在付清霜的灵台中寸步难行，伸手施法刚熄灭脚边的火，但转瞬又出现一簇更大的，甚至魔界的业火烧灼着他的灵根，陆蕴站在其中觉得十分不适。

　　他放弃走动，准备离开，一转头却发现在焦土最里面，有一块被浓烟所遮挡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小片安然的竹林。

　　付清霜喝得头昏脑涨，觉得自己头脚一颠倒，就从天上跌入一片云海里，这里她熟，是昆仑仙府的山，但山上却缭绕了一层很大的云雾，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雾气里藏着许多碎片一样景物，若隐若现的从她眼前划过，她努力睁开眼辨认，但是眼睛不听使唤，什么也看不清，只看着有蓝的有绿的，摇摇曳曳，再想努力分辨，眼前一黑，感觉有一股力量把她推了出来。

　　然后眼前又是陆蕴的脸，她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然后彻底睡死过去。

　　陆蕴无声的示意青鸟在云麓仙居停靠，然后强行为她驱散了身上的思过咒，抱着付清霜从青鸟上下来。

　　她手上无力，酒坛跌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在前殿门口值夜的小仙娥隐约看到一袭白衣往后殿走去，站起来追过去，“仙君！”

　　陆蕴一回头，她才看见他怀里抱着个人，被披风看着身子，看不清脸，但好像是个女人。

　　小仙娥愣了愣，被陆蕴提醒，“有事吗？”

　　她才反应过来，十分开心道，“仙君，向师姐醒了！”但又想起来人醒是几个时辰前的事了，当时向师姐醒来就在找仙君，结果仙君人不知道去哪儿了，直到后半夜师姐才泪眼朦胧的睡了。
　　于是她补充，“现在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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