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红颜

　　夜半，夏风缱绻，花香荼糜。烛台上那滩的鲜红，盛开成谁的暗伤？师父不在的时候，那阴冷女子也爱对着烛台发呆。烛火氤氤，女子眼里的水漾波光，木荷以为是错觉。有风扑了烛火，看不清各自表情。女子收掌成拳。是谁的一声轻叹，微不可闻。

　　女子移步梳妆台，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妆匣里的那枝发簪。缓缓开口，声音依然阴冷，“你已见到宇文玘及？”

　　木荷也不起身，只用玉臂将上身撑起一个华丽的弧度，“只是见到一个英俊得没有人样的男子，不知是否此人。”

　　“哼，英俊，”女子讥笑：“这天下哪个男人在你眼里不英俊？”

　　木荷盯着月影下那张因着身体某处分泌失调而尖酸的脸，抿了抿唇把到嘴边的奚落咽下。喉头动了动，终是笑得妖媚撩人。

　　“此人是宇文智及的胞弟，”女子眼带深意的看过来。

　　木荷起身，拿起木梳，抓一把散落的发，笑得狐魅妖娆。尖细的指甲却狠狠的掐进了掌心。
　　呵呵……宇文世家、宇文智及……

　　“师父让你找机会多进出这宰相府，但不可轻举妄动。”女子依旧不动声色的把玩着发簪，话却不容置疑。

　　木荷谨首称是，“但我只从侧门进出，怕是碰不上宇文老贼。”

　　女子轻轻笑了，“只要见着宇文玘及，就够了。”

　　木梳绞下几根纷乱的发，一如此刻自己的心境。木荷犹不解气，梳得更是用力。

　　许久，女子望着镜，突然笑了，“你夜里照镜子，会不会吓到自己？”

　　木荷看向镜中，月色幽明，人皆鬼魅。指尖依着半张脸上的朱红线条，轻轻的画。一笑，那半张脸上的蔓藤莲花就绽放几许。

　　“姐姐过虑了，姐姐就是对木荷的姿容没信心，也该相信师父的手笔，”对镜，似乎将自己的脸看痴了，木荷漫不经心的念了句，“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抬头时，女子已不在房内，唯留嗤之以鼻的笑，似是含恨难吐。木荷伸手，遮住了镜中自己诡异如狐魅的半张脸。

　　许是白日在那湖心岛上睡足，此后夜不成眠，睁眼等天亮。男子的那身白衣老在眼前晃动，还有那年少年的笑容。意气风发少年时，以为会成就怎样的战功赫赫。
　　那年的疏竹院，已荒芜多年罢。

　　次日，宇文府的马车再次悄无声息的将木荷带到那扇没有匾额的侧门。

　　依旧是湖心岛，竹树山石掩映的楼阁。漫天纱帐，满目桃红。木荷百无聊赖的倚坐在阁楼外的美人靠上，不时轻瞥那潜心作画的男子。似是习武之人，怎么就喜欢这桃红的纱幔？还喜欢为青楼女子作画？这宇文玘及真是个怪人。

　　可是，这百无聊赖的“入画”已有十数日，他还没画够吗？每日里遣人接来，一画两三个时辰，天黑前再遣人送回辟箩阁。每每似发乎情，却又都止于礼。连手指都不曾碰触。这宇文玘及，当真是个怪人。

　　时至盛夏，七月流火。宇文玘及的胸前已有细密的汗珠，一颗悄悄滑过胸口……木荷瞅了瞅楼下那静谧的翠湖，这背阴的一面，碧水与苍天一色，不见楼台人烟。抬头笑望作画的男子，木荷妖媚的笑了。想要起身，却乏力酥软，一阵眩晕之后，悠悠栽落碧水湖心……

　　来不及出声惊呼，湖水的冰凉已将自己包裹。木荷蹬水露出头来，恰好看见那白衣男子也跃进了湖里。他挥臂游近，只是一瞬间，把木荷钳制在了胸前。湖水清凉，胸口滚烫。过了许久吧，见男子不曾放开，木荷轻推了一下。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黛眉凤目，刀削的鼻梁鲜红的唇。男人，实不该长成这副媚蛊的桃花妖容貌。木荷环臂抱他，咬唇吃吃的笑，“我是故意的。”

　　“姑娘真是胆识过人。”依旧是褒贬不一的这一句。说这话时男人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依旧白袍一件。而木荷，正擦拭着漉漉的湿发，衣服粘湿的贴在身上，凹凸若隐若现。

　　“呵呵……”不避讳男人目光如烙印，木荷依旧轻笑，很是为自己的恶作剧得意，“公子可有旧衣裳？”

　　宇文玘及取来一件白袍，是他的。这个男人，还是略懂风情的，并没刹风景的找丫鬟要衣服。请他去廊外稍等。宇文玘及犹疑的看了木荷一眼，默不作声的出去。大抵，她还是缺了妓女该有的放浪形骸。

　　解下滴水的腰带，脱去了大红撒花的低胸衣裙，还有那裹胸的旃红棉抹。木荷看着已近赤裸的自己，想那纱幔又能遮挡什么。不知宇文玘及是背对着还是……心神不宁的拧干抹胸急急擦拭。局促不安，又隐隐期待。

　　身后，一个身形缓缓压近，木荷警觉的微转头。白锻袍子，衣袂飘飘，宇文玘及。

　　他拿过木荷手里掩胸的棉布，轻轻擦拭那光洁无暇的背。如斯的轻缓仔细，像对着一樽价值连城的瓷瓶。鼻息洒在耳后，有些烫，有些痒。终于，唇落下，灼热了木荷略略收紧的肩。

　　木荷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笑破这一刻的静暧。这才是自己邪恶计划的开始吧？手下意识的摸向散落身侧的衣裙，袖子里那些银针仍在。

　　过了很久了吧，男子似乎吻遍了木荷的背。谁都没有说话。待把木荷聚拢在胸侧的湿发拿到身后擦拭，他终于开口道：“可有人说过，你披散着发，更摄人心魄。”木荷掩唇笑了，轻轻点头。很多人曾说过，自己披散着发，很吓人。如果吓人也算摄人心魄。而说这些话的人，真的大多已没了心魄。

　　“不似真人，仿如谪仙，”他自顾自说：“这样的女子，能入在下的画吗？”

　　木荷咬了咬唇，又是轻轻点头。

　　他站起来，走到矮桌前俯身持笔。木荷不敢看他的脸。如果刚才只是裸背，那现在就是全部了。青楼生涯，第一次战栗无措。木荷一直咬着唇，似要咬出血来。

　　天色，完全暗了。没有点灯，任夜幕将一切密密覆盖。也许，他已看出木荷的羞怯。

　　许久，宇文玘及搁笔起身，走了出去。木荷缓缓的回神，将一旁的白袍穿起。白袍很大很长，拖冗于地，遮住了白皙的赤足。

　　不多时，他走了进来。微笑看向穿着自己白袍的木荷，柔声说：“你那丫鬟已先送回去了，今晚你就留在这里罢。”

　　木荷默念在心：今晚，今晚……心下又一阵酥酥麻麻的战栗，却依旧咬唇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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