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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景哀情
过了些日子,赵暄才知道,梁帝召见昌平是要同她商量笄礼的事,按照大梁习俗,女子满十五若找了婆家,便可以行笄礼,昌平还差几个月才到十五岁,但是梁帝已经等不了了,他想快点将两个待嫁的公主嫁出去,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为两位公主找一个庇护所,是以两位公主的婚事一定下来,就有人马不停蹄地纳彩、问名、纳吉、纳徵、请期。
昌平的笄礼办得仓促,但是绝对不敷衍,可以看得出梁帝用了不少心思,笄礼后又十日,便是请期定下的日子,要举行亲迎礼。
这日清晨,赵暄打完拳,被韩姑服侍着穿衣裳,韩姑道:“殿下最近胃口也大了,个子也高了不少,人也胖了些,真好。”
“这些日子韩姑一直盯着我用膳和休息,自然胖了一些。”韩姑给赵暄穿上了颇为鲜亮的绿色织锦深衣,又将她全身配饰带好,看起来精神极了,他作为两位公主的兄弟是要去给她送嫁的,因而要刻意打扮打扮。
镜中少年面色红润,比起病刚刚好的时候看起来也胖些,一养好便能看出这幅身体的五官其实长得极其精致,据陆婉说长得很像她的大哥,外甥肖舅。
一番收拾下来,陆婉便带着赵暄往公主的两位宫室去,到了发现送嫁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皆着红衣,男女皆有,手中捧着各色物什,都在等两位公主准备好。
昌平公主嫁妆很丰厚,谭后的体己加上何氏送来的珍奇宝物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相较之下永宁公主差了些,但是里面许多东西似乎都是来自内廷,看样子是梁帝给她补贴了一些。
二位公主出来,皆着红色袍衣,多层衣料叠加,以十二色饰重缘,腰间饰以白玉,发髻高耸,梳做工字型的胜,以团扇掩面,左右有宫人搀扶,步伐迟缓,却有皇家之雍容华贵。
宫婢们扶了公主上马车,两架马车便往宫门去,车后跟着两条漫长的送嫁队伍,赵暄告别了在内宫等候的陆婉,也上马为自己的两位姐姐送亲。
与她一起的有赵晖和赵昶,赵旭因为年纪太小,便没有来,赵晖比起之前相见时瘦了许多,神色晦暗,倒半点不像是在给自己的亲生妹妹办喜事,在赵晖的认知中,许多事都是一夕间发生改变,比如他嫡长子的尊荣,比如他最亲的妹妹忽然间就要嫁给灭了她母族的仇人,这一切赵晖永远都搞不懂。赵昶没精打采的,仿佛这喜庆的气氛同他无关。
向前看去,天色阴沉,四处都是白皑皑的雪,他们走在石板路上,走过一座座朱红的高大宫室,慢慢地将要离开这座皇宫。
将要出宫门的时候,赵暄有所感应似的抬头,隐约在宫门城楼上看到一道人影,不知为何,赵暄莫名地觉得那道人影是一直都没露面的梁帝,那人一动不动,一直等到送嫁的队伍出了宫门。
洛阳城内却喧闹了起来,近些日子的各种变故让居于洛阳的百姓们提心吊胆,他们看着奏乐吹打的送嫁队伍,绵延数里,许多孩童还在路边拍着手掌唱着乱七八糟的歌谣,人们都抻着脑袋想要看看马车中的公主。
天子嫁女,何等盛事,许多人的一生,见了这么一次都可引为乐事。
城中道路早就提前洒扫干净,铺上了一层细细的黄土,又撒上了清水,路虽算是宽广却奈何左右都挤满了人。
到了一个岔路口,两条队伍分开,赵晖跟着昌平的队伍去大将军府,赵暄和赵昶则跟着永宁的队伍去莫氏在洛阳的府邸。
又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行进了一会儿,远远地便看到了莫氏府邸,门口站着的红袍男子便是永宁的驸马,莫氏的小儿子莫仟。
莫仟见了马上二人,拜下,道:“多谢二位殿下送嫁。”
说完便到马车边,扶永宁下车。
永宁见来人是她的驸马,不由面色一红,却还是将手放在驸马手上,下了马车。
现在还是下午,永宁需要在特备的毡席中等到黄昏时刻,进入青庐同驸马行交拜之礼。
一行人进了府邸,府中算不上豪奢,但也能看出为了迎娶公主仔细地装饰了一番,将公主安排在毡席上,便有几个莫氏子弟上来邀请赵暄和赵昶去正堂宴饮。
赵暄拱手道:“原是该留下,喝大姐一杯喜酒,只是宫中还招待了宗室,因而还需回去。”
听赵暄这样讲,那几个莫氏子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同赵暄见礼。
赵暄同赵昶上马,打马回宫。
回宫后,又到了宗室筵席上,喝了几杯水酒,便按下不提。
谭后还在禁足,故而此次昌平出嫁她也没出现,永乐宫中,谭后屏退伺候的宫人,只留下芸娘一个。她眼神空洞,出神地听着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
那喜庆的乐声仿佛是一颗要往人心里扎的藤蔓,心越空扎的越深。
天将黄昏时忽然出了太阳,阳光映得大雪变作金黄色,天边的云也泛起了梦幻的玫瑰色。
谭后起身站在殿上远望,道:“现在应该行交拜之礼了吧,我的昌平还是嫁人了。”
“娘娘快进去吧,太冷了。”芸娘看谭后的模样,颇有些忧心。
谭后笑了,道:“以后别叫我娘娘了,就像是我们还在荆州的时候那般唤我吧。”
“娘娘,小姐。”
芸娘搀着谭后回到宫室中,谭后靠在榻上的软枕上,道:“芸娘,把我从荆州带的小匣子拿来。”
芸娘身形一震,神色十分恐惧,嘴里喃喃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谭后温婉一笑,“我若不死,等人将我削成人彘么?”
“小姐……”
“我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只是她想要的恰好是我不屑的,想要便给她吧。去吧,芸娘,我若不死,晖儿难得善终。”
芸娘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谭后平时放贴身物件的箱子旁,从箱子的最底下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匣子。
匣子上还有朱红色的缠枝纹,互相勾连,情意绵绵,谭后打开匣子,从中拿出了一粒散发着刺鼻气息的小丸,此药以乌头提炼而出,可引起心率紊乱,令人衰竭死去。
谭后混着水服下药丸,她躺在榻上,道:“我走后,你便跟着晖儿去就藩,我把谭氏在洛阳经营的一切都给了昌平,你就去替我好好看着晖儿,好么?”
芸娘早已瘫软在地,泣不成声,“小姐,小姐……”
痛苦袭来,谭后开始不断呕吐,就在她将要昏迷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年初雪时刻,她上桥时刚好碰上了迎着大雪披着大氅信步而来的赵烁。
早知不会是个好结局,嫁他,不过飞蛾扑火罢了。
宣室殿中,赵暄陪着梁帝单独坐着,梁帝手边有酒,他抿了一口,似乎是被酒气冲到,咳嗽起来。
赵暄替他拍了拍后背,梁帝拂下她的手。
他的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欣喜,但是那欣喜微薄的仿佛一张纸,一戳就破了。
“朕大概见不到你出嫁了。”梁帝颇有些感慨。
赵暄看梁帝,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能够撑到现在,全靠着各种闻所未闻的宫廷秘法来续命。
“儿臣会找个好夫婿,不会亏待自己。”赵暄只能说些自己都不能确定的话来安慰梁帝。
“呵,你的夫婿啊,难找,要能忍了你这强硬的性子,不能太平庸,也不能太有野心,万里挑一啊。”
“这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罢了,父皇何须忧心?”
“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倔的姑娘呢。”梁帝说完,语调复而低沉,带点惆怅,
道:“是啊,朕太忙了,不能常常陪着你们。”
二人皆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梁帝忽然道:“杨绰手底下的一个內侍密奏,说他私通匈奴,这事你怎么看?”
果然如赵暄所料,谭氏倒了,第二个就是杨绰,陛下眼看就要驾崩,何嘉不会留着杨绰再盘踞内廷。
赵暄看向殿内灯火,若有所思,道:“杨常侍与虎谋皮,他早就料到有今日了。”
“不过,我想和父皇要个人。”
梁帝听赵暄这样讲,便来了兴致,道:“你想要谁?”
“自然是杨绰。”
听赵暄这样说,梁帝笑了,用手点着赵暄的额头道:“你这个丫头啊。”
“父皇不必按下这份密奏,只需照常判了杨绰便是,他因私仇妄顾父皇的大局,需要敲打一二。”
梁帝见赵暄一本正经地冒坏水,觉得可爱极了,便道:“那你呢,朕的小公主?”
赵暄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这是自救,不然父皇就见不到我了。”
“哈哈哈哈哈,好,你要,朕就给。”
二人相聚正欢,忽听殿外杨绰的声音低低传来。
“陛下,永乐宫来报,皇后娘娘,薨了。”
赵暄看梁帝脸上并无震惊,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梁帝只是惆怅地放下了手中杯盏,将自己的脸隐在了灯火幽暗处。
赵暄似乎看到有泪光闪过,梁帝还是伤心了,人的心都是肉长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已二十余载,怎么可能不伤心。
梁帝长叹道:“废谭氏皇后之位,将尸骨运回荆州吧。”
如此甚好,不必地下相见,来世也不必纠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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