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女图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跪拜，无霜没有向太后回话，只是朝桌外迈了一小步，径自跪了下去，头轻贴着地面，腰板挺得直直的，第一次面圣总是要尽可能地显得恭谨一些。
　　她秉着呼吸，可以听见一阵阵悠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心里莫名的有些紧张，总觉得自己好像出了什么纰漏不小心就会被人捉了去。
　　她的不安在一阵骤然响起的“嘎嘣”声中得到了印证。
　　是那颗花生米，被踩在一只明黄色的鞋子底下，瞬间粉身碎骨。
　　她能明显感觉到，那双步子在自己跟前停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下一颗花生米。
　　“抬起头来。”慵懒而冷清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陌生又熟悉，似是划破了时间的界限，让千年的等候都弥散无烟。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两侧，确定指的是自己后，不卑不亢地抬起了头，对上了那双清冷的眸子。
　　她想起了在梅音园，他下令捉拿她是便是这样的一副眸子，比起这样一双眼，她还是更青睐他弹琴时的笑颜，哪怕是笑里藏刀，也给周身的肃杀镀上了一层柔和。
　　原来是他，是她妄加推断了。如果他不是佑王，一切问题就说得通了。什么越矩之罪，只不过是自己动了他母妃的遗物。
　　只是在她吃惊的同时，前方有人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她循着声音望去，心中的惊骇不比那人小。眼前衣着光鲜的乐陵公主正是那日在乐山脚下遇见想要自己给她做丫鬟的姑娘。
　　自己做的那些事对于官家小姐来说算是一件不小的丑闻了，她无声地朝乐陵公主眨了眨眼算是讨好的祈求。
　　乐陵见此情景，心中不禁哑然失笑，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了。见了皇兄的举动，也默默祈祷自己家哥哥能看上这位俏皮的姑娘，这样自己以后就可以日日与她嬉戏了。
　　齐珩怿将头转向乐陵，脸上柔和了许多，“陵儿，什么把你吓着了？”
　　乐陵摇摇头，“是这位姐姐容貌过人，委实让陵儿吃了一惊。不知这位姐姐是哪家的小姐？”
　　无霜垂着眸，温顺地答道：“臣女不敢当公主的‘姐姐’二字，臣女是莫伯礼之女莫无霜。”
　　乐陵坏坏地笑了笑，“看来果真不能叫姐姐了！”得叫嫂嫂。
　　齐珩怿似乎很满意现在的局面，扫了一眼镇王，便径直向主座走去。
　　镇王齐玧镇面如菜色地走向自己位子，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已经握得失去了血色。
　　早在与她分别的那个月，他便派人去白御史家讨要她，可白家上上下下都一口咬定没有这么个丫鬟，他疑心是白府不肯割爱，便派那日见过她容颜的末诚带领暗卫准备劫人。他踌躇满志，却得到并无此人的消息，连那位白家小姐也不是初见的样子，他与她之间的那条线就这么断了。再次相见，她依旧灵动如初，却将为人妇。只叹，恨不相逢未嫁时。
　　太后见了齐玧镇本是满心欢喜，她这个唯一的亲儿子一直守在自己的封地，没有昭宣不得回京，她为此愤懑了好久。如今得见，却见他在莫家次女面前失了神色，心中不禁警钟大响。
　　太后微笑着看着齐珩怿，“皇上这般姗姗来迟，哀家都以为皇上忘了这事了。”
　　齐珩怿恭谨地看着太后，“儿臣刚才与镇王有要事相商，所以耽搁了些，还请母后见谅。”
　　太后抿了一口茶，嘴角仍然挂着笑意，“母后怎么会怪你呢，母后只是看着各席的姑娘脸上幽怨渐深，不免有些担心罢了。对了，哀家刚刚正好说到莫家二姑娘呢，皇帝你刚才也见了，觉得如何呢？”
　　坐在下首的莫流年暗地里绞紧了帕子，有些紧张地等着皇帝的答案。
　　齐珩怿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眼中笑意渐深，“朕在开宴前，与无霜有一面之缘。无霜聪明伶俐，又琴技上佳，确实深得朕心。”
　　莫流年闻言抬起头，“皇上请恕臣女多嘴，妹妹缠绵病榻多年，对琴艺也只是略知皮毛，臣女恐皇上是认错了人罢。”
　　齐珩怿故作惊讶，将视线转向了无霜，“既然你姐姐不相信，你便差人将朕赐你的栖梧琴拿来，给众人抚上一曲罢。”
　　莫流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栖梧琴代表着什么皇帝应该比她更清楚，还是说莫无霜会是下一个孙妙音？
　　不仅是莫流年，一些上了年岁命妇脸上的神色也僵硬起来，就连上首处的太后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
　　无霜想起莫夫人在房里说的话，一时间觉得局面有些尴尬，悄悄地看了莫夫人一眼，见莫夫人朝自己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吩咐皎月回厢房将栖梧琴取来。
　　半晌后，宫人们便在大殿中央摆好了琴桌，架好了琴，焚上了香。
　　无霜从席间起了身，朝着琴桌款款走去。
　　前世，她从三岁开始学古筝，弹了近二十年。论琴技，她敢说不会比在座的任何一位小姐差。只是现在的这具身体，在筝上的造诣恐怕是差强人意了。究竟如何做才既不会拂了皇上的面子，又不会让身边的人起疑心呢？
　　她慢慢挪着步子，似乎每一步都如千斤沉重，每一步都如千年漫长。
　　齐珩怿玩味地看着她，却见她眉眼突然舒展开，跪坐在软垫上，十指轻快地拨弄起了琴弦，欢快活泼的曲调瞬间响遍了整个大殿。
　　她弹的是一曲《欢沁》，属于现代作品。指法并没有多少难度，但是节奏感要强。她以前看电视经常听到这首曲子，知道这样一首欢快的曲子更能感染人，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曲子，新鲜感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让人忽视技艺的高低。
　　齐珩怿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有些出神，初春的阳光越过敞开的殿门投到她的身上，柔和地勾勒出她的轮廓。一袭白衣，没了身着红装时的艳妍，单薄羸弱，似更有弱柳扶风之姿。她淡淡凝着前方的红毯，两鬓的碎发随着动作的幅度轻轻地摩挲着脸颊，翻飞的十指在琴弦上如同盛开着的一双白莲。他突然开始有些不懂了，不懂自己的心了。
　　一旁坐着的乐陵却听出了此曲的玄机了，她本是善筝之人，知道无霜在每个稍难的曲部都故意放缓了速度，作出生疏之态。她自小在宫中长大，也知道藏拙的重要性。只不过，如此名扬天下的机会就这么放过去了，恐怕无霜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无才无德的骂名了。
　　果然，席间有人被曲调感染跟着晃起了身子，也有琴艺稍高的，三个两个地挤在一起暗地里笑话无霜生疏的指法。
　　莫流年得意地勾起了嘴角，自己妹妹几斤几两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她不知道莫无霜用了什么法子在皇上面前献了殷勤，但如今让她出了洋相，也算是扳回了一局。
　　莫流年只等着皇帝勃然大怒，只不过齐珩怿的所作所为目的也并非如此，所以并不多加理会。
　　直到无霜一曲罢了，皇帝和太后夸赞了几句，赏赐了些东西，这一篇就这么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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