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微雨时

　　顾琰简单的沐浴了一下，换了身行头，便立即进宫了。

　　进了崇文殿，顾琰见桌上摆着茶具，似乎还没沏完茶，顾珏见他进了门，便让旁边的奉茶宫女接过。

　　“五哥。”

　　“皇上。”顾琰远远的作了个揖。

　　“我正愁没人商量呢，你就回来了。商州和傅州统兵位缺，三哥他推荐的是马邑和申仲温。这两人，马邑是新~党，申仲温则党色不明。他八成是想以退为进吧。仲温是文官，文官领兵虽然不能为祸一方，但却怕他纸上谈兵。”

　　“皇上说的是，傅州临海，陆上位置又极重要。申仲温性子不温不火，不能胜任。若是商州，商州地界狭小平坦，界内多土豪乡绅，倒是可以。”

　　“嗯，我已连吃他两棋，也不便逼他太紧，那就这么办吧。”

　　顾珏接过奉茶宫女手中的茶杯，闻了闻茶杯中散出的香气，又饮了一杯，对那奉茶宫女说，“还差些，不过算是有长进了，退下吧。”

　　那宫女说了声，“奴婢告退。”便退出崇文殿，带上了大门。

　　顾琰见她退下去了便打趣道，“皇上年幼时，楚佩柔便在身边侍候，如今皇上还是这么喜欢佩柔在身边啊。”

　　这倒让他呛了一口，惹得哥俩呵呵直笑，“五哥说什么笑话。后日，姜世便要处决了，朕和三哥都不想等到秋后。后日，五哥也来观刑吧。”

　　“后日？还是赶上了。”

　　顾珏有些不了解顾琰说这话是何意，虽然，他自己也不想观赏这样血溅当场的事，但为了以儆效尤，还是得硬着头皮去。

　　“林姑娘和你一起回来的？”

　　“嗯，傅州没有她的立命之所，母亲也写了家书。所以，便一起回了。”

　　顾琰点点头，心中似乎在想着什么事。

　　“回头让内务司支黄金白银各一千两，给她送去，算是她的功劳。在王府里也不用受那些丫头的气。”

　　“这次的事，的确是多亏了林姑娘，皇上的好意臣便代她谢过了。”

　　顾珏将茶杯放下，又抓了几个杏脯，吃了。

　　“不谈了，朕好久没和五哥下棋了。李德张，拿棋盘来。”

　　在门外李公公带着几个宫人麻利的撤下了茶具，重新沏了一壶，换上新的果盘，最后，才将棋盘放在了案几上。

　　她又做梦了，梦中的她还是一个人欣赏着他们一家人欢乐的风景，可是一转眼，又只是剩她一个人，她四处寻找着，喊着，不要离开我，不要。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一转头，顾琰就在她的不远处安静的伸出手，等待着。她的心里平静一点了，慢慢地靠近，每走进一步便多了一份安心。就快走到了，真的只差几步，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无法迈开步子。慢慢地回转过身，又是那个人。

　　又一次的大汗淋漓，又一次的被惊醒，又是他顾玧。

　　现在的她全无睡意，披了件氅衣便走到屋外，回到王府了以后，她还是住这一间厢房，环境倒是很好，只是少有人来。昨儿个下午，宫里的公公过来传旨，赐了千两黄金白银。府里的丫头这才有些活络，往这儿送点果品。青衣说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家伙，可她并未那样想，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一个外人，在这显赫的王府里本就是要低头的。只是不愿低头，便清闲过自己的。

　　夜里起风，她裹着氅衣还是有些凉。

　　“夜里怎么出来了，也不怕着了凉。”他将他身上的披风脱下，盖在了她的身上，坐在她旁边。
　　她顿了顿，道“五爷怎么会到这里，在这样的夜里。”脸颊有些微红，毕竟这里是王府，又是在夜里，被人看见总是不好。

　　他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明日……”他话说了半句，可又突然不说了。

　　他想到明日处决姜世的事，想着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平白惹得她伤心。

　　她疑道，“明日，怎么了？”

　　顾琰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是我的事。”

　　他这样说，她只当是朝中有了什么事，他不便说，她也就不便问。

　　第二日，林微雨早早便起了，本想要出了王府到处走走，可却被门口的侍卫挡了回来。

　　“林小姐，王爷说了，今天您不宜出门，请回吧。”

　　她显然有些意外，与青衣面面相觑，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是王爷说的？”

　　“是，您请回吧。”正说着，只见护卫忽然神色严肃，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二夫人。”

　　李沅芳见林微雨在门口便朝她笑道，“林姑娘要出去？”

　　她点点头道，“是，想这几日老在王府里呆着，人也没了精神，出去走走。可是护卫拦着说是王爷不让。”

　　“哦？有这事。”她佯装作吃惊的样子，厉声对护卫们道，“王爷何时会这样说，只是去街上而已，若有什么事王爷问起便说是我让的。”

　　一众护卫便识相的让开了路，开了王府大门。

　　“那便谢谢二夫人了。”

　　瞅着他们渐行渐远，一旁的凌春像是为主子叫屈道，“您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费力帮她呢。”
　　李沅芳舒服的喘了口气，得意的小声道，“金丝雀总得放出去，才能碰见鹰犬啊。”她抬头望望东升的太阳，接着说道“今儿这日子，正好。”

　　王府外便是街巷，酒家店铺面街而立，小二的吆喝声也此起彼伏。这两日在府里像是被关在了世外，没有一点人气。青衣也没像刚刚在王府里那般小心翼翼的，精神了许多。快到晌午，太阳是灼人的晒。不知道为什么街上的人倒是少了许多。虽然没买多少东西，但丽阳的名吃倒是吃了一圈。

　　青衣瞅了瞅这捉人的日头，懒懒道，“小姐，咱还是回吧。这太阳晒死了。”

　　林微雨见她提了一手的东西，却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转念想想自己也有些乏了，便点了点头。可还没走过半条街，她却停下了。

　　“小姐。”

　　青衣觉得奇怪，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蓦地不走了。

　　她没有答话，而是转身看了她身旁的告示栏。右半侧画着姜世的犯人像，而左半侧则写着“今日午时处决”六个大字。

　　“明日……”

　　“明日，怎么了？”

　　“没什么，是我的事。”

　　原来昨夜未说完的半句话便是这个。

　　她还记得，那个不自然的表情。只是她没有在意。原来，是不想让她看到。所以，才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所以，才让守门的侍卫禁止她外出。

　　“青衣，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青衣看她面色凝重，也不敢多问。便提着东西，乖乖的回去了。

　　她自己一个人拖着沉甸甸的步子，到了刑场。刑场里外都有士兵把守，但许平民前来观刑。她向台上一望，台上坐着的便都是皇亲贵胄，朝廷大员。京中小民都为一睹皇室，将整个菜市口挤的满满当当。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挤过拥挤的人群，看到姜世跪在五匹马中间，等待死亡。走近了才发现，那一身囚衣已湿了大半，脸上全然没有了在傅州时的神采。

　　她心想，他害了这么多人，终究是报应。林府上下几十条人命便都可以瞑目了。

　　她要用她的这一双眼睛看着，看着那个杀父仇人的下场。

　　顾琰一眼便认出了她，口中喃喃道，“她怎么来了。”

　　顾珏听他说话，顺势朝他望的方向一瞥便瞥见林微雨挤在人群中间。

　　顾琰思虑一阵，便要起身，却被顾珏叫住道，“五哥？”

　　他复又坐下，心中满是焦急，她一个女孩子，再坚强也受不了这样血腥的场面，一阵坐立不安之后便猛地站起来。

　　众人皆惊道，“毓王。”眼睁睁地看着他离了席。

　　他听不见周围交叠的细语，也不想听。不管也不顾，他就这样一股脑的冲进人群里寻她。

　　“行刑。”

　　一声令下，姜世似乎很留恋这世间，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被拉得腾空而起。她紧张的握住双拳，她其实是是害怕的，可是突然，被人拽到了怀里。她只听到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他的额头也沾染上了那从身体中喷涌而出的丝丝点点的血。

　　他死了，她知道。

　　她也知道，那个在关键时刻让她转过身来的人除了顾琰没有其他人。

　　“你不需要这么坚强，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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