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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有人曾经问我,莫归楼,君莫归。岐州如此之大,作为一个集端茶递水,迎来送往,算账应酬等小二、跑堂、掌柜之所长的三位一体的复合型人才,我为何偏偏要留在一个名头这般不吉利的酒楼里。久而久之,我形成了一个官方回答,莫归楼环境清雅,菜肴精致,来往客官皆是非富即贵。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都是享受。
我才不会告诉别人,每月三十两的月钱,不是每个老板都付得起。
当然,我也不会告诉别人,莫归楼的幕后老板实际上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据说,这莫归楼中,上至酒水的烈度,下至边角上最不起眼的桌上一抹漆色的深浅,都是不差分毫按照这个大美人的意中人喜好来布置的。
我不会去艳羡这位意中人有这般的好福气。事实证明,这位公子的品位实在没的话说。在莫归楼开张的二十年后的今天,所有菜品摆设从来没有丝毫改变过,但这并不妨碍莫归楼仍然是全岐州公子王孙的第一选择。
据当今岐州第一风流才子燕国小王爷慕容熙的说法,他真是想象不出,如果角落这张桌子和窗下这张桌子掉个个儿来,对整个布局是多么严重的破坏。至今为止,放眼整个燕国,没有任何一家酒楼的生意能与莫归楼媲美。换言之,亦没有任何一位掌柜,能有我这样的体面与大气堪堪能匹配上这莫归楼。
但即使是我这个大气体面的掌柜,也只见过幕后老板寥寥数次。最后一次是酒楼开张前一天,她坐在窗口的位置上,十指尖尖上是桃红的蔻丹,手中捧着一杯本楼名酿醉杏天,素日的干练明艳统统不见,满身的落拓与酒气迷离交融,微醺之中喃喃而语:“他不开心的时候,一定会喜欢来这里。那么,最好还是不要来。此处,便唤作莫归楼罢。”
她当日坐的桌边,此刻坐着一个年轻公子,带着一个大红衣服的小姑娘,这两人大清早便到了,都好看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不同的是公子是从顾恺之的画中走出的,对,顾恺之,我摸摸下巴的胡子,心中得意,毕竟,我是一个风雅的、有格调的、与众不同的掌柜。
那个小姑娘,嗯,我看了看,见她一身红彤彤的衣服,像是个喜庆的红灯笼,对,她是从年画里走下来的。虽然生得娇美玲珑,但是这一身的装束实在是破坏了莫归楼的整体格调气氛。
小姑娘眼睛清灵黝黑,眉底都是满满的笑意,她的脚尖在地下一踢一踢,道:“师叔,这里为什么要叫莫归楼?要照三师兄的说法,这怕是个黑店罢。”
年轻公子的唇边也带着笑,反问:“小阮为什么这么说?”
名叫小阮的姑娘继续笑得眉眼弯弯:“有去无归,还不是黑店么?”
年轻公子又微微一笑:“樊筑这几年被师兄逼得少年老成,行事语气比我还要老上几分。”他指指小阮身上的衣服,眉尖不经意一蹙,道:“只这衣服就选的比其他门派惊世骇俗。小阮年龄小倒没什么,不知萧萧他们怎么看?”
小姑娘闻言,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越发地和年画上的娃娃如出一辙:“师叔,年龄小不等于缺乏基本的审美观,这衣服当真难看。师兄总说要艰苦朴素,把梳妆的时间腾给修炼,不许我们穿其它衣服。”
年轻公子忍笑轻轻咳了一声,道:“小阮,接着谈你上面的问题。三师兄说的出门在外要谨慎固然没错,但是很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看起来面善的可能是最坏的人。看起来漂亮的,还很有可能是修行极高的妖精。”
小阮低头沉吟了一下,道:“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师叔你这么说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我却觉得这位公子的话言之有理。长得漂亮很可能就是妖精,小姑娘,我一见你就魂飞魄散,可是你暗中对我下了妖术?”
我寻声望去,一个穿着风流倜傥,长相獐头鼠目的男子正慢慢打开扇子,眉眼之中的风流正在竭力地掩饰下流,无奈那下流太冥顽,依然水滴石穿地从动作、语调、表情中一一张扬外露,这个媚眼,抛得颇为吃力。
我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紧觉进入备战状态。莫归楼固然讨清雅客人的喜欢,世人却往往以类分人,久而久之,这句话流变为:但凡进莫归楼的都是清雅客人。于是,便有那么些个有闲钱无品位的纨绔子弟慕名前来沾染风雅气。而眼前这男子,不偏不倚正好属于此类。
作为一个经历丰富、处事圆滑的资深掌柜,我自然明白世间所谓声明远扬的清净地维持名声的背后需要什么代价,而对付这种不清净,却是我的巅峰强项。于是我抖抖衣袖,不慌不忙走了过去。
纨绔不顾他人的错愕继续抛眉送目卖弄着风情:“小姑娘,我来请你品一杯,看看是你的修行高,还是我的酒量高,如何?”
小阮凝目看了他一会,又转过身来仔仔细细地剥面前的花生,嘴里嘀咕道:“这位大叔的五官好像移位了。”
与她同坐的年轻公子强忍住眼中的笑意向我看来,虽没有开口,眼神分明却在说:“你放心”三字。
只见纨绔大怒,说出一句为世间所有纨绔无赖皆用得出神入化的话:“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老子这杯你喝定了。”
年轻公子还在不紧不慢地斟酒,纨绔走近快捉住小阮手腕时,他的袖子轻飘飘地挥了一下,也没见他如何出手,纨绔竟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年轻公子眼角略略一觑,不动声色道:“这位公子,走路可得小心了。”
纨绔大怒,举手欲拉扯那公子的衣袖,岂料他一站起来,双脚却不由自主开始挪动,手也开始伴随脚步的节奏上下舞动。
我心尖儿一颤,心道此时若配上当下时行的曲子《流波》,这出舞蹈可谓甚是到位。只见纨绔腰肢轻摆似弱柳扶风,还将将好避开屋中的桌椅板凳,宛如那海上踏波,飘然欲去的龙宫仙子。才得片刻,周围已经有不少不明真相的围观客官竟然鼓起掌来。
纨绔一面哇哇大叫,一面跳着与这哇哇大叫毫不相称的踏波舞亦步亦趋下楼出店。
年轻公子看我一眼,微微笑道:“掌柜可看清楚了?我没有逼他。”
作为一个见识多广的掌柜,我当然知道见了异人,此时若露出惊异神态未免太小家子气。但是心里究竟担心,靠到那公子旁悄悄问道:“他要跳到什么时候才会停?”
年轻公子拂拂衣袖,道:“掌柜莫担心,即使无人解穴,最多也只到今晚子时便消停了。”
一旁的小阮却嘀咕:“你点的穴,天下有几人能解?看来这二傻也不像练过筋骨的,这一下怕要三天下不了床。”她眨眨眼,笑道:“云大侠不枉杀他人性命,真是慈悲为怀,当为我派弟子的楷模。他日小阮回山,定将云大侠事迹发扬光大。”年轻公子无奈而笑,拍了拍那小阮的头。
小阮转头,看我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俩,她一双黑亮亮的眼珠转了转,看透我心事一般笑道:“掌柜不用担心,我包他肯定说不出是在你店里着的道儿。”
我彻底放心,作为一个见识多广的掌柜,我自然明白在这个时候也无需多说什么。于是默默退下,吩咐周遭小二好生招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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