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线爱情

　　四月的西双版纳除了晨晚之时偶尔的早春清寒，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对于和北京距离一个时差的云南，黎明显得那么蹒跚，时间已经六点整，而整座古城尚在酣睡。
　　“嗡嗡~”震动闹铃对于睡眠中的人来说比之声音闹铃要来得温和，但是如果摆放的位置过于接近的话——比如枕下，就会觉得仿佛一只蜜蜂在耳道中奋力振翅。尚在沉睡的漂亮五官不自觉纠结出不耐烦，一双涓秀的眉因为烦躁的情绪深锁出“川”字，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一夜亲密，她的两片眼皮依然热情不减的黏在一起。
　　耳边的蜂鸣还在继续，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烦躁的摸索到手机关闭了扰人的噪音，房间再一次归于静谧。几秒钟之后，床上的人猛地惊醒坐起，漂染成淡亚麻色的长发甩出一道激动的弧线。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眼虽然难掩惺忪之色，却已经有了焦距。淡雅的眉，修长的鼻翼，唇线柔和的粉唇此刻被两颗贝齿咬出凹陷。
　　杜琳不难烦的皱着眉，略显娇憨的咬牙切齿：“见鬼！到底是哪个家伙定的航班？不知道睡眠对皮肤有多重要吗？”习惯性用手指打理了一下早晨蓬松的长发，熟练的梳理出发梢的大波浪；熟练打开手机，看到开机页面上明晃晃的二十通未接电话号码，忽然觉得头大了一圈。无奈的打开最后的那封未读短信：
　　姐你电话怎么一直不通？我有事找你帮忙！详细情况发你信箱了！记得看啊！
　　本来因为早起心情郁卒的杜琳瞬间火冒三丈！立刻回拨短信号码，以她对这个堂妹的了解，这个时间臭丫头肯定还没睡。

　　与西双版纳同样的时间，上海的天色却已经是晨光明媚。
　　卷发少年两手拖着下巴，疲倦的眼睛盯着电脑，房间的落地窗诡异的用黑色厚绒质窗帘将白昼隔绝。屏幕显示着一封等待发送的信件。因为窗口并未最大化，只能看到“这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很可惜当时的我并没有很在意……”这样短短的一点文字。收件人地址填写着：
　　FM97.5chengshizhisheng@sina.cn。
　　当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六零二分，卷发少年坐直身体，双手十指飞快的操作，一个奇怪的运行窗口显示在屏幕上：
　　Remote connect confirm IP：221.2.1**.201:2***5
　　很快一台陌生的电脑桌面出现在少年此时流光熠熠的眼眸，信件发送，时间显示：06:02:49 。
　　“呼！”完成任务。少年双手牵引向上做了几个伸展动作，打了几个哈欠，即便当惯夜猫子，这个时间也不得不遵从生物的本能。
　　【ha ji ma li no ka ze yo to doo ke me shise-ji"it su de mo a na ta wo shin ji te i ru ka ra"a no to ……】悠扬的女声罗马音想起，掩盖一室CPU运转的风扇声。只是似乎声源处于一个半密闭的空间，声波的角度有点奇怪。
　　卷发少年迷茫的四下张望，终于在垃圾桶一样乱七八糟放着各种电脑零件的工具箱里找到自己难得一用的手机：“喂？老姐？什……”一句寒暄尚未说完，手机扬声器里便有一道高分贝的女声扑面而来。
　　“臭丫头！你以为你是谁？谁给你对着我嚣张的权——兹！”突如其来的训斥，毫无前兆又无疾而终。
　　少年第一时间本能的避开噪音源，很快发现噪音忽然消失，一脸迷糊的皱着眉，表示疑惑。显然这个时候大脑CPU呈现过热现象。忽然想起什么，少年低头看去，正好看到手中的手机屏幕最后的显示画面：低电量自动关机。少年觉得如果是二次元自己的额头一定有三条黑线：完了！那个凶女人最讨厌别人挂她电话……
　　少年一个激灵，飞快的翻找起垃圾箱一样的工具箱。备用电池、充电器、数据线……不管哪个都好，快点出来啊！
　　“嘀嘀嘀……”电脑配备的小音箱忽然传来□□企鹅疯狂的鸣叫，很快变成愤怒的咆哮，紧接着右下角出现窗口抖动的自动弹窗。事情发生的太快，少年完全反应不及。
　　“砰！”手机重新掉进工具箱，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
　　少年觉得世界一片黑暗，她完全可以想象出□□那端的杜琳拿着鼠标，咬牙切齿的不停点击发送信息的样子。打了个寒颤。关掉音箱电源，决定不管它！今天她实在是累了。盗用IP虽然对于黑客来说家常便饭，但问题是她不是黑客。

　　作为太平洋西海岸海边城市，那无限接近地平面的地利，令这座勉强因为生态环境升格为二线旅游城市城市的小城得以比之许多的一线城市先一步阳光普照。刚刚七点整，整个城市已经洋溢出午后的悠闲和慵懒。
　　《城市之声》永远温情脉脉的开场白，女主持人温暖透澈的声线透过空中电波回响在扩音器：“各位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早上好！今天是四月份的第一天，依然是早上的七点整，这里是《城市之声》，我是本周的主持人林妃。节目一开始依然是要和大家一起分享听众朋友的来信。
　　这是一名署名‘风雨同舟’的听众——

　　这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很可惜当时的我并没有很在意，直到昨天。
　　去年秋末冬初的十一月，天气无可避免的冷了下来，海水从碧洗的浅蓝变成如墨的深蓝，清晨和傍晚，山雨欲来的清寒，这两个时间出外的游人寥寥无几。我的工作需要每天骑车沿着海岸线环绕一周（很抱歉我不能具体透露）。我记得那天早上，天气很好，太阳很早就呈现漂亮的金黄。骑到西湾附近，我看到沙滩上有人非法掩埋垃圾。我知道这对于海滩的污染很严重，于是我去制止。对方当时表现得很茫然，直到我再次说明沙滩不能掩埋垃圾，对方才反应过来，并且很不好意思的挖出之前埋放的垃圾袋。那时我赶着上班，所以并没有多做解释，告诉对方最近的垃圾桶位置便离开了。之后我也将这件事情忘在了脑后，直到昨天。
　　昨天上午，我想着难得休息，于是就想带着女儿去看望正在威海公差的妻子。因为时间充裕，考虑到女儿刚刚上幼儿园的年纪，我选择了车票比较宽松的沿海长途。途径威海市郊一段尚未开发度假村的海滩，车子突然抛锚，好在不是什么大问题，司机表示只是水箱长时间使用形成的水垢杂质，十分钟时间就能弄好，因此乘客们并没有要求换乘。就在这十分钟时间里，我看到一幕令我昨夜辗转难眠的画面。
　　当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一天中温度最好的时候；对于鱼类来说，这个季节正是产卵的季节，无数的深海鱼会在这个季节不辞劳苦来到浅海产卵，温暖的中午则是产卵的良辰。而对于人类来说，四月份自然是捕鱼的最佳季节，这是食物链的必然。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些人毫不关心产卵的鱼群，而是在鱼群离开近海之后捕捞鱼卵。我对此非常惊讶，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怎么知道鱼群会在这里产卵？邻座的老太太（之后才知道是位生物老师）告诉我，这些人做了‘鱼窝’。
　　所谓‘鱼窝’本来是指自然界河流中容易集聚微生物的涡流水域，但在这里‘鱼窝’是指人工制造的‘适宜’产卵的海岸。利用生石灰包或者磷粉之类化学制热物质，事先埋在海岸，利用海潮和沙滩的均匀导热制造一段温暖的人工浅水海岸，鱼群受到温度的吸引，很容易在此产卵。‘鱼窝’的制造非常不容易，首先必须选择人迹罕至的海湾或者内凹形海岸，提前一到两个月布置生石灰包，并且根据海潮的波形不断调整温度和石灰包的位置。产卵期的鱼类非常警醒，只要一点不确定的怀疑就会放弃整片海岸。但是收益也是非常巨大的，只要50克鱼卵的价格就能抵得上500公斤海鱼的价格。
　　我这才恍然，那个人当时的茫然并不是因为没听懂我的话，而是因为他当时的认知里，埋下的并不是垃圾。
　　写到这里我想我需要再写一点感想或者痛心疾首之类的文字，可是迟迟无法组织出通畅的语言。我只是一个小民，没有制止的力量，没有抵制的影响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封信寄给《城市之声》……”

　　仿佛耐心勉力维持到这里，一只修长的手利落按下车载收音机的电源键。
　　“李监制……”坐在李一左手边驾驶座的齐来犹豫着要不要说的话，对于李一现在的举动实在不能理解。
　　上周末《真人秀》连续三天播出改版特辑引起很大反响。节目一改以往“本地人在异乡”的制作惯例，将视角奇异的转向“异乡人在本地”。以往除非中央和各大卫视，大多的旅游节目的收视群体说白了只是本地的居民而已，毕竟对于刚刚接触旅游这种生活方式不到二十年的中国人来说，旅游依然停滞在远地参观这样最公式化的旅游目的。长达五千年的历史令中国人反而在许多事情上不能做到西方的返璞归真。在西方，人们对于旅游的本质意识就是放松、游玩，无论是郊游、踏青，还是跨州、越国；甚至只是一次野餐都能投入巨大的热情。而中国人对于旅游的意识更多的注重在拍照、著名景点、当地特产、旅游团，而且潜意识或者是虚荣心理认为旅游的地点越远越好、人越多越好。实际上这样只会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交通，并且处在如同城市高峰时刻拥挤的游客群中失去旅游本身的意义。
　　“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赶着要去朝圣的□□，你会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很匆忙，好像在和什么比赛。”这是一位西方旅游杂志的编辑对于十一期间北京各大景点游客的描述，直白且辛辣，从某种意义上仿佛在佐证世界幸福指数排行中中国尴尬的位置。
　　对于这座城市的居民来说，旅游更像是一种应酬。安详宁静的小城拥有一线旅游城市的生态、瑰丽绵长的海岸线、平缓的沙滩、整洁的街道，以及欧洲二线城市的人口比率和悠闲的生活节奏。生活在一座风景之城，很难对匆匆一瞥的异地产生纪念，然而中国人对于旅游过于目的化的价值观，使得这座城市的居民对于旅游这件事情鲜有热情。这也是为什么中韩短线旅游开通至今一直无法打开本地市场的尴尬局面生成的原因，人类对于自己不被认同的一面，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很自然的就会下意识的屏蔽有关的资讯。对于旅游城市的居民来说，自己对这座城市所骄傲的喜爱不被认同，无论是因为城市地位还是历史底蕴这种先天劣势，这种羞恼都会影响到他们对于旅游这件事情的情绪。
　　这座因为生态环境勉强升格二线的旅游城市，站在普世的价值观，一份心虚和骄傲在当地居民心中如影随行，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中徘徊，自卑与不忿交织。可想而知这炫耀般长达5个小时内容的超长篇幅三辑连播的《真人秀》改版会引起观众怎样的触动。
　　齐来直到今天也不敢相信那些自己走街串巷随意拍摄的素材会变成那种可怕的东西。这座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印象中它是那么小，小到不足以支撑一篇5000字《家乡》的作文。但是在那五个小时里，他才发现原来这座城市是那么精巧、奇妙、漂亮和独特，那蜿蜒的阶梯式走向的城市格局，在镜头下变得就像童话故事中才存在的魔法世界。
　　三天以来旅游频道临时搭在新闻部的热线一直呈现一种不间断的状态，这是电视台建立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况。就连即将播出的《心里迷宫》第一期也显得不那么光彩夺目。
　　不过问题也随之而来，这座城市成为旅游新秀的时间不过十年光景，许多相应政府机构都是初初完善，以现阶段的旅游硬件设施实施这个旅游项目难免显得捉襟见肘；更重要的是这座城市最初在申报旅游城市之时着重在生态资源，有关城市架构只有一些重要的干道地图，想要申报这个旅游项目必须要等有关部门绘制出更加细致的地图。
　　如果政府部门只是感到有点措手不及和遗珠之憾，那么奉行利益至上的各大旅行社则完全是人仰马翻。每一个新的旅游项目都是宝贵的资源。但是想要第一时间抓住这份商机，就要尽快完成研究主次行程、签订入住酒店、编写旅游资料、训练导游等等一系列相关事物，林林种种绝非一日之功。节目中的五个小时时间换算现实怎么也要两到三天的行程，而在路线选择上为了避免虎头蛇尾，就要精心搭配；至于旅游资料，这座城市有记载不超过50年，一无人脉二无渊源，有关20世纪末的那场战争又涉及敏感内容，简直可以说是一穷二白。林林种种都不是一日之功能够完成，真是伤脑筋！
　　以至于这次节目效果虽然风光无限，然而无论政府的公关人员还是旅行社拉拢式的广告长约，对着旅游频道崭新出炉的行政发言人李一，神情之中都不可抑制的夹杂着一份措手不及的懊恼。即便都觉得这次节目效果很大可能是一种偶然，但是所谓人性，就是这么回事。葛辉那天阴郁的脸色，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感受到。
　　然而李一却在这么至关紧要的时刻呆在码头看海……
　　齐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描述心中奇怪的情绪。已经年近四十的齐来不知道有一个网络词语叫做吐槽，否则他一定击掌赞同。
　　李一正在专心致志的在记事本上写着什么，她写的很快，字体因为这份迅疾变得有些潦草，但依然可以大致看出漂亮的字体。齐来漫不经心的撇过，大概认出“鱼鲜码头、西湾”这样的字眼，这还是因为周围环境的联想。
　　完成之前想到的一些重点的速记，李一执笔的右手忍不住掩口轻轻打着哈欠，很快再次将视线焦灼在车窗外的鱼鲜码头，对于齐来的声音恍若未闻。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件事情和政府立案项目有所关联。不过旅行社倒是意料之外，虽然认为节目会成功，但是没想到完全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又一次掩口轻轻打了一个哈欠，李一内心不禁感慨：果然身体记忆大于心理记忆。就算近两年来的赖床生活完全是出于对母亲掩饰自身性格的方法，但是身体长期形成的生物钟却是照单全收了这份无意而为的安逸。好在相比三个月前，经过这段时间的忙碌，显然最近身体正在慢慢习惯早起时间。只是静态画面看久了还是会像刚才那样惹不住打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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