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何青心

　　周一，到学校竟是风平浪静。
　　没有想象中，杨林军气势汹汹跑来学校，更没有黑面的教导主任出现，隔壁宦青衿的班级依旧是往常的波澜不兴。
　　我静静地看着窗外，阳光灿烂异常，洒落在空荡的后桌上。
　　素川今天请了病假，所以我便恢复了很久以前的独来独往。中午草草收拾着桌上的文具，周围的女生彼此有说有笑地走向食堂，没有人像素川一样热情地招呼着我，努力地想要让我融入集体。
　　我叹了口气，竟不想一个人到熙熙攘攘的食堂。我慢慢走出这瞬间空空荡荡的教室，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消磨中午短暂而漫长的时光。
　　或许我应该去问一下素川怎么样了，想着便掏出手机朝她发去一条短信。然后将手机塞回口袋，向前走去。
　　我可能是真的离不开方素川这个人了吧。
　　她在，总觉得她整天吵吵嚷嚷，活力无限；不在，我才恍然发现自己原来会是如此孤单。什么时候，独立的自己也开始对一个人如此依赖？
　　“啊。宦悠心同学，怎么这个时候不去食堂，在艺术楼晃什么？”
　　忽然间，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我抬头一看，是班级里的美术老师。她似乎十分匆忙，脸上是细微的惊讶与慌张。
　　这个老师好像是刚从师大毕业的，人年轻却不怎么漂亮，说话挺和气的。她之所以记得素来话不多的我，只是因为交上去的几幅美术作品都画得不错，她说我“有天赋”，以后有机会可以去专门练练。
　　我对于这种鼓励只是一笑而过。再有天赋的人，到了十七八岁再去发展，已经晚了。
　　“我已经吃完了。没事随便逛逛。”我淡淡地笑了笑道。
　　“是这样啊。”老师看了看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多培养培养美术兴趣也好。那你再四处看看吧，记得也别逛太久。”
　　“恩。”
　　我看着老师的背影快速地消失在楼梯口，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走了那么久。不是很想离开，我便顺着长长的走廊走着。一侧镶嵌式的壁橱里摆满了各色奖状，美术作品、乐器模型。
　　我看着密密麻麻、象征着荣誉的奖状，忽然间看到了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韩祈。
　　怎么是他？他是学美术的么？惊讶过后，我这才发现几乎半个壁橱的奖状上都有他的名字。市里的，区里的，一等奖，二等奖，落落大满。
　　原来这个沉默的男孩，在画笔间竟是这样的辉煌。
　　我没由来地想起他的那双眸子，深深地藏匿在褐色镜片。所有人以为那里是一片幽深的漆黑，却不想，竟是分外温柔的浅蓝。
　　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我忽然想起那枚被挂在钥匙扣上的戒指，急忙往兜里一掏。幸好一直随身带着，没有洗掉。我就着走廊上泻进来的阳光仔细一看。
　　戒指的环内壁上竟刻着一行我一直没有发现的小字，我的心猛然一跳——这是什么？费力地眯起双眼，想要看得更清晰一点。
　　是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Y。
　　X。
　　我呆呆地注视着这两个被浅浅刻出的字母。 Y和X，难道是人名开头的字母缩写么？这个人又是谁？
　　我发现我对韩祈这个人根本一无所知，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我都不知道。我想起，从开学以来的几次家长会他的父母永远都是缺席的那一对，他的座位永远都是空空的，没有人。
　　“你在干什么？”随着一声询问，一只白皙瘦削的手从身侧忽然伸来，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钥匙扣和上面的戒指。
　　毫无防备的我顿时吓得一哆嗦，转头便喝道：“谁在这里吓人……”喝声尚未完全出口，又戛然而止。因为我看见一个发色微淡的男生，苍白的脸上是极厚的褐色无框眼镜，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清秀的下巴。
　　他就安静地站在我面前，似乎在研究手中夺过的戒指。
　　“韩祈？”
　　这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微讶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呆呆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总是不断从我眼前消失的男生，呆呆地脱口问道。
　　只可惜，他并不理会我，只是自顾自将钥匙扣小心翼翼地放在校服的内侧口袋里。然后，抬起头，面对着我。
　　我看不清他背光的表情，只是感受到那明暗鲜明的脸上显而易见的愤怒以及两道直直投射而来的目光。
　　“宦悠心同学！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开口了，语气却很冲。
　　“嗯？”我有丝不解，但随即冷然回击道，“韩祈同学，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祈微皱着双眉，语气间略带有兴师问罪之意：“你为什么会有我的东西？还有，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你的东西？”我半委屈半好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你的这个东西吗？是我上次撞到你以后，你不小心落下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立刻还你吗？因为你每次见到我都如临大敌，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还给你。”
　　“更何况，这学校就这么大，我凭什么总是跟着你？”
　　我的音量不大，言语间却是气势十足。
　　似乎是没有意料到我会如此理直气壮，韩祈看了我许久才缓缓道：“……照你的话，那都是我的错？……”
　　“当然。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丝毫不客气道。
　　“还有啊，”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上次在老师面前为什么不愿意给我补课？”
　　男生一怔，随即低声道：“我放学后还有事，真的没有时间。而且，当时，你还拿着我的钥匙……”
　　“我是好心替你保管，不是故意的。”我言语中强调了“好心”二字。
　　“那……好吧……”男生有所缓和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戒指你已经给我了，看来我是不是还要说声‘多谢’？……”
　　他算是一个有趣的人，我心中浅笑，但表面上对他的服软依旧不动声色：“这倒不必啦。对了，你中午在这里干什么……”我注意到他身后是一间半开的美术教室，想必刚才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想着，不顾身后韩祈的欲言又止，我便抬腿向这扇半开的门走去。
　　一推开门，原本总是阳光明媚的教室用暗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站立式的灯散发出黄色的光芒。灯旁是一个凳子和一个蒙着白布的画架。
　　“这是什么？”我注意到灯后是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个石膏像， “你在素描？”
　　韩祈紧跟着我，没有答声。
　　我并未将他的沉默放在心上，只是饶有兴趣地仔细看着面前冷硬的石膏像：“这个人像是古希腊的么？”
　　“马塞，古希腊哲学家。”韩祈在我身后轻声道。
　　我左右打量着这间昏暗的教室：“你看上去像是个书呆子，原来还会画画啊。”慢慢地走到画架前，好奇道，“这是你画的？”
　　我一伸手，白色的布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是一幅漂亮的素描，光线处理得十分到位，各种线条都很干脆利落。画中的人物俨然便是那个叫马赛的哲学家。
　　“你画得真专业。”我仔细地看着这幅画，“挺像的。”
　　说完，我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这些石墨留下的痕迹。就在指尖即将与它们触碰之际，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它，然后是韩祈短促的低喊：“别碰！”
　　“为什么？”我瞥了瞥他，不满道，“我又不会撕了它。”
　　他微微一怔，随即道：“手碰到这些铅迹会脏的。”
　　“哈？”我思索了片刻，很真诚道，“我还以为你小气到摸都不让我摸。对不起啊，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我忏悔一下。”
　　韩祈定定地看着我。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隔得很近，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轻浅的鼻息。因为有点痒，我便后退了一步道：“你干什么？”
　　似乎是意识到我的后退，韩祈终于开口，言语间却是有所吞吐：“我……还以为你不会开玩笑……”
　　开玩笑？
　　我无语地瞪着那双隐藏在深棕色镜片后漂亮得过分的眼睛。我明明是很真诚地说了刚才那番话啊！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刺人，男生苍白的脸庞顿时又浮现出淡淡的红晕，随即弥漫而开。
　　原来平时沉默寡言的韩祈竟像个小女生，动不动就会脸红啊……
　　原本我还以为他是个冷漠的男生，就和宦青衿一样。可是，没想到……
　　我很惊奇地思索着，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攥在手心里，便不由得尴尬起来：“那个……韩同学，你好像还拉着我的手。”
　　“是、是么？”男生似乎也刚刚意识到这点，连忙松开了手，“我忘了刚才还抓着你的手……”脸上的红晕不知不觉地加深，甚至连白皙的耳垂也变得通红。
　　这人的脸更红了啊。
　　我看着他有些局促的样子，不觉脸上漫出一丝笑意：“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教我画画吧。”
　　我原以为他会答应，想不到竟被毅然拒绝：“不行。”
　　“为什么？只是中午，不会占你这个好学生的学习时间的。”我不解地看着韩祈，原本以为他的态度比以前有所软化了。
　　“不是这样的……”韩祈的神情变得严肃，“美术是很慎重的。它是一门艺术，不是随便拿来消遣的。”
　　我也很认真道：“我知道。所以我是很郑重其事地想要向你学习画画的。看在我归还你戒指的面子上，不会不收我为徒吧？”
　　显然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表情是极其庄重的，韩祈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很久终于答应了我：“不过只有中午，放学和周末我都不奉陪。”
　　“知道了。”真是不愿浪费课余时间的人，我叹了口气，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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