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红蜻蜓

　　姜文清来到一座篱笆墙边，扣扉大喊：“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连问三声，毫无回应。他感觉又饥又疲，双腿发软。毕竟是大病初愈。他迅速在院子里巡睃了一周，发现猪圈边有个食槽。那是农家喂猪用的。食槽里还有一些猪吃剩的食料，无非是草糠掺了一些地瓜粉。他已经顾不上请示主人家，蹲下身子，双手抓了，大把大把的向嘴里送，仿佛如吃山珍海味。
　　这时，房主刚好忙完田里的农活转回家。这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叫范瑶，女的叫顾香梅。范瑶一进家门就发现了姜文清。他急步上前，问道：“你这是干啥？这怎么能吃？”
　　顾香梅也发现了姜文清。见他两腮沾满了猪食，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她怕急躁的丈夫吓坏了孩子，忙走上前，问：“孩子，你打哪里来？这是猪吃的，人怎么能吃？”
　　姜文清臊得一张小脸通红通红，像熟透了的红苹果。他平生第一次偷人家的东西就被主人发现了，虽然偷吃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主人也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但到底不是件光彩之事。于是，就低下头，默不作声，不敢抬头看主人家的眼睛。
　　顾香梅见他蓬首垢面，瘦骨伶仃，心中十分不忍。又见他转身欲逃。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孩子，莫怕。进屋喝口热水，我给你拿吃的。”
　　范瑶打开门锁，顾香梅将姜文清拉进屋子。范瑶为他倒来一碗热水，顾香梅拿来两个玉米面窝窝头，递给姜文清，她说：“孩子，吃吧！吃完了还有。”
　　姜文清不接那碗热水，双手接过窝窝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范瑶见了他饿鬼一般的吃相，怕他噎着，就叮嘱说：“孩子，慢慢吃，别噎着，吃完了还有。”姜文清一气吃光了四个窝窝头，这是他自出逃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餐饭。
　　范瑶、顾香梅夫妇见他吃饱了，也喝足了。就问：“孩子，你从哪里来？你叫什么名字？”姜文清吃饱了饭，身上有了气力，又见她们夫妇，待人和蔼可亲。于是，“扑嗵”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他说：“谢谢大叔大婶，俺叫陈清文，是沂州三十里堡人。”他想起了吴教授的叮嘱，对任何人也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于是，就胡乱编造了一个假名。为了这个假名，他还颇费了一番脑筋。他不愿意改姓他姓，心想，既然不能随父姓，那么就随母姓吧。母亲姓陈，俺也姓陈，俺原来的名字叫文清，现在俺将它颠倒过来，叫清文。于是，就有了陈清文这个名字。接下来，他又将早已编造好的一段故事讲，给大叔大婶听。范氏夫妇听了他的身世，非常同情他的遭遇。就说：“孩子，你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就留在大婶家住些日子吧？养好了身子再走。”
　　姜文清听了，正巴不得如此。于是，就愉快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姜文清暂时住在了范家。
　　这个小山村叫小范村。属兖州府、鲁郡、莱芜县地界。地处莱芜县的东南端。
　　莱芜县有个巡捕都头姓李，叫李文忠。这日，李都头接到朝廷公文，并转来沂州府的海捕文告。于是，李都头召集属下众位巡捕，在辖区内所有要害路口，设下关卡，捉拿逃犯。并在各紧要处，四处张贴海捕文告。李都头忙碌了半日，口渴得要命，就想找一处地方歇歇脚，喝口凉茶。走着走着，忽然记起前面就是小范村，是表姐顾香梅的夫家。心想：“我何不寻上门去讨杯水酒吃吃。”于是，就打马走进了小范村。
　　顾香梅正坐在门前为姜文清缝补衣衫。忽听一人言道：“表姐好清闲自在。不速之客登门，不知表姐欢迎否？”顾香梅闻言抬头，见是自己的姑亲表弟李文忠。于是，放下手中的活计，满脸堆笑迎上前来，她说：“清早喜鹊喳喳叫。我道有谁人前来？原来是二表弟。二表弟可是个大忙人，端着朝廷的金饭碗。今日怎么有空闲，光顾表姐这个破家？你就不怕表姐家的穷气，触了你的霉头？”李文忠说：“多年不见表姐，想念表姐呗！今日特地前来看望表姐。就凭姐弟这份感情，难道还讨不来杯水酒吃吃？”
　　二人一边调侃一边走进了堂屋。顾香梅用衣袖佛去坐椅上的尘土，一边将表弟往坐椅上按，一边半调侃说：“你们这些衙门中人，平日里诈吃百姓诈吃惯了，今日诈到表姐的头上来了？表姐可没有好吃得东西伺侯你。”李文忠听了，也不着恼，嘿嘿一笑，说：“你这表弟好伺侯，不用什么山珍海味，杀只鸡，宰只羊就行了。我表姐夫呢？干嘛去了？还不唤他前来伺侯贵客？”顾香梅说：“他还能干嘛！侍侯那二亩三分地呗。你猴急什么？天晌还早着呢，先让表姐烧水，伺侯表弟吃盏热茶润润口再说。”李文忠听了忙说：“极好！极好！正合吾意，还是表姐心疼我。”
　　二人一边开着玩笑拉着家常，顾香梅一边生火烧水。少时，水开。顾香梅砌上一壶香茶，亲手为表弟斟满一盏，向他面前一推，说：“你且坐了吃茶，待我前去唤你表姐夫回来陪你。”
　　少时，范瑶倒提了锄头归来。他将锄头放置于屋檐下，然后，洗了手，进内招呼客人。二人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客套。接下来就是吃茶聊天。顾香梅则忙着下厨烧菜做饭。
　　酒菜上桌，三人围在桌前吃酒聊天。刚刚吃过三盏，就听院外传来一阵吆喝声，接着传来“咩咩”的羊叫声。只见三名小儿挥舞着皮鞭赶着羊群归来。
　　李文忠见了，立起身来就要向前帮忙，范瑶将他按在椅子上，说：“管它做甚，咱们只管坐了吃酒。”顾香梅也说：“孩子们早做惯了，甭管它，咱们只管吃酒。”于是，三人端起酒盏再次共饮。
　　少时，范家的小儿子范伟一头闯了进来，他首先发现了客位上的二表舅。亲切的呼唤一声：“二表舅。”然后，一头扑进李文忠的怀中。他那双不安分的小手，在二表舅腰中的刀柄上摸来摸去。李文忠比较喜欢这个小外甥，抚摩着他小脑瓜问：“小伟子，想二表舅不？”小伟子说：“想。二表舅，让我玩玩你的刀，中不？”李文忠说：“这可不行，这哪里是小孩子的玩意。小伟子，你喜欢舞刀弄枪，那么，就快快长大吧，长大了，跟随二表舅，一齐当巡捕咋样？”小伟子说：“好！好！一言为定。二表舅说话可要算数？”
　　二人这里正说着闹着，范家的女儿范小丫和姜文清圈好羊后，洗完手一起走了进来。范小丫见了李文忠，亲切的呼唤一声：“二表舅！”然后，羞涩的躲进了内室。姜文清见了李文忠不知如何称呼，只好傻愣愣地立在那里，嘴巴张了几张，终于又无言的闭上了。顾香梅见了他这副尴尬相，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按在坐椅上，说：“他是小伟的舅舅，不是外人，快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李文忠也发现了这个陌生男孩，就问道：“表姐，这是谁家的孩子？”
　　顾香梅说：“表姐拣的。他是个外乡人，病倒在俺家门口了，表姐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
　　李文忠闻听他是外乡人，立即警觉起来，他仔细地打量着姜文清，一双鹰枭似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他不放。打量过了，又伸手从怀中掏出海捕文告，对着画像，仔细的对照。对照过了，他将海捕文告折叠起来，放入怀中，这才开始问话。李文忠问：“孩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氏？”
　　姜文清答：“俺姓陈，叫陈清文，沂州府三十里堡人。”
　　李文忠说：“你也是沂州府的？沂州府出大案子了，你知道不？有位叫吴会仁的老学究，带领姜氏三兄弟逃匿在外。他们可是朝廷正在抓捕的钦犯。那姜氏三兄弟中的老大姜文清，跟你的年龄可恰巧是一般大。”
　　姜文清听了这话，吓得心惊胆颤不已，脸色也吓黄了，后脊背上直冒冷汗。于是，就使劲的低下头，避开众人的目光。他再也不敢拿眼睛去瞧众人的脸，更是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
　　顾香梅见了他这副样子，以为他是吓着了。就嗔怪说：“二表弟，你神经了？瞧你吓着人家孩子了吧！”李文忠也感觉不好意思起来，随即缓下口气，说：“别怪阿舅多心，阿舅职责所在。快坐下来吃饭吧！”
　　姜文清这顿饭吃得，别提有多别扭了，饭吃到嘴里，一点味觉也没有，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饭罢。李文忠起身要行，顾香梅夫妇随后相送。送至柴门外，李文忠小声叮嘱表姐说：“表姐，不是表弟说你，如今这世道，好人做不得。你们还是赶紧打发那孩子走吧，千万不要收留他，说不定就是个祸胎。如果他真是朝廷钦犯，窝藏朝廷钦犯这个罪名，你们可担当不起。”
　　顾香梅夫妇闻听了二表弟之言，害怕的不行，立即回话说：“我们这就打发他走，二表弟，你就放心吧。”夫妇二人目送二表弟走远，转身回屋来寻姜文清时，却早已不见了踪影。顾香梅发现自己送给他的那双鞋子，被整齐的码放在床前，自己送得那套衣服，也被他叠好，摆放在床上。夫妇二人见了，摇首叹道：“多懂事的孩子，只是命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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