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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n but Lost(4)
1、第三次
路灯下的人群中心有个戴着黑面罩的男生。背靠一排芦花,脚下跪趴着不敢抬头的另一名男生。黑面罩看也不看脚下的男孩,举着一根金属球棒,手握在被漆黑胶布捆绑的把手上,圆鼓鼓的棒头指向对面不远处的两位同龄人。御幸与泽村正一前一后地站在那处。
这是一场被打断的棒球训练,御幸和泽村是闯入者。在目睹了另一头那个黑面罩即将对脚下的赤松挥动球棒时,蛰伏于人群中的两人站了出来,中止了这场凌晨时分的酷刑。但他们也只能阻挡一时,因为对面那根递给两人的球棒正是另一个严峻的挑战。
泽村首先接受了这个挑战,他的身影从御幸身后站了出来,破旧的路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却也照亮了他压抑着的脸庞。
“默契?你要我们就靠这根球棒去跟赤松培养默契?”
那跟球棒的棒头抬了抬:“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泽村大声重复了遍黑面罩的话,压抑着的情绪在表皮下蠢蠢欲动。“将球棒挥向队友,你将这种东西建立起来的称之为默契吗?!”
黑面罩面上无动于衷,昏暗的光线下,泽村甚至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酝酿的笑意。这丝笑意就像一道矿水般,从泽村的头顶浇灌了下来。他在夜里冻僵的肢体、双腿都由此慢慢复苏,甚至于散发出焦躁的热气。泽村抬起右脚向前一步,球鞋踏踏实实地踩在石子地上。
似乎只要接下球棒就能被人群彻底接纳,不再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暴露在充满疏离感的视线之中。但只要接下这根球棒,一场背叛就会发生。
起码对于泽村而言,球棒不仅是一根金属棒子。它陪伴泽村的时间多于其他角色,泽村爱护它如最佳伙伴。它如此特别,在某些关键时刻超越了本身的意义,掌握的人甚至会不顾一刻地选择相信它。
自启蒙运动时期,德布罗斯首先使用“拜物教(fetishism)”一词描述该现象以来[1],便不断有人相信着无生命体有其自身的情感和意图[2]。球棒亦是如此。球儿们相信自己的棒球棍能带给自己好运,将其视作历经艰险的伙伴。泽村相信自己的球棒,并将其视作一路同行的见证者。他背负的期望、父母寄予的嘱托,正是因为球棒的见证,才令棒球留学的泽村在外走出的每一步都感到如此踏实。正因如此,今天他所看到的这一切都堪称一场背叛。
“没人告诉过我,球棒是用来挥向队友的。”泽村看着那头的黑面罩如此说道,“而如果有人这样做了,那他就不能称得上是队伍的一员。”
在泽村的话响起后,安静的空气里很快蔓延出躁郁的议论声。黑面罩安静的眼睛默默注视着泽村,将手里的球棒放了下来。
一旁的御幸默默看着泽村的表现,警惕四周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从未看到泽村这样以指责的语气说话,这番意外的表现正代表着对方此时是真正生气了。他没有预料到这一步发展,更担忧周围越来越坏的形式,
另一边的黑面罩在放下球棒后将棒头顶在地面了会儿,眼睛端详着对面怒意凛然的泽村,逐渐抬起球棒,将棒头放在另一手上敲打起来。
“啪、啪——”伴随着金属棒头在掌心发出沉厚的拍打声,黑面罩朝泽村走近了几步。停在原地的赤松被落在身后,低头趴跪在地,貌似在掩盖着自己的存在。没人理会他的心思,无数双白球鞋踏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在夜风里发出“咔咔”的挤压声。黑面罩的动作带动了人群,身后黑压压的人们拥到更前处,将泽村与御幸包围出的圆压缩得更小了。
御幸表情越发凝重,眼见着自己和泽村陷入重重包围之中,那个黑面罩站在自己与泽村的一步远处凝视着两人。
“队伍的一员···”黑面罩下方的口罩微动,发出了带着奇异不适感的声音。“站在敞亮的地方,手里不沾一丝灰尘,义正严辞的指责······看上去就像正义的一方,真是太厉害了。”
这般冷嘲热讽泽村的回应是沉默,他没有义务为这种指戳作出回应。黑面罩则是又发出了一声轻笑:“你知道吗,泽村,棒球这项运动因何存在?”
泽村愣了下,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了这么个奇怪的问题,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答道:“因为要带给人们乐趣而存在。”
“不错的角度,但是错了。”
被否定后的泽村压抑住心底产生的烦躁感,看着黑面罩别看视线,随后再次看向自己。
“泽村,你只看到了片面的结果,只看到了你想看到的。”黑面罩慢慢悠悠地回答让泽村的胃底好似升腾出一股气,后者泛起一股呕吐感。“就比如刚刚的那个问题,棒球因何存在。对于你的回答,抛开能否带给人们乐趣这点不谈,只是带来乐趣的话又不只是棒球才能达到。而存在的条件极其苛刻,失去了独特性,所谓带给人们乐趣的棒球,不过是类同漫画杂志一样的替代品。”
说到最后,黑面罩拉长语调道:“你觉得棒球就是和漫画杂志一样的东西吗?”
怎么可能,如果棒球真的只是漫画杂志一样的东西,那自己怎么可能为此抛下同伴背弃诺言,孤身一人来到东京呢?泽村握紧了拳头,怒视着对面侃侃而谈的黑面罩。而对方看到他的这幅神情后明白了,立即弯了弯眉毛。
“所以不是。”他轻轻地做出了结论,“看上去棒球在你心里好像比漫画杂志要重一些?”
“够了!!”泽村终于忍耐不住低吼了一声,压抑许久而产生的阴影自他眉间间迅速扩散。在他身边,御幸第二次意外地看了过来,探寻的视线在他焦躁的脸上绕了一圈。
“你到底想说什么?”与黑面罩对峙的泽村丝毫不见胆怯,事实上他看上去愤怒极了,就算一把火从他身上燃了起来,他焦躁,不安,想要倾泻的欲望盖过一切。
“你想说我搞错了是吗?棒球不该只是等同于漫画杂志一样带给人们乐趣的事物,可如果不是这样,那棒球又该是什么呢?如果棒球不是为了给人们带来乐趣而存在的事物,那它又是因何存在的呢?难不成为了让你这样的家伙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后方的赤松猛地身体一颤,抬起头,惊异的视线穿过重重屏障来到包围中的泽村身上。就像困兽之斗般,陷入人群之中,与黑面罩对峙的泽村发出了一连串愤怒的质问。尤其是最后那句,简直是充满了严肃性质的指责,这样的指责一出,让御幸都不由得开始停下了思考。
在一片静谧中,只有一道道呼吸声错落着响起。但紧跟着一道声音不负众望地出现了,意外地是那道声音里没有情绪,而是平白直叙地说道:“看来你并不是忽视了某些东西,而是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黑面罩悠悠地站在一步远处,向泽村投来平静的注视。平静的态度以及评价令泽村不禁咬紧了牙,愤怒的炙烤下他几乎就要冲上前将那个家伙揍个半死了。不过他没有失控,在身边某人的出声下,话题总算缓和地进入了下个阶段。
“规则。”攥紧了的拳头一松,泽村扭过头看向身侧,穿着大衣的御幸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警惕的视线看向前方。规则?泽村还未搞清楚御幸忽然说起的这词有什么含义,便听到前方的响起一声轻轻的“嗯?”。那头的黑面罩像是忽然意识到这家伙的存在似的,很是意外地望向了御幸。
“答对了,御幸君。”黑面罩鼓励道,“是规则,棒球因规则而存在。”
御幸回望着黑面罩,泽村则是忍不住有些疑惑起来。他是半路出家的投手,在进入青道之前,这位生人甚至不明白球场上主动对他人发起暴力会立即被罚下场。直到接受克里斯这位科普达人的教导,这位球场生人这才逐渐掌握要领。而现在,当泽村听到自己一直追逐的棒球只是因规则而存在,即便是开始有了意识去了解相关知识的他,也不禁有些疑惑起来。更准确来说,泽村大抵上明白棒球规则的重要性,但却无法明白棒球因规则而存在的。
“就像,一个人要在这世上立足的话就必须明白这世上的规矩,棒球也是如此。要存在的话就必须有规则,与其他运动不一致的规则,才是棒球真正存在的根源。而那些乐趣、痛苦什么的,都是规则导致的产物。”
这时再听到黑面罩不紧不慢地阐述观点,泽村反倒沉下心来了,他等到前者停了声音,便毫不客气地反问道:“但规则都是人建立的,不是吗?”
黑面罩没有反驳。于是泽村乘胜追击:“既然是人所建立的规则,那就以为着它可以被改变,这样一种可以被改变的独特性,也能支撑着棒球这项运动的存在吗?”
黑面罩哑口无言了。至少在泽村看来如此。这个浑身漆黑的家伙站在灯光下,却没有受丝毫影响,整个人就像浸入了一滩黑水里似的,面孔,身影都融化在了影子里。可即便这样一个捉摸不定的人,还是在自己的质问下无言反驳。泽村有理由认为这是自己的一次胜利。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己是错的。他的这个认知来自于站在他身边反驳他的御幸。
“所以说,规则是棒球的下限。”御幸还在看着那头的黑面罩,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声音说道,“而人是棒球的上限。”
泽村的身体僵在原地。他惊讶地看着身旁的前辈,想起了之前在医务室里听闻的信息,这位前辈曾有一段往事,虽然他毫不避讳,但有些东西一定在那段经历过后遗留了下来,就像刀狠狠地刻上石块,油滴落在白衣上,某段经历过后,一种认知不可磨灭地印在他的大脑里。
“这次我得纠正一下说法。”泽村回过神,看向另一头的黑面罩,见对方神态自若地挥动了下球棒,金属球棒搅动寒冷的气流,发出令人心悸地“嘶吼”声。后方的赤松颤了颤身体。“规则是棒球的下限,而只有明白这一项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棒球的上限。”
棒头“啪”地一声落在掌心。
“看看你们两位新人吧。新人觉得不对,觉得我们这种训练方式让你们不顺心了,所以专门来‘矫正’我们?”黑面罩慢悠悠地抬起脚向前迈进,手里的球棒再次挥动在空中,“那就连‘规则’都没搞懂呢?笨蛋。”
棒头“啪”地一声落在掌心。
泽村咬了咬牙,张开嘴刚要回话,却看到身旁的御幸朝他比了比眼神。他有些疑惑地顺着视线看了眼周围,这才发现人群已经贴近到眼前,每张带着口罩的脸上露出的两只眼睛里散发着幽光。泽村吞下了刚要说出的话,接着手腕被身旁的御幸推了推。他连忙看了后者一眼,对方一向冷静的面庞上此时已是冒出了不少汗。
棒头第三次落在掌心时,黑面罩已经来到两人身前,他盯着面前警惕的两位,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笑意。
“所以说,既然两位不愿意遵守规则,那么····”一双眼睛盯着泽村,下方的黑色面罩表面浮现出一道充满了弧度的阴影。“欢迎两位来到我的王国。”
泽村和御幸的面前竖起一根球棒,悠悠地举在头顶。两人转动眼球向上看,那根悬在空中的球棒好像下一刻就要挥动下来。泽村的双眼却逐渐睁大,他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不是那根金属球棒,也不是黑面罩上面拿到诡异的弧度,更不是身后那排高高的芦花。泽村张大嘴巴,空茫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
泽村鬓发被风吹得摇摆起来。在他的前方,黑面罩的身后有一排高高的芦花,此时一袭冷风像一一辆失控的汽车一般驶入芦花丛里,寂寥的天空瞬间扬起了白色絮状物。靛色山影的映衬下,白絮卷成一团,不断上升、旋转,不断切割背景的群星与峰影,划破了彼此的边界。一道裹挟着芦花、山峰的巨大漩涡,正在上空逐渐生长。
灯光混合夜色照耀着泽村苍白的脸庞,他睁大的眼睛里倒映出的不光是那道荒唐的漩涡,还有一根快速降临的球棒。下一刻,来自一旁的力道推了泽村一把,也将画面像是烛火一般掐灭了。
2、第四次
等到烛火再次打开时,画面变得明亮起来。光线很足。人们坐在几张长餐桌两侧,中央墙壁上挂着一道“11:48”的壁钟。泽村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恍惚间看清了对面的御幸。他正穿着那一身污泥的棒球服,坐在餐桌对面,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叶子菜。
“真是无可救药。”仿佛陷入苦恼之中,御幸戳弄着破碎菜叶自言自语道。
泽村的视线逐渐清明,他低下头翻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泽村?”
泽村失魂落魄地放下手掌,观察到餐桌表面落下的一粒谷子,喃喃道:“没什么。”
“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感觉脑袋有些沉重:“不,没什么。”
“但是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他开始厌倦回答。脑袋莫名有些热,额头上闷出一片薄汗,在灯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但他不知道这些,只是加速呼吸,苦闷地闭紧双眼,听到碗筷发出“哒哒”碰撞声,时钟指针“滴答滴答”地旋转,臼齿碾碎萝卜,“滋”出一阵汁液······该死,他们不是在室内吗?为什么还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噪声?!
“泽村!”
当一双手按在自己肩膀上端时,泽村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焦躁,睁开双眼,急切地望向对面的御幸。他要把自己的不安倾诉出来,让御幸知道他们不能再浪费时间,必须加速了!
“为什么还不明白规则?”
泽村感到意外。
当他看向对面时,对面却升起了一片巨大的影子,覆盖了泽村凝固的脸庞。那个原本坐在泽村对面的人戴着一张熟悉的脸,站在餐桌前沉默地俯视泽村。灯光打在面前这人的头顶,下方的脸庞完全浸入黑暗。
在那片黑暗里,泽村睁大眼睛看到了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像是待机中死气沉沉的屏幕,但再次靠近看,却又看到了眼睛里狂乱的黄色线团,无数道混乱的线团正在旋转,从眼周逐渐吸入瞳孔极小的点,就好像是迷幻的漩涡一般。
泽村的大脑陷入空白,他看着“御幸”浑身漆黑,眼睛里盘旋着诡异的黄色漩涡,那张黑色的面孔从上方望下来,并慢慢向他伸出双手。
冰冷的恐惧之手攥紧了泽村的心脏,他停止呼吸,张大嘴颤着舌头,肢体像是被冻结了般,带着惊恐的神色僵硬地向后仰去,当整个后背压倒了椅子,泽村最终狼狈地仰面倒在地板上。
“已经是第四次,该明白规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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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无可救药。”
明亮的餐厅,人们坐在几张长餐桌两侧,中央墙壁上挂着一道“11:48”的壁钟。御幸坐在对面,一身泥污,脸上却是清洗得干净。很是无聊地用木筷拨弄着碗里的菜叶。周围的人们正在彼此交谈,另一些人从门口进入餐厅,中央墙壁上那盏壁钟摇摆不定。
或许是他没有回应,御幸从对面疑惑地看了过来。他鼻子上戴着普通的黑框眼镜,镜片上反射着一道白光,更里面的双眼担忧地注视着自己。
“泽村?”
下方碗里的汤汁荡起涟漪,里面照映着一个苍白的下巴。
“不···没什么。”
御幸看了对面好一会儿,这才将视线重新转移到碗里那几根可怜的荠菜上。这根荠菜从出生起一定没想到,生命的意义只在于被两根筷子戳得细碎。但就如御幸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没人在乎荠菜的结局,也没人在乎荠菜在变得支离破碎之前付出了多少努力。这对御幸来说并不重要,在看了眼对面后他又开始醉心于折磨荠菜,他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兴许是今天的食堂太吵闹了,这才惹得他有些不快。
“打起精神来,泽村,我们又得等到下一块奶酪了。”
“奶酪?”
“不是说今天的晚餐。”御幸用一只手撑起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是自从一开始我们俩在路上碰到那辆私家车后,你在校运动会上见过一次他,然后我们在棒球部里得到多田野的帮助···”
“多田野?”
御幸抬起视线看了对面一眼。
“在路上遇上的二年级捕手,后来我们从他嘴里获得了小田切的消息。”
“你指的是那位帮我们解围的前辈。”
“嗯。我们从多田野那里得到消息后,前往室内训练场,却只看到了···”御幸的声音顿了顿,随后才接上话,“我们错过了小田切,因为那天是休息日。之后我得到消息,在二年级的夜间集会里或许会有小田切的行踪。所以我们去了那里,最后···那场集会不欢而散。之后我们就没再得到小田切的消息了。”
御幸停顿了下,随后总结了这一路来的经历:“我们就像两只一路上追寻着奶酪的老鼠,某一段路程中奶酪消失了。所以说,我们得等下一块奶酪出现了。”
“我们是老鼠吗?”
“嗯,是老鼠呢。”
“是谁放下的奶酪碎片?”
御幸放慢了手里的动作。他看向对面,那边坐着的泽村状态实在不算好,明明坐在室内有一会儿了,可这位一年级却像是刚跑完一千米似的满头大汗,不止如此,他的嘴唇发白干裂,直直瞪着自己的眼睛角落充满了血丝,在同自己说话的时候眼皮更是时不时就要打架。他这是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长久的注视后,面前的泽村垂下眼帘,绑紧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他放下许久未动的筷子,双手离开桌面,低下头身体前倾。
“你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他的眼神游离在桌子以下,思绪或许就像他的动作一样混乱,“我们俩总是出现在不同的地方,然后碰见奇奇怪怪的人,得到小田切所在位置的线索,可无论怎样,最后还是会来到其他地方···就好像······”
他抬起视线看了对面一眼。
“就好像我们追逐的只是一道幻影,一块水中的泡沫。”
周围的喧嚣仿佛逐渐远去,两人周围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头顶上的吊灯摇晃起来,拉扯着下方的两道影子。
“你在犹豫什么?”
筷子的倒影在碗里上下规律地捣动。
“我在想,他是不是不在这,不在棒球部,不在稻城实业,那辆车根本没开进学校,甚至,一开始,他根本没进那辆黑色的私家车!我们——我们可能一开始就搞错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可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他······”
“你之前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另一道影子晃动起来:“我不知道···我、我的意思是,也许是我搞错了,我看错了,也许我太想找到他了,所以才生出了幻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御幸,御幸,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一直这样下去了,我、我们——”
“你要放弃吗?泽村。”
“放弃?不!”影子将双手拍在桌面上,声音大了些。“不!我没说我要放弃!一开始我就说过,等等,我记得一开始是我说要找他的吧?!我怎么可能放弃?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
“……我感觉不太好,御幸。”
“我知道了,你需要一些鼓励对吗?”
泽村抬起头,灯光打在他憔悴的脸上,留下块块分明的阴影。而对面那张却沉在阴影里,不一会儿探了过来,当它出现在灯光下时,那张脸上的黑眼睛盯着前方沉静如水。
“听着,如果你要鼓励,我接下来给你三点。”御幸平静地说着,“一、连续两次转换场景,寻找小田切的我们都被引导到这里。二、这里跟小田切相关的线索模糊却也很多,只是我们每次都阴差阳错地错过了;三——”
“三,我好像还没还你的东西。”
独处的空间霎时间被打破,空间变得明亮,喧闹声如潮水般袭来。
忽然,就在泽村的斜对面,御幸身旁的空位上出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角色。那天夜里的熟面孔。虽然他们都穿上了红白相间的队服,但那副半遮面目的黑面罩很快便证实了他的身份。
泽村绷紧了全身肌肉,如临大敌般看着坐在斜对面的黑面罩,他不知何时将餐盘摆好了,正抱着双臂靠在桌面上看着自己。
“是你···”泽村的头朝后缩了缩,警惕地观察斜对面想要耍什么把戏。“你又想干什么?”
看到他的反应,黑面罩却是眨了眨眼睛,扭头向身边面色平静的御幸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御幸,这小子出了什么毛病?我没惹他吧?”
这问题太奇怪了,更让泽村感到奇怪的是御幸接下来的反应。面对那天夜晚的施暴者,御幸的态度远不如他那样强硬,而是淡淡回复道:“别捉弄他,泽村经常犯迷糊的。”
黑面罩耸了耸肩膀,将放在桌子上的餐盘往里推了下,接着摘下面罩,露出那张许久不见的雀斑脸,这张脸和他那个寸头搭配起来有些违和,但谁让他是那张久违了的雀斑脸。泽村注视着那张脸的主人将面罩放进口袋里,一边应付着来自御幸的问话。
“感冒好了吗?”、“差不多了,不会传染给你的。”、“最好是。”、“真无情啊···”····
“黑面罩”扭过头看向对面,浑身僵硬的泽村发现了那对熟悉的黑眼睛,它注视着自己,就好像以往无数个画面里,那对帽檐下的眼睛一样。接着,泽村看到那对眼睛弯了弯,朝自己释放出难得一见的笑意。
“所以说啊,泽村君一开始不是到处说,要我还他东西吗?”黑面罩,这时候还该叫他黑面罩吗?这个长得和小田切一摸一样的家伙摆着一副陌生的表情,笑意盈盈地将双臂托在桌面,在对面说着,“请问泽村君,小田切到底借了你什么东西呢?”
泽村张了张嘴巴,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倒是对面的御幸为他解围了。
“小田切,都说了不要捉弄他了。”御幸放下筷子,看了旁边一眼。“不是早就解释过了吗?那小子很崇拜你,特意找了个理由接近你的。”
现在该叫他小田切了,斜对面的小田切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饭菜,无聊地抱怨道:“嗯嗯,我知道,就和赤松那小子一样。”说到这里,小田切忽然扭头朝身后问道:“是吧?赤松。你一开始接受稻实的邀请也有我的原因吧?”
小田切身后那位红白衣衫的部员低着头应了声:“是的,前辈。”
“现在幻想破灭了吗?”
小田切这句不怀好意的问话引发了周围不少的笑声。
那位部员却在这样的笑声里转过身,飒爽的样貌立即出现在泽村眼里。是赤松,没理由不是他。这位曾狼狈地跪倒在黑面罩脚下的一年级如今带着一脸无奈的笑意,向小田切承诺道:“前辈永远是我崇拜的对象。”
“喔~好感动!”、“哈哈哈!我都要哭了啊赤松!”、“这小子真是说的一嘴漂亮话啊!”···
一片奚落声里,小田切强调了句“不要太过分啊你们”后,就回过头继续吃饭了。他身后的赤松看到他不再理会自己后有些失落地收回了视线。只是周围的人群一旦被吊起了情绪,就会想着办法发泄出去,如果不是赤松的话,那就只能是别的人了。就比如角落的某个家伙,看起来十分眼熟,在之前众人的对话里他一直埋头吃饭,不一会儿几个家伙坐了过去,将他们不要的饭菜扔在那人餐盘里,然后笑嘻嘻地离开。那人始终不敢多说什么,却因此招致了更多的奚落,那些笑嘻嘻的人们时不时就凑过去说他几句,要么就使些坏把戏,把那人搞的狼狈不堪。
“泽村?”
泽村再次看向对面时,神情已有些恍惚。他总觉得那些面孔似曾相识。但其中最令他感到熟悉的,还是一位坐在角落里的部员。对面的小田切似乎看不懂他的表现,向一旁的御幸问了句:“他这是怎么了?”
御幸没有抬头,还在捣弄着碗里的饭菜。听到小田切的问话后,他这么回答:“泽村还在看藤野吧。”
“无毛仔藤野?”
“就是那天晚上介绍我和泽村加入的藤、野。”
泽村呆呆地看向御幸,灌满胶水的脑袋早已无法运转,只能发出最基本的指令,看,也只能是看了。他认识御幸、小田切、赤松,可现在他却说不准这话了,他真是认识他们吗?他真的认识眼前这个叫做御幸一也的家伙吗?三度更换场景后他是否把对方跟丢了,或者说哪一次对方被调包了而他没发现?
“铛铛铛——”
墙壁上的壁钟敲击着撞针,时间来到了12:00整。
对面的御幸忽然起身,朝泽村说了句:“等会儿去后山,聊一聊我们的三次旅行。”
等等。
泽村抬起头看着端起餐盘转身离开的御幸,脑子里闪过一道念头。御幸说起两人的旅行是“三次”,可明明自己所知道的就已经有四次了。也就是说至少有一次,泽村把御幸落下了。泽村看着斜角的小田切,心想着或许就是这一次。
这一次他把御幸落下去,而因此,御幸自发地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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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要上班···我先更一些,下周尽可能保持更新。我没弃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