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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互讨欢心
话说她的右脚踝正在水牛皮凉席上徐徐滑动着,冷不丁被一只手有力截住。
注意到那手上戴着白玉扳指和小龙玉戒,她身子一僵,定定朝前望去,发现是朱祐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之前因为躺在软榻上,视野受限,她未曾瞧得真切,其实,他就待在她脚边的位置,一直都在那儿。
安安静静地,他背靠榻沿席地而坐;认认真真地,像是在专心批阅奏疏,这会儿他转过头,朝她笑了笑。
“醒了啊,丫头。”
他眸光精亮,声音如歌,教星梦一度紧绷的心弦,多少得了几分闲适安惬,浑然不觉已经中了连环的套路。
这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伴着一阵咯咯坏笑,他修长的五指已然移到她脚心处,轻挠了十数下。
星梦未曾防备,一度被他挠得奇痒无比,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住……哈哈……住手……哈……别挠了……哈哈……快住手!”
碍于她有孕在身,朱祐樘也不敢闹过头,遂乖乖停了,转而抓过她的左脚踝,待将左右脚踝齐齐放平,他搓了搓手,开始帮她按摩那两条苍白松软的肿腿。
瞅着他修长的十指,在自己腿上揉捏正好,星梦那疑人偷斧的臆想,渐渐消隐了下去,于是低眉抿唇,试探性地问了句,“咦,阿新呢?这一大清早的,鬼丫头跑哪儿去了?”
“放心,她在小笙那儿,”朱祐樘答得一脸平静,继续着手上的按捏动作,轻叹了口气,“唉,小笙这回也是惨,被他老爹收了房产、冻了账面。我寻思着,净乐堂北院后面有块傍水之地,名曰临江岸,那儿修葺了座四合院,本就是要拨给锦衣卫指挥使,教其在宫内办公歇脚用的,现下,也算名正言顺了。毕竟,小两口新婚燕尔,我已然许了他们住进去了。”
“啥,指挥使?可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
星梦一度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究竟听到了什么,片刻过后,蓦地回过味来,急扯白咧地同他确认,“这差事我晓得,不就是大雪夜活活冻死解缙的那厮——永乐朝的纪纲,他不就是干这个的?想那纪纲,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条……你……真要叶笙也这样,去当锦衣卫的头子?”
见她一惊一乍的,反应甚是强烈,乃至于重提解缙、纪纲,还有那个雪地埋人的故事,朱祐樘兀自摇头,淡淡笑过,思绪不由飘回到了落灯节那日……
正月十七落灯节,二人经密道微服出宫,前往张府。
在御花园汉白玉碑入口的长廊石梯上,星梦一听到北镇抚司,立刻联想到了锦衣卫诏狱、死牢,掌心直冒冷汗,可谓谈虎色变;
在通往北镇抚司班房的螺旋石梯上,她即兴改编了雪地埋人的故事,把她自己代入了惨兮兮、傻憨憨的解缙,把他则塑造成了谋杀案的幕后元凶。
锦衣卫为天子亲军,她惧怕锦衣卫,即是惧怕他。
可能是因为白松如的悲惨下场,给金钗年华的她留下了阴霾,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尚未与他交代明白。总之,在内心深处的阴暗角落里,她惧怕他,毋庸置疑。
这种感觉在二人如胶似漆时,几乎无从察觉端倪,而一到发生分歧之时,总会变成棘手问题,骤然显现,让他无从防备,被打得措手不及。
抽回思绪,朱祐樘不由垂目叹息,热血上涌的胸膛内,顿时淌过冰泉潺潺,一阵透心戚戚凉,无奈,只得默然松开了手。
“曼陵嘉礼在即,柯寻年后就会致仕,”话至一半,他顿了半晌,复又抬眸看向星梦,眉梢微凝了下,神情似有不悦,“小笙家世清白,文武兼备,朕打算,让他先补了从三品指挥同知的遗缺,待到明年万寿,再加恩擢升为正三品指挥使,怎得……皇后以为不可?”
于星梦而言,朱祐樘甚少自称“朕”,大多时候,都和她一样,私底下你呀我呀的乱叫。而今,一个“朕”字,生生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他不唤她梦儿,亦不叫她丫头了,冷冰冰的“皇后”称呼,让她的心莫名揪了下。
“臣妾……不敢,只是阿新她……”
星梦极力克制心绪,同时亦是绞尽脑汁,希冀能够斟酌出不那么冒犯的言辞,结果却是欲速不达,频频出错。
“臣妾但求,阿新可以找个老实人嫁了,想来叶笙出身淮西世家,又是坤宁宫侍卫长、浴山禁卫,确为托付终身的上佳人选,可听您这音儿,他如今已不是内禁卫了,而是成了锦衣……弘治朝的锦衣卫头子?这岂非……关羽开凤眼,要……要”
“要杀人了,是么?”听她越扯越离谱,他脸上终是绷不住了,倏忽间粲然笑出声来,自然而然地把这茬给接了下去,“还弘治朝的锦衣卫头子,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乐得开怀,嘴角上过了许久,仍挂着一抹明媚灿烂的笑意。
然而,立场不同,决定了心思亦不会同。
自打一觉起来,星梦未见着乐新,立时犹如失了魂般,可谓万般不安。在她眼中,他今时今刻的笑,诡谲而黠灵,无异于杀心已起,笑里藏刀。
鉴于此,那一腔真情,终究是被辜负了,给判作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凶兆。
“陛下,还请开恩,”星梦越思越忧,心中惧怖之意横生,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殷殷恳祈,“事到如今,我唯一所求,就是阿新可以平安无虞地活着,求您别……千万别……”
那沁了薄汗的掌心,牢牢圈在朱祐樘的腕上,教他不得不停了指尖的按揉动作。
察觉到她的右手食指不太安分,正悄悄搭着自己的脉搏,他心潮澎湃之际,只觉今晨发生的一切,尽皆似曾相识。
依稀记得万寿节当晚,在乾清宫东暖阁的御榻上,她也是这么跟他陈情的,当下情境在线,就只差掉眼泪了。
“我说,你这整的又是哪一出?昨儿我不都已经……”
朱祐樘颇为忐忑,注视着星梦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生疼不已,“梦儿,该是我求求你,你可不可以信我一次,就那么一次?”
“我信小纪,深信不疑,可是你……”她悄然撤下搭脉的手,语气微滞,“可是您,您跟他……当真是同一人么?高居帝座九重,受四海之图籍,膺万国之贡珍,断天下之刑狱,决苍生之祸福,您教我……真有点儿不敢信呢。”
朱祐樘听得这一番戴高帽、拉距离的论调,注视着眼前的人儿,良久,嘴角不由微挑,玩味似地笑了笑。
“呵,好一个‘真有点儿不敢信’,那我倒想反过来请教下了,敢问皇后娘娘,你究竟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啊?掌凤印,摄六宫,除了禁军调动机宜,整座皇城的内务家法,但凭你一人说了算,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混吃混喝了好久,从来都没能好好地履行中宫职责,”星梦的脸色有些窘迫,时下,怯怯地同他确认,“不过讲实在的,内务家法,真是我一人说了算……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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