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云珠

　　凌晨时分，皇甫琯伮被杀的消息渐渐传开，众多官员得了信赶来，也只看见二皇子府的一片素白，和后院被烧尽的断壁残垣。

　　惠戌帝脸上无甚表情，大家都弄不清他对二皇子的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所以一时也没人敢哭丧。

　　“陛下，二皇子府才发生凶案并不安全，总待在这里也于事无补，还是早些回宫吧。”刘丙虔大胆的拱手提议。

　　惠戌帝看看身前的秦宴徵，从夜半来这里开始，他就对着厅里的棺椁一直发呆，貌似是皇甫琯伮一死，大郕就要坠入无底的深渊。

　　这倒叫惠戌帝有些啼笑皆非，他说，“朕还在，储君也定会有，宴徵随朕銮驾回宫，宫里诸多事宜还等着处理。”

　　他撑着内侍的手臂站起身，内侍明显的感觉到他施加在小臂上的力道，比平日里重了很多，便靠近了半步，用右手拖起惠戌帝的手腕，给予他更多的支撑。

　　江素书闻言把秦宴徵扶起来跟上。

　　回到宫中，内侍就自作主张让太医来给惠戌帝把脉，他果真又病倒了，之前一直是勉强撑着的。

　　皇后拒了所有来侍疾的嫔妃，免得那些存了心思的后妃表现太过，叫他头疼皇嗣之事，伤了根本。

　　也更是不让朝臣探望，朝臣们一时人心惶惶。

　　“陛下发话将前朝暂时交于你，你还是打起精神来吧。”徐曌月拍了拍秦宴徵的肩膀，

　　“本宫知道琅亿不堪，不用你去指导他，可即便是表象，你也要做出无事的模样，替陛下看顾好前朝。”

　　消沉的秦宴徵应下，心底却如深冬池渊，依旧一片寒凉……

　　最让人失望的是，灵王遗孤并未像他们预想中的那样，在皇甫琯伮死后，就跳出来撺掇众人支持他，好似就此蛰伏了。

　　摩鹰在牢狱里受了重刑，可他始终不肯吐露半点关于灵王遗孤的事，咬死自己并不认识什么灵王遗孤，当时只是对惠戌帝说的气话，断定只要自己不开口，就能活下去。

　　这一点让惠戌帝非常的生气，他最终下令，让人绞死了摩鹰。

　　渐冷的天气，预示着冬季的来临，也预示着玳倖和太叔岦祭日的临近。

　　垔都里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太叔泱回都述职祭拜过先太子和兄长后，惠戌帝以护卫皇城为由，让他留了下来。

　　年下时，太叔峥也归都了。

　　见过惠戌帝之后，秦宴徵和他一起出宫，顺便送他。

　　此时的秦宴徵已经完全脱离了旁人的照顾，拄着江素书特意为他做的桃木手杖，摩挲着手杖顶端圆润的绿松石，他提议，

　　“入冬后，陛下身体就一直抱恙，北方安稳，将军回朝不如多待些时日，等开春陛下身体好些了，再走也不迟。”

　　太叔峥明白，眼下垔都并不太平，他回来时带了两万兵马，正和太叔泱的五千人一起驻扎在垔都城外，秦宴徵只是想多一份保障，可是……

　　“军将久留都城，会遭到言官弹劾，不知陛下何意？”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秦宴徵道。

　　太叔峥沉默一瞬，便答应了他。

　　两人沿路出了宫门，江素书从工部下职，已经在宫门前等着了。

　　“宴徵！”他高兴迎上去，看见秦宴徵身边兵甲肃然的太叔峥，连忙礼貌的行礼，

　　“太叔将军归都，一路辛苦。”

　　“厌葕不必多礼，你我两家姻亲，老夫比你爹年岁稍长，叫我伯父即可。”太叔峥虚扶了他一把。

　　“伯父。”江素书乖乖起身，很自然的走到秦宴徵身旁搀扶着他。

　　看着眼前二人毫不避讳的言行，太叔峥犹豫了一下，厚颜问到，

　　“不知……是叫凤儿吧？他可好？”

　　“嗯！凤儿很好，能吃能睡，白日里可能闹腾了。”提起江牧凤，江素书就满心慈父怜爱之情，他客气的邀请，

　　“伯父想见见吗？不如随我们一起回去吧。”

　　秦宴徵忽然着急的阻拦，“厌葕，将军常年镇守北部，回来也应该先让家人为他接风才对，我们怎可这般潦草将他截了去。”

　　“……”太叔峥愣了。

　　虽然秦宴徵说的是常理，可他每次回来，宫中或是同僚宴请，他也没有婉拒过。

　　这是不放心，怕他见着孩子一时激动，抢了去？

　　“老夫一路风尘仆仆，是该回府梳洗一番换身常服，给凤儿准备些像样的见面礼再去看他。”太叔峥识趣到。

　　随侍的小将给他牵来了剽悍的红棕马匹，矫健的身躯一跃跨上马背，他抱起拳，“那便先告辞。”

　　江素书笑着挥挥手，“那我们在家里等候将军。”

　　人一走，秦宴徵就拽下他还抬在半空的手，“厌葕就不怕他来抢凤儿了？对上他，我可没有多少胜算。”

　　江素书捏捏他的手心，笃定，“老将军和他夫人可不一样，大丈夫一言九鼎。”

　　“此一时彼一时，陛下现在正需要他和太叔泱暂留垔都护卫。”秦宴徵叹气。

　　自从皇甫琯伮死后，他做什么都缺少信心和斗志，凡事总是先往最坏的地方想。

　　“难道就因为你手上没有储君，他就要携私忤逆，拿凤儿来交换原本的职责？”

　　江素书与他对视，眼里深情延展，“宴徵，不许这么悲观。”

　　秦宴徵也不想的，可自我犹疑已经是他的一种常态，时不时需要江素书的鼓励，他才能拾起一点自信心。

　　“知道了。”他笑笑，借了些手杖的支撑，与江素书手牵手慢慢朝家的方向而去。

　　隆冬蕴阳西倚，碧人携手归家。

　　这一幕在宫门御前街上时常上演，从前的那些流言蜚语，早就换成了一段佳话。

　　刚行到家门口，二人就瞧见高蟒在宅前庇荫处焚烧着纸钱，江素书皱起眉，一想今日是高贵的五七祭日，便也没说什么，和秦宴徵转身进屋。

　　“大人！”如明抱着江牧凤从廊下小跑着迎上来，乳母紧跟其后，不停嘱咐他慢点。

　　“凤儿，爹爹回来了。”江素书一拍手，江牧凤咯咯笑着，用力的弹动小短腿，伸着肉肉的小手直朝他怀里扑腾。

　　“小公子现在跟个小人精一样，就知道爹和舅舅是这个时辰到家，准点儿的要往外来。”乳母笑着道。

　　江素书接住儿子，让他面朝着秦宴徵，轻轻点了下儿子的小鼻尖，

　　“一天不见，凤儿想爹和舅舅了，对不对？”

　　照说这么小的孩子，是理解不了江素书在说什么的，可他突然就瘪起了嘴，眼泪汪汪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江素书心疼的把儿子抱在肩头拍哄，秦宴徵好笑的绕到江素书背后给江牧凤擦眼泪，

　　“还真是个小人精，你听懂了吗就哭鼻子？”

　　“小公子早慧，聪明着呢，今日我又教会了他一样，你们看！”

　　如明手里空了，实在闲得慌，恰好入冬后不仅吃胖了一圈，皮毛还厚实柔软了的墩儿正在廊下打盹，他一把薅过来，对着伏在江素书肩头的小小后脑勺唤到，

　　“凤儿，猫猫饿了！”

　　只见刚刚还在撒娇的小家伙，立刻转过头，大眼睛滴溜溜的四处寻找，直到在如明手上看到墩儿，眼神才移向照壁后的鱼池，抻着小脑瓜咿咿呀呀的朝那处探出身子。

　　“嘁……你才多大？”江素书拍拍他的小屁股，

　　“赶明儿会走了，不得跟着墩儿一起欺负这一池子鱼？”

　　几个人围着小小的人儿和猫逗乐，门外一身常服的太叔峥，隔着照壁听见里头的欢声笑语，本想踏进去的脚步顿住。

　　“爹。”太叔泱在他身后提拎着大大小小的见面礼，见势也停了下来。

　　“这样也很好，没必要太过于亲近。”太叔峥蓦然转身，“走吧，将东西留给他。”

　　太叔泱点头照做。

　　祭拜完的高蟒，背着手慢慢往家来，走到近前发现大门口放着一堆好物件，瞧着都是给孩子的，他朝左右的看看，也没有发现有旁人，好奇的拎着东西进门。

　　“高公怎的收了这么多的礼？谁送来的？”如明眼疾手快的丢下墩儿，上前帮他拿了。

　　高蟒摇摇头，“不知道呢，就放在门外，也不见人。”

　　江素书把儿子交给乳母，随意拿过一个拆开，里头的金漆兽檀木盒子中间，赫然躺着一块朴旧的玉佩，上面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雕饰，只在正中刻了一个‘岦’字。

　　“是太叔将军。”江素书奇怪，“说好来看凤儿，怎么也不进来？”

　　秦宴徵默然，或许太叔峥和自己想的一样，不愿叫凤儿将来在秦家和太叔家之间两难，只想他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长大，所以认为疏远些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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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垔都里官商逢岁必宴，正旦节前后，迦凌湖棚船画舫，灯火日夜不熄的繁华景象，今年却少于往年。

　　随着换银整顿税务和皇城事件多发，官商们都活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查就着了别人的道。

　　惠戌帝的身体在年后天暖稍好了一些，节后复朝这日，他总算坐在了御座上。

　　众人跪拜后，礼部邱仁涛上前道，

　　“陛下，去年秋，工部侍郎储大人在朝上提过，沐郡曾差信到工部想要借一些画师工匠，当时被您摁下，近日郡守赤木卓又寄来书信，言明陛下如今身体抱恙，兴建万佛塔，不仅彰显国威，也是为了陛下祈福，恳请您允准。”

　　为了回来，吴旦夕还真是想方设法，工部行不通，竟然直接将信折递到了礼部。

　　秦宴徵心下颇是不悦，但他眸光平常，只是回头看向惠戌帝。

　　对于将同僚的计策据为己有、媚言欺上的吴旦夕，惠戌帝不存在什么好映像，可念在赤木卓当了郡守后，去年里两次交授的税银都有增长，名目又是为了他，惠戌帝勉强松了口，

　　“众卿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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