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纪

　　一直以来，风行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怎么形容溯的声音，因为在她的生活里，似乎并不需要去形容那些非常熟悉的一切——父亲长什么样子？弟弟长什么样子？溯长什么样子？他们的声音又是什么样的？因为那些东西，都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只要想到那个人，音容笑貌，言行举止，都会在脑海里浮现。用不着什么文字或者修辞来描述。但是此刻，听着溯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调，缓缓地说起童年的事情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她找到了一个很适合用来形容他的声音的比喻。
　　泉水。
　　清澈的，平静的，大多数时候略显沉郁冰冷，在刻意诱惑的时候又那么醉人，而现在，终于回忆起童年的他的声音，变成了一股带着一丝暖意的刚化冻的冬末泉水，平缓地流动在寂静的山谷里。
　　“其实这一片土地并不适合作物生长，这是很多年前大家就有的共识。因为这片土地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忽然带上了一股非常浓烈、波动异常剧烈的能量，不知道来源，也基本没办法用低成本的办法加以利用。这股能量浓烈到了几乎可以腐蚀所有作物的程度。
　　“当时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将这里的土壤采集之后，拿到有能力研究这些东西的地方去，请学者们分析一下，要怎么加以利用。而在收到学者们的反馈的时候，所有人都失望了——这块地，最多能种植一些耐法力波剧烈的植物，但是很遗憾，这些植物没什么价值。牵牛花、志根草、福清草……闲花野草的，连当饲料都不划算。
　　“然而，这里的人最后还是想到了，对花妖里面的一个小支，牵牛花族发起了邀请，表示这里有一块好像很适合他们的土地，至少可容纳三千人，有意的话，便可过来洽谈土地租借事宜。而牵牛花花妖们很快就和这边的人达成了协议，将族内所有的人都迁了过来。因为他们族内总共也就两千多人。而这里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他们在搬迁到之后，族里的人的修为进步了许多。
　　“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牵牛花族已经在这里定居了两千多年了。所以我对于这些事情自然是一概不知。但是我在满山乱跑的时候，发现这里居然长这一大片一大片的牵牛花，粉的，蓝的，紫的。说来可能你们想不到，我一下子被这些花迷住了。”
　　说到这里，溯笑了起来，他望着眼前已经变成了大片速生桉的丘陵地，却仿佛看到了自己童年的那一大片牵牛花花海：“那时候牵牛花族的妖魔们对周边的族群也很和善，对于我们这些经常满山乱跑的小孩，最多只是让我们小心别被花藤绊倒，或者不准我们去玩水，免得出事。我那时候，应该也算是个很特别的孩子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的，在被这些花迷住之后，就忍不住收集牵牛花的种子，带回家去，种在院子里，阳台上……后来还买了本书，学着书上的样子，收集花粉给那些牵牛花人工授粉。”
　　溯很明显地沉溺在了自己的回忆里，一时间，居然没再说下去，而风行也似乎被他这从来没在她面前露出的神情迷住了，也只是看着他。而他在出了很久的神之后，才忽然反应过来：“啊，我一时间走神了。”
　　“没事的。”风行笑笑。千面也好奇地道：“那后来……牵牛花族怎么不在这里了？”
　　“我刚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甚至我离开这里的时候，牵牛花族还没有离开这里。”溯微微叹了口气，“所以，在看到风行画的那个图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就是这里。我这几天也跟别人问过，据说是因为牵牛花族日益强大，和本地族群开始摩擦不断，并且找到了更适合他们的地方，所以又迁走了。而这速生桉，也并不是因为速生桉妖族迁过来了，速生桉只是一种二十年前才培育出来的经济林木，连桉树妖族都觉得那些东西不可能成妖。而且这里的速生桉，其实还是已经搬离这里的牵牛花妖族种下的，因为这片土地，依旧属于他们——当年签契约的年限，足足一万年。”
　　“一万年啊……”
　　“对，不过，这在魔界也很常见了。”溯笑笑，“而且其实当初也是计算过的，一万年，正好是牵牛花族能使这片土地彻底改变的年限，那时候，这片土地对于牵牛花的利用价值就低了，而其他族群，也能正常使用这片土地。”
　　“那么，现在牵牛花族提前这么早迁走，是不是严重影响了这附近居民的计划？”
　　“对，但是他们不迁走的话，当地的居民只怕是更难受。”溯似乎有些嘲讽，“因为牵牛花族在强大之后，便开始不安分了。他们似乎在领地里，偷偷摸摸地在做些什么危险的法术实验，甚至被人举报说是禁术。大概就是在我们被困在虚无城的那段时间里，这附近总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香味，但是这香味，却莫名就会让小孩昏厥。而在官府来调查之后，却只说是因为这片土地太适合牵牛花生长，所以疯长的牵牛花才发出了浓烈的香气，小孩会昏倒，也只是因为受不了刺激。但是当地居民并不买账，因为那些昏倒的小孩醒过来后，体质就无端地变得有些虚弱，虽然在这同时，他们的法术领悟力变得很好。最后，官府便和稀泥处理了一段时间。但是后来，那些孩子体质是越来越虚弱，而且那原本多出来的法术领悟力也忽然消失，他们的法术运用乃至思维，都更加迟钝了。所以最后，牵牛花族甚至不得不连夜铲除了所有牵牛花，同时，也全族迁移。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弃这片土地，因为他们，是付了大笔使用费的，而且这大笔的使用费，当地居民也还不回来了。所以最后，都各自退了一步，牵牛花族搬出这片地域，但是使用权仍在他们手上。而他们选择了用来种植速生桉这种好像对附近居民没有什么害处的经济作物，大家也无话可说。”
　　“所以……如果确定这里真的埋藏着圣物的话，那么，这些事情，应该都和圣物有关。”风行道，但是她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这圣物的主人是谁，会不会出现。”
　　“会，只要他没死，就会出现。”冷杉此刻也开口了。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由得有些意味深长地笑笑，道：“不管什么时候，你总是我们之中知道得最多的人。甚至原本是风行第一个接下的寻找圣物的任务，最后却是你最先了解了前因后果。”
　　冷杉一时间居然回答不上来，沉默了一会儿，才笑道：“这大概是圣物自己的选择吧，或者更准确地说，因为‘圣光’选择了我，所以我很幸运地比很多人掌握更多的规则。其实如果你乐意更进一步了解你的‘暗曜’，你的收获也会很多的。”
　　“暗曜自我出生就一直伴随着我，我还不够了解它吗？”
　　冷杉还未来得及回答，风行便有些疑惑地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懂你们的意思。”
　　溯有些无语道：“风行，你生什么气？”
　　“啊，没有生气。”风行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在那一瞬间有些失控，敏感得让人感觉可怕，只能道歉道：“我感觉有点不安……”
　　“几位是在看风景吗？如果看够了就请离开吧，这片林区是不容许外人进入的。”
　　一个凉凉的声音，打断了风行的话语，风行等人不由得循声回头，却看到了一个身穿蓝衣的青年，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身后跟着一个老仆，正站在他们不远处，看着他们，自然，在这几人回头的瞬间，他的眼里，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一丝惊艳。
　　“我们并没有走进林区。”溯却并不想理会他，只是冷淡地道，“所以你也管不着我们。”
　　那个青年似乎一时间被溯的美貌吸引住了，不由得又走近了两步。溯微微皱眉，刚要说什么，那青年却忽然道：“啊，你不是……你不是妙夫人家的七哥儿啊溯吗？”
　　“……你认识我？”溯吃了一惊。
　　“我是青岚啊，啊溯，小时候跟你抢小鹰雏的那个青岚啊！那次我抢不过你，我还去你家里故意把你的牵牛花给拔了，然后……”
　　青岚说得正开心的时候，溯却反应冷淡，打断了他的话，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以前经常欺负其他小孩的青岚啊。我记得你，你曾经欺负过归燕，带着几个人在她放学的时候用石头丢她，还堵着她不让回家。那时候你已经一千四百多岁了，不仅仅是欺负小孩子那么简单。归燕也跟我说你写了情书给她，她没有答应。所以我和洄把你丢进了那片池塘里，还威胁过你，你若不收敛，便见一次打你一次。”
　　“啊，那是小时候不懂事，一千四百多岁……”青岚感觉自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注意到，这四个人看着他的目光并不是很友好。甚至那个略显瘦小苍白的女孩，眼里分明一股子轻蔑之意。
　　这股轻蔑之意，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只是，青岚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怕什么？眼前的人，只不过是几个村里的年轻人而已。
　　而且溯这样当众揭穿他当年那些做得不太地道的丑事，也让他感觉颜面扫地。
　　于是，他恼羞成怒地笑了笑，道：“好吧，既然啊溯你这么介意的话。年底这样，我就去你们家，向归燕求亲吧。你外祖家这几年好像也兴盛起来了，所以如果是想做我的妾室的话，归燕也算是够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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