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的光芒

　　大约在芦苇荡里跑了十来分钟，雨停了，朱仪征踏上了归程。他浑身湿透了，从头到身体到脚，没有一处不是水。他克服着强烈的困倦感、飞流直下的鼻涕和剧烈的头痛，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具北公路往回走。
　　走到西张时，他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半了——而今天还要上课。巧的是，西张有个地铁口，他口袋里的零钱正好够买一张地铁票。于是他踏上了一号线首班车，在日出前赶回了家。
　　“仪征，你去哪了？”妈妈见到儿子，脸上写满了欣喜与焦急，像抱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抱住朱仪征。“你说你在小区旁边转转，怎么就转到了现在？”
　　“他应该在外面淋了一夜的雨，不出意外肯定发烧了，”一旁的爸爸插了进来，“我来给他擦擦身上的水，你去拿个体温计给他量量体温。”
　　擦完了身，朱仪征钻进了被窝，腋下夹着体温计，眼睛半睁半闭。
　　妈妈一脸焦急的站在床边上，过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
　　“仪征，能不能跟妈妈实话讲讲，你晚上到底去哪了？”
　　“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属于我的世界。”朱仪征看着泣不成声的妈妈，平静的说。
　　“完了，这孩子烧坏了，”妈妈无法克制激动的情绪，直跺着脚，“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呢？”
　　“我没说胡话。如果你要知道确切的地理位置，我可以告诉你是五沐河。”
　　“五沐河？你三更半夜跑那么远，就去那个鬼地方？”
　　“那不是鬼地方。”朱仪征依然很平静，“只有五沐河可以给我答案。”
　　“给你……什么答案？”妈妈一脸疑惑的看着儿子。
　　“我自己知道。”
　　“好吧，我就不多问了，”妈妈叹了口气，“体温时间到了，拿出来给我看看。”
　　妈妈拿着体温计，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三十八度九，”她像是失去了最后一线希望，“今天你发高烧，还一夜未眠，就不要去学校了，在家好好休息。对了，答应妈妈一件事情，你以后不要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外面到处跑，可以吗？”
　　“那也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朱仪征满怀期待的看着妈妈的眼睛。
　　“什么事情？你说，妈妈绝对尽力帮你办到——只要你能答应我前面提的要求。”
　　“没问题。就是之后每个周末可能都会有同学来家里，你看可不可以？”
　　“同学来家里？来干嘛？”
　　“来交流信息竞赛的事情，”朱仪征坚定地说，“当然也不一定，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们可以采取线上方式。”
　　“信息竞赛？学校都决定取消竞赛了，你……一个人搞？”
　　“没错。竞赛就是一个攀登的过程，如果好友结伴，当然是最好；但如果做不到，那孤身一人也无妨——一个人的路或许孤单，但却有别样的风景；一条船的航行或许不能称为舰队，但不一定到不了彼岸。何况，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也不是一个人，高一的两位同学一样能和我结伴而行。”
　　“好吧，我相信你一次。这周末如果顺利，那就按你的方式继续搞下去；如果不顺利，我们还是不要逆风而行吧，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朱仪征的病基本康复了，回到学校上课。
　　具区二中周六的安排为全天上课。中午，同学们像往常一样，争先恐后跑向食堂打饭。
　　朱仪征打完饭，并没有立刻找位置坐下，而是站在一边的走廊上，像是在等待谁的到来。
　　五分钟后，高一的同学们冲进了食堂。
　　远处的第十窗口，两个男生打完饭，结伴走向远处的一个空桌子。左边的男生个子不高，眼睛大大的，戴着一副蓝框的小圆眼镜，显得可爱而机灵；右边那个身材挺拔高挑，不戴眼镜，走起路就像一阵风。
　　两个男生落了座，边吃边聊着一些有趣的话题。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请问这里可以坐吗？”
　　“教练！”那个矮个子男生看着眼前那个穿高二校服的高个子男生，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坐吧。”那个高个子高一男生拍了拍旁边的空座位，示意高二男生坐下。
　　“没错，”高二男生清了清嗓子，“我就是之前信息竞赛的学生教练朱仪征，来自高二（21）班。你们也是之前信息竞赛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两个高一男生点点头，分别作了自我介绍。那个小个子男生叫孙惠昭，来自高一（22）班；高个子的叫谭欣成，来自高一（21）班，之前刚自招进来时是严同瑀的同学。
　　“那么，学校取消竞赛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退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孙惠昭抢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想信息竞赛了，好好弄文化课，到时候拼高考。”谭欣成附和道。
　　“你们也学了五年了，我上课的时候感觉你们对信竞也挺有热情的。现在退役，不觉得有些可惜吗？”
　　“那你有什么打算？”两人好奇地看着朱仪征，异口同声地问。
　　朱仪征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就这周开始，主要以算法的讨论为主——我们共同进步。你们看行吗？”
　　两个高一男生崇拜的看着朱仪征。
　　“倒是个大胆的想法。好，如果学校里不允许有竞赛队伍，那我们便是具区二中唯一的光！”孙惠昭兴奋地说。
　　三人约好了时间——星期天下午三点到五点。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线上线下的问题。你们手边都有可以用的电脑吗？”
　　“我没问题。”孙惠昭果断地说。
　　“我……”谭欣成有点犹豫，“我爸妈好像不是很支持我继续搞信息竞赛，我得回去问问他们能不能给我电脑。”
　　“可以。那你们俩回去加我一下□□，18394505809。谭欣成的话，到时候有结果了跟我说一声。如果不行，也跟我讲，我还有办法。”

　　星期天中午，朱仪征吃完午饭，准备午休时，手机上的□□突然响起。是谭欣成，他的父母拒绝了他拥有电脑，也不准他下午离开家。朱仪征问为什么，谭欣成说他父母受学校决定的影响，不支持他再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在信竞上面了。
　　朱仪征犹豫了。他不知道他那套说辞能不能说得动谭欣成的父母。但他又实在不想让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队伍少一个人。他最终决定厚着脸皮尝试一下。
　　“谭欣成，麻烦开一下视频通话，让你妈也来一下。”
　　不一会儿，视频通话接通了。对方是一个有点农村气息的中年妇女。
　　“你好，请问你是谭欣成妈妈吗？”
　　“没错。你是……”
　　“我是朱仪征，谭欣成的学长。”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谭欣成还有他的同学孙惠昭已经约好了每周日下午三点到五点进行信息竞赛的交流……”
　　“哦，对不起，我们谭欣成没空。”对方的语气已经果断到一种地步。话音刚落，朱仪征的手机上就显示“对方已退出视频通话”。
　　朱仪征无奈的盯着手机屏幕。她怎么这么决绝，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白让他准备了那么一大套说辞。没办法，两个人就两个人吧。
　　下午三点，朱仪征和孙惠昭通过视频通话交流了各自最近学的新算法，还互帮互助调了几个程序，效率十分的高。可是，朱仪征的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谭欣成的缺席。

　　星期一，是具区二中一年一度的“家长开放日”。朱仪征一向不赞成家长和学校扯上关系，所以他很不愿这一天到来。然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天的存在，却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下午第三节课下课，就是事先预定好的课外活动时间。这段课外时间，没有平时体育活动课的做操、跑操之类，就是自由安排。同学们像起飞一样奔向操场，冲向视之如命的篮球、足球、毽子……朱仪征对这些活动不感兴趣，便拿着一本算法书，前往图书馆阅览室。刚好谭欣成也在那里。
　　“谭欣成，你在哪？”此时此刻，谭欣成的妈妈正在操场上满世界的找着儿子。她找遍了篮球场、足球场、羽毛球场，以及她能想到的一切场馆，当然全都以失败告终。
　　走着走着，谭妈妈感觉有点累了，便前往图书馆休息。进入图书馆，阅览室是必经之路。她一走进阅览室，就在一张显眼的位置上发现了儿子。
　　“儿子，你怎么在这里？”谭妈妈有些欣喜，也有些纳闷，“你……不去和同学们一起玩吗？”
　　“等等，让我们先把这个算法处理完。”
　　妈妈好奇的凑到儿子身边。只见儿子和旁边的学长手里各拿一支铅笔，在草稿纸上写着、画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虽然看不懂，但她可以想象，在两人思想的世界里，无数的骏马正在驰骋，无数的惊涛正在涌起，无数的星辰正在闪耀……
　　而两人身旁茂密的绿植，随着空气净化器的微风轻轻的摇曳，又使眼前的景象多了几分静谧。
　　多么优美、多么祥和、多么令人心驰神往的意境啊！
　　她突然想起，自己昨天中午那一毫不留情的回绝，是不是破坏了这一美妙的意境？
　　好像确实。
　　“谭欣成，”妈妈轻轻走到了儿子的身边，“我要向你说声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阻止你的……”

　　星期四下午社团课，卢小洁期盼已久的社团展演如期而至。学校剧院内灯火通明，几十个社团遍布整个等候大厅，场面热闹非凡。卢小洁所在的声乐社团正在靠近入场通道的一个角落里，紧锣密鼓的进行上台表演前最后一次排练。
　　“欣赏完智力社团带来的《九连环》节目，大家应该深深爱上了中国传统智力游戏吧。下面的节目，将给大家带来一种别样的视觉震撼。请欣赏武术社团带来的《“武”动青春》！”
　　卢小洁看了看节目单，《“武”动青春》，再等一个节目就要上场了。她的心砰砰直跳——一定要好好表现，这可是自己最热爱的社团第一次公开展演啊！
　　“如果说刚才的武术表演是一种视觉震撼，那么声乐就是一种听觉盛宴，”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下面有请声乐社团带来歌曲《闪耀的年华》，大家欢迎！”
　　观众席上，如雷声般的掌声响起。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小洁迈着紧张而又期待的步伐，走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站定。
　　这次展演，小洁并没有多高的期望。她们都不是专业的歌手，排练的时间有如此有限，舞台上能不出意外，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曲终。
　　“来，声乐社团的小精灵们，请留步。”正当大家准备退场时，一个高雅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将她们拉了回来。是华老师——全校最权威的音乐老师——的声音。
　　九个女孩被吓了一跳。她们看着华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她们表演的不够好，还是……
　　“小精灵们，”华老师清了清嗓子，“你们的嗓音真的非常动听。我已经从你们身上发现了声乐的天赋。”
　　女孩们互相看着对方，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刚刚的担心害怕，转瞬间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惊喜的花儿简直要从她们的心里穿过胸腔绽放出来。
　　“学校后面还会举办一个艺术节，我想你们完全有实力也有资格在艺术节上一展身手。我会派一些专业的艺术特长生和你们一起训练。希望你们抓住这次机会，给大家呈现出具区二中的巅峰水平！”
　　艺术节，专业，特长生，巅峰水平……小洁简直开心的合不拢嘴。她瞬间觉得自己的身位又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感谢声乐社团，她在心里暗暗地说，感谢你在我眼前铺开这一条以前做梦也没有想过的光明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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