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心佩玉

　　“此话怎讲！”

　　“唉，钰公子你若继续听这木头人慢吞吞地往外挤话，只怕天都亮了。”岁千生慢悠悠地插嘴道，“还是本王说吧。”

　　“鱼、燕、花三妖并称三玉奴，分别是鱼淼，燕紫和花知。玉面奴销声匿迹后，花知改邪归正，潜心修行，最后得了大造化，被仙人收容，做仙娥去了；而鱼淼和燕紫一直徘徊人间乐享繁华，也是妖市的常客，直到十多年前鱼淼忽然没了消息，现在想来，其实鱼淼消失的时间，和乐陵俞家大小姐俞美筠大病忽愈的时间，恰好吻合。”

　　姚钰顿悟，可很快反应过来，看着岁千生道：“岁王爷！原来你一直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今日才说？！”

　　“本王好歹也是手持仙册玉碟的人好不好？再说你也没问本王呀。”岁千生理直气壮地摊手，“本王可是有身份的，别人求我的事儿我都不一定给办，不求的事，自然更不给办咯。”

　　姚钰无话可说，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便继续问岁千生道：“照这么说，俞氏，不对，鱼淼十几年前便顶替了真正的俞家小姐，又在数年之后嫁入我们家。可她图什么呢？”

　　“妖魔之属，自然不可以常人之理度之。”岁千生轻飘飘道，开始自己给自己剥橘子吃，“不过有一点，那就是妖都执着。所以不管你家那位俞氏图什么，她既认准了你们家，不达目的，便是断断不会走的。”

　　“等等，既然腾空君你方才说这个花知已经弃恶向善，那是不是说，若是我能找到她，那么极大可能她是愿意出手帮我揭发俞氏的真面目的，对不对？” 姚钰忽然想到，情急之下捉住了腾空的袖子，“那这个花知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去找她，求她帮我这个忙！”

　　腾空君愣了愣，算起来他与姚钰相识也已有数年，可似乎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那一双溪泉般的眼眸中闪出如此清亮的光泽，相映之下，连今夜清风也温柔了几许。

　　人心千万变，或许最璀璨的，终究还是希望吧。

　　可或许，这也是最残忍的。

　　腾空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去，将姚钰的手从自己腕上拿开。

　　“不知。”

　　姚钰方才一直因专注而挺得笔直的腰背不自觉地塌了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又放开。出路已经离他很近了，这一次，就差那么一点点……

　　“说来也好笑，”姚钰自嘲地笑笑，“前几日我还同元册兄说，接下来的都要自己走。可眼下这事实证明，似乎离了你们，我还是不知要走多少弯路，做多少无用之事……总而言之，腾空君，谢谢你。”

　　姚钰真挚地看着腾空，起身对他长揖一礼道。

　　腾空受了姚钰这一拜，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了些微妙的波动。

　　“好好，说起来，今日似乎还是第一次听腾空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姚钰起身，立时变回了他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崇光兄一直说腾空君你说三句话以上就要打腹稿，看来也并非如此嘛。”

　　被姚钰揶揄，腾空居然既没嫌弃，更没嘲讽。在姚钰看来，今日的腾空君不仅出乎意料地主动，甚至连脾气都变得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时候都好，若不是他开头与岁千生的一番针锋相对，姚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腾空君和他以往认识的，是同一个人。

　　“腾空君，你今日……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姚钰有些心虚地觑着他的神色道。

　　腾空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我要走了。”

　　“什、什么！”姚钰难以置信道，“去哪里？不、不对，你为什么要走？是姒家知道了你帮我的事情，打压你了吗！？”

　　“不是。”

　　“那是……要回家去？”

　　姚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可话音落了才发现，原来从自己七岁那年认识腾空开始，至今十一年，他依然不知道腾空是哪里人士，家住何处，可有亲人。腾空就只是腾空，和他那一身凭虚御风般的绝世武功一样，他就像天际滑过的一朵流云，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对这世间的留恋在哪里。

　　腾空站起身，姚钰知道这是他话说完了，到此为止的意思。他一直都是这样，对于他不想解释的东西莫说是开口，就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不会有。

　　“喂！”姚钰追着腾空大步离开岁府的背影，“你等等！你若不想说你要去哪，那你至少说一声你要去多久吧？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腾空足下一滞，可因他背对着自己，姚钰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姚钰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他忽然很恼，是一种从未体会过，但又无从宣泄，或者说顾忌宣泄的气恼。他咬了咬下唇，忽然下意识地想要去扯腾空的袖子，可悬在半空的手犹豫了好一会儿，终归还是无力地落回了身侧。

　　“你……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姚钰觉得，自己这话从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个问句，而是他的自问自答了。

　　“……后会有期？”可姚钰却魔怔一般不仍死心，嗫嚅道。

　　腾空略略侧过脸，姚钰看见他不见他的脸，只当他是还有话要对自己说，满心期待地望着他。却未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腾空忽然凭空扬袖，猛力将姚钰推到一边，与此同时，一片闪着森森寒光的暗刃擦着腾空的衣袖飞过，径直穿透方才姚钰所站的地方，砰地一声钉入了姚钰身后的铺地青砖当中，竟是一片紫色的羽毛。

　　姚钰反应过来，顿时一身冷汗。类似的暗器他不是第一次见了，上一次的时候，还是在天水湖畔那个诡谲的黑夜里。

　　反应之间，方才射出暗刃的方向又紧接着飞出了数道寒光。羽刃的锋芒在空中形成一道光环，覆盖式地朝腾空和姚钰飞来。

　　腾空反应极快，以一个极漂亮的大跳旋起一阵腿风，将好几片羽刃逼离了原始的方向，如此一来羽阵便被破了一个缺口，擦着二人的身形轮廓，噼里啪啦钉了一地。

　　只是腾空这一招破阵虽是漂亮，却终归力有不逮，无法两头兼顾。待他定身落地，一柄细长的羽刃已经抵在了姚钰的脖子上。

　　燕妖燕紫从身后挟持着姚钰，她呼吸之间发出的丝丝凉气喷在姚钰的脖颈上，姚钰只觉得肌肤上犹如蛇信舔舐，不由得紧紧地屏住了呼吸。

　　这时元册从高墙之外一跃而下，他一身夜露，眉宇之间隐有杀气，牢牢盯着燕紫，显然是方才一路与她缠斗而来。

　　几人僵持不下，一时一片死寂。院中花枝随风微颤，抖下几片粉红花瓣，又被迅速地卷入了燕紫周身那轻如鸿羽的紫色妖雾之中。

　　“小郎君，你藏得挺好嘛，”她口气矫揉，有些刻薄，“满信都都在找你，你倒是没事人一般大大方方地住在这高墙青瓦下，倒是姐姐我小觑了你的造化。”

　　姚钰被她抵住脖颈，动弹不得。听她口气不善，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虚。

　　上回为了活命与她饶舌半天，结果撕破了脸，虽然最后是侥幸从她手中逃得了一条性命，可这妖精记仇，这回只怕要连本带利地同他讨回去。

　　“嘿嘿，几日不见，姐姐青春依旧，保养得真好！”

　　姚钰浑身上下没一个部件能与燕紫抗衡，除了一张打开就没停的嘴。

　　“实不相瞒，那日天水湖一别，小人九死一生，魂游地府，还真见着了姐姐说的那位幽都君来着！幽都君说姐姐……国色天香姿容无双，他对姐姐也甚是想念，还托我带好，所以又将我放回来了呐！”

　　姚钰知道，这院中三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他拖得时间越长，他们能看到的破绽就越多，对他们也越有利。

　　“是么？那幽都君长什么样子？”

　　“这……自然是俊俏！无法以言语描述之俊俏！”

　　“呵，幽都君……”燕紫的目光十分暧昧地从院中另外三人的身上挨个扫过，羽刃贴近姚钰光滑的皮肤，姚钰登时感到尖锐的痛楚，隐隐在颈项侧蔓延开来。

　　“那幽都君有没有告诉你，小郎君你的身旁卧虎藏龙，回了阳间，怕也是要折寿呢？”

　　和上次一样，她眼中血腥的杀意与诱惑的妩媚融为一体，化作了一种残忍的快感。

　　“就比如，这位身高腿长的俊俏公子，上回在天水湖可把姐姐我伤得不轻。小郎君，你说这笔账，咱们该怎么算？”

　　燕紫媚眼如丝，细细缠着腾空。姚钰一愣，原来那日他在天水湖畔昏迷之前听到的竟不是幻觉，那个赶来救他的人，就是腾空！

　　腾空冷冰冰地盯着燕紫，元册则微微侧了侧身子，手中凝出了一柄气刃；岁千生虽还是软绵绵地趴在榻上，一副“天塌下来不关我事”的表情，但姿态神情，都露出了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紧绷和警惕。

　　“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你们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我手中的刀。”燕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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