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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熄灭的勇气
一路上谁都没有心思说话,等从衙门出来之后,初一下定决心,对救必应说:“师父师兄,我就先不跟你们回去了。我要去找玄澈。”
“胡闹!”救必应抓住她,不许她乱走,“谁知道接下来什么光景呢,你一个小娘子瞎跑什么!”
端午也劝道,“初一,你就听师傅的话吧。这么晚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不然咱们先回鑫鑫堂,然后我陪你一起去找玄澈郎君。”
“诶呀!”初一急地跺脚,“再晚就来不及了!玉山不是普通的突厥强盗!他是突厥王子!这么一伙人杀了县令和库部员外郎,还盗走了兵器库的钥匙!我得把这些消息告诉玄澈呀!至少要告诉都护府!不然鑫鑫峡就真的乱套了!”
救必应愣怔地松开手,“你还瞒了我多少事情?”
初一借机跳出几步远,提起裙子扭头就跑,边跑边说:“剩下的我回来再跟您细说!”
“你给我站住!外面危险啊!”这下轮到救必应跺脚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向最怕走夜路的小徒弟跑得脚不点地,没几下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虽然不合适宜,但救必应却没由来地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初一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仓皇的深夜中。那个虚弱的幼童用尽全力揪着他的衣服下摆,眼睛被泪水浸泡得剔透如同琉璃。明明是那么不起眼的孩子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动了恻隐之心将她留了身边。
刚才被关在牢里的时候,他和端午还在担心初一。她一个小娘子看见自己的师父和师兄被衙役抓走了,不知道该有多害怕。没想到一天的光景都不到,她居然有能耐跑到牢房里找他们。
不知不觉中,昔日的小小女童竟然长得这样大了。她跑起来像小鹿一样灵敏,单薄的背影是那样坚决,救必应本就沉重的心情又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感伤。
初一一口气跑了好久,估摸着师父和师兄不会再追上来了才停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眼下她不知道玄澈去了哪里,与其盲目地四处瞎找,不如直接去都护府。
虽然都护府离县衙不算太远,可是以她的脚程怎么也得走一个时辰左右。初一抬头四顾,才忽然意识到怎么连衙门外面都如此安静,刚才那些四处乱窜的逃犯和紧追不舍的狱卒统统都不见了,只有地上残留的火把才能证明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初一凝神再看,火把的附近有深色的水渍和拖拽的痕迹。那些深色液体散发出的浓浓血腥味。待看清地上的水渍居然是一滩又一滩的血水,她顿时吓的腿软,需要使劲靠着墙根才不至于跌倒。
她开始后悔自己一个人贸贸然出来找人。可是再返回去,她同样没有勇气再穿过那一片寂静纵横的街道。
就在初一冷汗涔涔进退两难之际,蓦地听见的耳熟的马车声由远及近。驾车的人好眼力,尚在百米开外就中气十足地喊道:“林娘子!”
马车越来越近,初一认出了来的人居然是张弓,她十分意外, “你不是去打探消息去了嘛,怎么又回来了?”
“是郎君叫我来的,说你们估计需要马车回鑫鑫堂去,让我送你们一程。”张弓停下车,看了看初一身后,问:“怎么就你一个?救大夫他们呢?”
“他们已经回去了。”初一跳上马车,急急忙忙地说道: “张弓,快带我去找郎君!大事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
初一便把从杜鹃那里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张弓。
张弓听完恨声说道:“这帮狼子野心的畜生!刚刚我去前衙打探,就发现县令他们被人杀死了。连前来救火的狱卒和衙役也没有留下活口。没想到他们还打起了兵器库的主意,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大棠的土地还容不得他们放肆!”
说罢,他扬起手里的马鞭,道:“你坐稳了!咱们这就去找郎君禀告!”
鞭子脆生生落下,马车疾速奔跑起来,要不是张弓提前提醒,初一恐怕已经被甩出去了。她牢牢抓住车辕,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张弓,咱们这是去哪?”
“为了防止玉山他们偷溜出去,除了南城门以外,其他出城的道路都已经封起来了。我家郎君现在应该就在南城门那里守着。”
初一估算了一下路程,担心道:“万一他们还打兵器库的主意,我怕这会儿再去找郎君是来不及了。现在乔都护不在城中,县令也被贼人杀死。你们可还找了其他帮手? ”
张弓说:“那是自然。玉山逃跑的事情已经告知了副都护,不然没有他的指令如何封路?都护府也派人去通知乔都护让他速速返回。”
初一仍旧忧心忡忡,“可是郎君还不知道他们盗走了兵器库钥匙的事情。”
张弓颇为自信:“你放心吧。方才在衙门里,我从留下的痕迹推测那伙人最多不会超过十人。十来个人能成什么大风浪?不过你说也有道理,得有人去知会兵器库的守卫一声。 ”说到这里,他突兀地问道:“会驾车么? ”
“会倒是会……”
“那好,咱们兵分两路,你去找郎君,我去兵器库。”
说着,张弓又大力抽了一鞭子,然后二话不说将缰绳塞到初一手中,“你顺着这条路直走就到南城门了!郎君应该还在。”交代完,他自己翻身跳下马车,身手矫健地几个纵身就不见了踪影。
初一手中紧紧抓着缰绳,拼命想要张弓回来:“张弓,你别跑啊!我平日里赶的都是牛车啊啊啊!马车太快了我控制不住啊啊啊!”
不知道是初一的运气不错还是拉车的马颇通灵性,总之马车在她的尖叫声中也没有失控。
“——吁——吁!”这驾车看上去容易,但想要让马儿听话还是需要花费一番功夫的。初一使出了吃奶的劲去扯缰绳想让马车停下,但车前的高头骏马似乎正跑在兴头上,眼看着就要到城门口,马车的速度一点却也不见慢。
守城的士兵远远瞧见了一辆朝着城门飞奔而来的马车,他们本就得了命令,此时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有几个胆子大站在路中间,大声斥道。
初一犹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在车上喊道:“军爷帮帮忙!我不知道怎么让马车停下来!”
夜已深,一个年轻娘子独自驾着马车出城。这情景怎么看都十分可疑,拦路的士兵面面相觑,怀疑有诈。他们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打算稍有不对劲就将人扎个对穿。
“军爷!”初一吓的声音都变了。马车越来越近,路上士兵非但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反而默不作声地将闪着寒光的长矛对准了她。
就在初一心一横眼一闭打算跳下马车的时候,突然有人从侧边跃了上来,劈手夺过她手里的缰绳。先前还仿佛脱缰了似的的马被缰绳扯得昂首嘶鸣,踢踏了几步竟然乖乖停下了。
“你怎么来了?张弓没有送你们回鑫鑫堂?”玄澈扔掉缰绳,皱着眉头问道。
初一惊魂未定,只呆愣愣地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玄澈。
“说话!”玄澈没什么耐心地催促道。
初一好不容易把气喘匀,她正要回答,那些拦路的士兵已经走到近前,其中领头的校尉抢先开口道:“郎君,您可认得这女郎?”
玄澈点头,那校尉随即露出了不屑的表情,言语之间也失了恭敬,他故意对其他士兵大声说道:“嗨,咱们兄弟守了大半夜竟然就等来一个小娘子。这些贵人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逗我们玩呢。大家伙都散了吧。”
“放肆!休得对我家主人无礼!”开口呵斥的人初一也认得,是玄澈侍卫里最为稳重的韶峰。
“呸,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你家这小郎君一无官职二无爵位,仗着自己是都护的亲戚就敢在这里发号施令。爷爷我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我还就真不吃这一套!”
这校尉刚从烟花女子的温柔乡中被挖起来的,本就有诸多怨言。再加上他这段时间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打从心底里瞧不上玄澈,觉得他就是一个顽劣浪荡的世家公子。校尉这会又吹了一肚子冷风,碍于玄澈至少带来了副都护的口谕和令牌,只能发发牢骚过过嘴瘾。
初一已经缓过神来,校尉的那些话她全部都听见了。虽然她知道玄澈声名狼藉,但若被别人肆无忌惮地当着本人的面说出来加以嘲弄,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可玄澈却对那出言不逊的校尉充耳不闻,他只是盯着初一问:“说,张弓呢?你为何会来?”
初一于是顾不上瞎想,连忙把玉山他们还有可能去兵器库的事情说了。
“兵器库有重兵把守,他们人单力薄去那里能做什么?”玄澈听了之后觉得有些疑惑。
“哼,爷爷我守了十几年城门,就没遇见过敢在鑫鑫峡里作乱的胡人!当我们大棠军爷是吃素的呀!他们充其量不过在泼寒胡戏上跳跳舞,玩玩杂耍罢了。”
那边校尉嘟嘟哝哝的不满还在不断传来,玄澈和初一刹那间想到了一处,泼寒胡戏!
玄澈忙把韶峰叫到近前,问:“今天鑫鑫峡内演泼寒胡戏的胡人戏班子有多少?”
“胡戏班子的具体数量不知,但今天入城的人有千百人之多。”韶峰答道,“郎君,您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玄澈一直对玉山反复出现在鑫鑫峡内心存疑虑,刚才听了守城校尉的牢骚,他突然明白了玉山他们的意图。看样子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兵器库,说不定玉山与杜鹃亲近,也是看在她的父亲是掌管军械兵器的库部员外郎的份上故意为之。恐怕今天入城的人中间也有不少他们的帮手,原本两手空空入城的胡人倘若夺了武器,后果将不堪设想!
玄澈吩咐道,“舅父前去剿匪带走大半亲兵,若是有人趁泼寒胡戏混进来我怕难以应付。韶峰,你现在带人去城外找边军支援。再派人去通知各城门加强防守,今夜万不可大意。”
说起边军,关外的百姓都不陌生。当年高祖为了巩固大棠西北边防,震慑西域各部,专门在关外设立都护府,掌管天山南北的大小事务。乔典接任都护之位后,都护府除了城内亲兵,还有万两万四千余人的边军。如此数量庞大的士兵被编成不同的军队,分散在关外的各个军镇中。其中,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一只边军就驻扎在离鑫鑫峡不远的地方。
他吩咐完韶峰,又将都护府随行的亲兵分为两拨人,一拨人留守南城门,另一拨人则随他一起去兵器库那边查看情况。
“郎君,既然话已经带到了,那我就回鑫鑫堂啦。”初一亦步亦趋地跟在玄澈身后。方才被重伤的杜鹃所激起的一腔愤勇,渐渐被迟来的惧意所代替。经历了今夜的种种,她弱小如火苗的勇气早就熄灭了。此时此刻,她只想躲回安全的鑫鑫堂去。
玄澈心事重重,也不知听没听到,只是敷衍地挥挥手。
得了同意,初一就打算回家。她不敢再一人驾驶马车,好在南城门离鑫鑫堂并不算太远,走着也能回去。她没走几步,后面有人纵马追了上来。
“林初一!”玄澈骑马拦在她的前面。
初一不明所以地抬头。恰在此刻,被厚重乌云遮住的月亮重新出现在天空中。一片清辉下,那高高在上的少年郎君被照的纤毫毕现,他的脸颊犹如从幽深夜色中缓慢浮现的白色昙花,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玄澈将一盏风灯递给她,“这个你拿去。”
初一接过风灯,沉默地点点头。
玄澈又说,“今夜不太平,这次回去就不要乱跑了。再遇上事情,想想自己的能耐,不要冲动。”
初一有些歉然,却不知道这歉意从何而来。就在她低头不语的时候,玄澈已率领其他士兵呼啸而过。
“你也多保重。”夜色苍茫中,初一分不清谁是谁的背影,她小小声的一句叮嘱也不知被谁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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