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坠落之湖畔

　　齐屿和宋阿尘是当年在华世医院被抱错的孩子。
　　难怪。
　　齐屿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好带着五十几分的红批卷子回家，当时就一个想法冲上头顶：那是不是不用把卷子给老齐签字了！
　　在街边吃了个冰棍冷静下来，才开始纠结两家会不会把孩子换回来。
　　血脉这东西吧……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齐屿在镇子里长到十五岁，早就过了看到漂亮叔叔阿姨就跟着走的年纪，对于所谓的亲生父母，自然也没什么感觉。
　　发短信告诉她这事的是老齐的冤家，她喊了十来年妈的白女士。
　　齐：他们在家？
　　过了好一会才有回信。
　　白：站楼下数蚂蚁呢？？？赶紧上来！
　　齐屿长叹一声，慢悠悠地上了楼。
　　那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宋阿尘。

　　阿尘兄俊俏清秀，漂亮得不像话，完全看不出有老齐的影子。
　　彼时齐屿把书包一甩，就凑过去挨着人坐下，跟人家勾肩搭背：“哇，你睫毛好长。”
　　……可想而知，齐屿大哥在与兄弟的第一次会面中，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像。
　　其实事情倒也简单，宋氏夫妇受到国家征召，将要进入实验区，没办法照顾小孩，只好把宋阿尘托付给远在边境小镇的老齐家。
　　亲生的儿子，老齐当然一口应下，等客人一走，转头就扯着齐屿的卷子把人追得满院子跳。
　　“……死老头。”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齐屿带着宋阿尘去附近超市买生活用品。
　　阿尘兄从大城市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明显拘谨，齐屿也不好强行攀谈，选了一堆零食在收银台扫，看到少年就拿着一块毛巾一个杯子和牙膏牙刷走过来，忍不住开口：“哟，这么简洁呢。比我小千妹妹还腼腆。”
　　“……”说完差点忍不住给自己来一下。
　　果然，宋阿尘给了她一个凉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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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千是谁？”
　　等两个人提着口袋迎着夕阳走在回去的路上，宋阿尘才开了第一次口。
　　“诶？”齐屿稀奇地笑笑，才说，“小千嘛，我女朋友，嘿嘿。”
　　这下轮到阿尘惊讶，但男孩子也没太大反应，只是微微弯了弯嘴：“……早恋，不怕齐叔叔打？”
　　“哇，兄弟，看来你是深谙老齐本性啊！”齐屿夸张大吼，完了又手扣扣头，“大家都是女孩子嘛，老齐一根筋，想不到那么深。”
　　一家四口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刚来时，宋阿尘人生地不熟，估摸是本性谨慎，等齐屿带着他在学校一混熟，立刻就放松下来，并在同学兼室友的齐屿面前暴露了各种缺点：矫情、挑食、嘴毒、除了学习啥也不会、懒、心机深沉、多跑几步会喘……
　　最主要的还是懒。
　　阿尘漂漂亮亮的，老齐才舍不得打，最多和和气气地说两句，搁齐屿这儿就不一样了。宋阿尘翘课去河边看风景，老齐说人家阿尘有意趣，齐屿翘课去网吧带妹，被老齐拿扫把帚打得一天下不来床……
　　“偏心！偏心啊！”
　　躺床上那一天，齐屿简直心如死灰。
　　宋阿尘坐在一边看教科书，偶尔抬眼来笑她，眼睛里就好像藏着星星一样：“活该啊，小屿哥，明明知道是老班的课，也知道老齐最近心情不好。”
　　“……别说了，”齐屿才懒得管他这个幸灾乐祸的东西，“这样吧，就冲老齐打我时那一句‘看看人家阿尘多乖’，你怎么着也得给我把这事办了。”
　　“什么事？”宋阿尘放下书，站起来喝口水，走过来几步，捋了一把齐屿的狗头。
　　“今天小千生日嘛，本来说带她去山上玩的，”齐屿仰头困难，干脆不仰，“你去那个面包店旁边的大槐树下面，下午两点，要是看见那丫头，就跟她说一声，我去不了。”
　　“哦，”宋阿尘居高临下，能看见对方趴在床上，头颓颓地搭在手臂上，蝴蝶骨突出，纤细精致，“……”
　　他蹲下来拍拍齐屿的脸，笑得贱贱的：“你不怕我把你的千妹妹带跑了？”
　　“……”两双眼睛直直对视，齐屿扬眉，“别说，还真有可能。”
　　少女猛地凑近，几乎要怼到人鼻子上，眯着眼睛：“你要能拐跑，算你有本事，回头请我冰淇淋。”本来小千就玩心大，追着她谈恋爱，也都跟玩似的。
　　宋阿尘处变不惊，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骤然加速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感受。
　　他站起来，垂下眼睛：“知道了。”
　　“快一点半了，我出门了。”

　　宋阿尘就这么在小镇里待了半年。
　　十一月九号是他生日，老齐提出一家人去酒店整点好吃的。
　　等热气过头，杯盘狼藉，齐屿就拉着他去天台上透气。
　　晚上九十点，太阳早就不见踪影，月亮也在乌云后面，浓黑天幕水墨气息重，往东有点红白红白的晕。
　　风大，把人头发吹得乱舞。
　　“想你爸妈吗？”齐屿手撑着栏杆。
　　“还好，”少年实在妖孽，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你就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这还是阿尘兄第一次提起这事。
　　“哦？怎么说？”
　　阿尘就笑：“好人。”
　　罢了又垂下眼：“……他们从来不会让我喝酒，也不会同意我逃课去看风景。”
　　抬头见齐屿认真地看他，阿尘又有点奇妙的愉悦感：“齐屿，你知道吗？”
　　“我很喜欢你们。”
　　“……”齐屿瞪大了眼睛，继而笑起来，“哇哦，还真是出乎意料。”
　　接着她凑过去把少年一头秀发揉乱，语气也莫名地有些温柔：“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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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的生日其实没差几个小时，但老齐那嘴硬的老头可不会说要给齐屿过生日。
　　齐屿才不在乎这点事，只是就着不要白不要的心理，讹了宋阿尘一个冰棍。
　　她舔得欢快，嘴唇水润，脸边挂着酒后腮红的时候，暂时没注意到少年温和愉悦的眼神，等注意到了，就伸手指戳戳他的脸：“干嘛呢？一副老父亲看丫头的样子。”
　　“……老父亲你个鬼。”阿尘无奈地握住少女的手移开。

　　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情谊，对于少年们来说，是很难割舍掉的。
　　十七岁在学校填完志愿出来，夏日阳光毒辣，穿着白短袖黑短裤的齐屿就在树荫下伸懒腰，眼睛去看一边高高瘦瘦的少年：“填的什么？”
　　阿尘看她的眼睛里总是带笑的：“嗯……”
　　少年垂眼：“入伍。”
　　话落，齐屿整个人就跟石化了一样，懒腰也不伸了，眼睛瞪大。
　　那边的男孩还在若无其事地忸怩，这边少女就情绪波动极大地扑过来，用力过猛，直接把人扑到墙上。
　　“……”炽热的双手按在单薄的肩头，温度轻易透过布料，直直烫进人心里。
　　“入伍？！”
　　但阿尘理智仍在，立刻意识到齐屿语气不对。
　　接着就听她说：“什么玩意儿！我填的是在街头开副食店……”
　　齐屿把人放开。
　　……这下两个人就都低垂着头，无言以对。
　　宋阿尘假咳两声：“不是说想要进入军队吗？”
　　“……不是说就想在路边开个副食店平平淡淡的吗？”
　　“……”
　　如果不是因为太热了，阿尘一定会用力地抱上去，挽住她的腰，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接着在她发顶亲上一口。
　　但是太热了，所以两个人只是相顾无言一阵，接着回家，在路上买了碗冰粉。
　　家里老风扇摇摇摆摆，老齐趁着白女士不在偷吃西瓜，两个学生一回来，立刻发出声讨。
　　齐屿：“嚯！什么人啊老齐。”
　　阿尘：“齐叔啊齐叔，不厚道。”
　　老齐炸毛，对着齐屿没个好脸：“小兔崽子，回你的屋里去！”
　　学生们在冰箱里翻出两瓶果汁，上了楼。

　　迎着晚霞，齐屿被晒出橙色，宋阿尘照例在小木桌边翻看教科书，手长脚长的少女就坐在窗台上，腿伸在外面晃。
　　“估计很快测评就出来了，”齐屿说，“我们能记得对方多久呢？”
　　朝夕相处而滋长出来的喜欢，在这个充满了传奇与秘密的世界里，很难成为让人十分挂念的东西。
　　——或者只是齐屿这样想。
　　宋阿尘知道齐屿为人潇洒适意，从不过分执着，于是说：“一刹那。”
　　“……喂。”齐屿挑眉看过来。
　　少年仿佛发着光：“一眼万年嘛。”
　　我现在，最喜欢你了。

　　等到结果出来，齐屿不出意外地被分到了军校，而宋阿尘是第九处直隶院校——同样是军校。
　　“哇哦，真是……为什么你就是第九处，我就是普普通通的军校？”
　　一直到宋阿尘参军，宋氏夫妇也没有回来。
　　老齐嘴里说着终于送走了这两个祖宗，跟白女士站在交通枢纽望眼欲穿——在齐屿眼里，他们俩就不断变小、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

　　两人到了空中停机坪，就提着行李下车。早有各个军校的人在不同区域候着，齐屿和阿尘以朋友的礼节抱了抱对方，手拍背的力道是熟稔且厚重的。
　　就此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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