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又灿烂的鬼神

　　太阳逐渐西下，一道青色人影披着晚霞，从远处慢悠悠走来，阎桑走到近前，就看到卫勋正站在竹屋门口。

　　卫勋看着他脸上的灰渍，说道：“一会儿不见，竟成花猫了。”

　　阎桑抬起手胡乱擦了下，竟是越擦越脏。卫勋看了会儿，忍了半天，终于看不过去，直接过去抓起袖子用力擦着他的脸。

　　看他还不安分地乱动，直接上手固定住他的后脑，只差没把他的鼻子、脸颊擦破一层皮才罢手。

　　“好了，别把你衣服也弄脏了。”阎桑退后一步，抓起他的袖子看了下，果然染上了一层白灰。他撇了下嘴，摆摆手道：“先说好，这可是你自己弄的，别想我给你洗衣服。”

　　卫勋无语片刻，才道：“去哪了？”

　　阎桑道：“放心，没跑多远。”他可没忘记定魂玉还放在他身上呢。

　　他突然瞟到他衣摆的草灰，疑惑道：“你刚才也出去了？”

　　卫勋看向他眼神古怪，等阎桑对视过去，他又立刻撇开了头。

　　怎么奇奇怪怪的，阎桑纳闷了下，懒得管，拿着降灵伞敲了敲肩膀、后背，感觉全身的筋骨都紧绷绷的，咔咔作响。

　　“真别说，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了，要不是怕这药王谷一把火烧没了，可惜了那些灵花灵草，我才懒得为你善后。”

　　就听咔嚓一声，阎桑面不改色地将左手生生掰回了原位。阎桑感觉到投放在身上的视线，抬起头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他讪讪地甩了下手道：“没事，习惯就好。”

　　“这种事还有习惯的。”卫勋转身嘀咕了句，阎桑没听清，看他还愣在外面，状似不耐道：“还不进来，吃饭了。”

　　阎桑现下听到这话，心里一暖。立刻顺杆往上爬，挤到他身边，坚持问道：“你刚才是专门在门外等我吧？”

　　卫勋却难得地没有反驳。

　　一闻到菜香味，阎桑立刻抛下了身边人，跑到桌边，手刚往盘子里探去，就被某人毫不留情拍了下。

　　“去洗手，再吃饭！”卫勋斥道。

　　“没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阎桑不以为然道，再次伸出了手，卫勋平静道：“再一次，我就把那爪子剁了下酒。”

　　阎桑摸着自己被拍红的手，“是……我的将军大人！”他猛地朝卫勋伸出手，手指往他脸上快速一抹，一道黑灰色的指印就出现在了他脸上。

　　在卫勋脸沉下来时，他已经跑得没影了，留下屋里公孙司徒二人憋笑憋得脸抽筋。

　　阎桑刚洗完手回来，就看桌边已经落座了一圈人，忙道：“也不等等我……”小跑过去时，却在发现桌前多出了二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

　　他定了定神，慢慢走到卫勋身边，姬韩霜在看到他时，连忙起身行了一礼。坐在她身边的男子也站了起来，只是在望向阎桑后，神色一怔。

　　阎桑垂下眸，先行了一礼道：“在下扶桑。”

　　男子愣了半晌，姬韩霜扯了下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还礼道：“在下……孟文华。”

　　众人就座，阎桑左手边是公孙，右手边是卫勋。对面坐着姬韩霜和孟文华。

　　正夹着菜，卫勋就感觉自己的脚被人踩了一下，拧眉看去时，阎桑正歪着头靠过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他们醒了，你怎么都不跟我提前说下。”

　　卫勋端起茶杯，淡淡瞥了他一眼，一副你又没问的表情。

　　气得阎桑直接将他手里的茶抢过来，一口饮尽，才觉得下了火。

　　姬韩霜似乎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听司徒将军他们说，大人似乎对宝儿的病有些了解？”她连忙又补充了句：“宝儿是我女儿。”

　　阎桑默然片刻，抬眸问道：“宝儿是何时发病，因何得病？”

　　姬韩霜艰难道：“宝儿的父亲，就是因此病而死……”

　　原来七年前，在上山采药中，姬韩霜认识了一名叫徐青的郎中。二人成亲后，就在当地开了一家医馆，还时常施医赠药，生活也可以说过得幸福美满了。

　　可好景不长，徐青不久后染上了怪病，石化之症，他们夫妇耗尽毕生所学，也找不到医治之法。

　　不久，徐青身边请的药童也染上了这病。

　　姬韩霜低声道：“镇上的人说我们是灾星，怕被传染了，就把我们赶了出去。不久，徐郎……就去了。”

　　公孙良气而拍桌，道：“那些人，怎可如此贪生怕死、忘恩负义！”

　　人尚且会对一些小利蝇营狗苟，何况在生死面前。阎桑睫毛微颤，放在膝上的手握了握，道：“或许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呢。”

　　卫勋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我起初也怨过恨过，但徐郎告诉我，身为医者，应尽全力让人远离病痛，若让此病扩散开来，我们百死难得其咎。”

　　徐青是个好丈夫，害怕妻子从此一蹶不振，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忘了自己，重新生活。徐青得病后很快就去了，姬韩霜万念俱灰，走到河边欲跳河自尽，却被一个婆婆救了下来。

　　她醒来后，那婆婆告诉她，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宝儿成为了她活下去的动力，孩子生下来后，姬韩霜在婆婆的帮助下，接了一些为妇人诊病的活。

　　姬韩霜红了眼：“宝儿这孩子十分听话，每次我出诊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在家里等我。可是……那么乖的一个孩子……”

　　宝儿是在一年前发病的，婆婆也被感染，不久就死了。姬韩霜就带着宝儿离开了村子，为了不让她接触任何外人，她们一直隐居在深山野林中。

　　此病爆发力和传染性都极强，当年阎桑是亲眼所见。照这么说，徐青发病后没两月就去了，宝儿却从年前拖到了年末，姬韩霜又一直贴身照顾她，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被传染了，唯独她一个人没事？

　　近神者虽有气运加身，但到底还是凡人，除非神鬼妖物等，否则常年与染病之人待在一起，没道理不会被传染。这个姬韩霜身上，难道还有别的秘密？

　　阎桑暂压疑惑，问道：“听说姬姑娘是半年前来的庆云城？”

　　姬韩霜点头，她听说药王谷谷主是个得道仙人，尤其擅长岐黄之术，甚至有药王之称，才带着宝儿不远千里过来。

　　姬韩霜感激地看了眼孟文华，道：“路途遥远，若没有文华一路相送我们娘俩，我们也到不了药王谷。”

　　阎桑又问：“那你们见到药王了吗？”

　　姬韩霜回道：“我们来药王谷半年，未见谷中有其他人。只是今日，文华他……”

　　原来在他和卫勋去歌灵大会的时候，宝儿的病情突然加重。姬韩霜采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张文华倒在了宝儿的床榻边。这时，一个自称是药王的男人就突然来了竹屋。

　　竹屋原本就是他们临时借住的屋子，知道竹屋真正的主人回来了，姬韩霜当然不疑有他，将人请了进来。药王告诉她孟文华的真实身份是一只灵芝精，此刻昏迷，则是因失了元丹。

　　姬韩霜继续道：“他说可以帮我救文华，我就按照他说的做了。”

　　姬韩霜身上的气运，很有可能便是在那时候没了的。阎桑手指敲了敲膝盖，又问道：“他让你做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姬韩霜摇头。

　　果然，跟之前几个失去了气运的近神者一样。司徒和公孙互视了眼，神情凝重。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么巧，孟文华刚失了元丹，那人就来了。气运这种东西，他是用什么办法拿走的，又要拿去做什么？

　　阎桑转而向孟文华道：“孟公子，你怎么会想到要把元丹给宝儿？”

　　孟文华沉声道：“……因为我也见到了‘药王’。”

　　他说道，自宝儿病情加重后，他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寻找药王的踪迹。那天他刚从外面无功而返，就在谷口遇到了一个老者，还叱问他进入药谷有何目的。一番解释过后，他才知道了老者竟是他寻觅多时的药王，立刻想将他带去竹屋。

　　“他说他还有事，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我便将宝儿的情况告诉了他。”

　　孟文华顿了顿，继续道：“他却说……那是一种古老的诅咒，名为石俑之诅。中诅之人，一开始只是浑身僵硬，而后从脚部慢慢石化，直到最后变成了一个俑。”

　　阎桑心惊，竟是诅咒！

　　“是他告诉你，元丹可以治好宝儿？”

　　孟文华摇头，说道：“他说元丹破不了诅咒，却可以缓解宝儿的病情。便是这样，也值得我一试了。”

　　那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将石化之症往诅咒方面上想，但这也就能说明，为什么灵药良方都治不了石化之症。这么说来，要想治好宝儿的病，便只有找到下诅之人。

　　可九百多年前，石俑之诅就曾出现过，几百年后又出现，会是同一个人下的吗？

　　阎桑垂眸，喃喃道：“……徐家村，徐青，难道真的有关系？”

　　诅咒一般是由人的怨气凝结而成，怨念越深，施咒者能力越强，咒力越强。会在一个人身上下诅咒，定然对此人恨得不轻。而如此可怕的诅咒甚至连孩童、身边的人都不放过，这背后，恐怕并不简单。

　　但无论如何，便是有仇报仇，如此牵涉旁人，也是天理难容。阎桑想到什么，神色莫名，嘴抿成一条线。

　　公孙良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拳砸得桌面磕磕作响，阎桑的异样其他人倒没怎么察觉。只是坐在他身边的卫勋却是淡淡瞥了他眼，提醒道：“再搓下去，本将的衣服也不用要了。”

　　阎桑一愣，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正攥着某人的衣摆，立刻放开，尴尬笑了两声。看到那衣角被自己弄出的褶皱，连忙将它抚平。

　　饭毕，司徒治帮着姬韩霜收拾碗筷，阎桑本想帮忙，在砸碎了一个盘子后，终于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厨房。就听到身侧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转过头去，就看到披着月光而来的某人。

　　阎桑嘴角又重新扬起，说道：“将军，陪我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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