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向深蓝

　　“你俩都在这儿，陈星湖呢？”

　　周丽和张晴晴均未料到林蓝关心的竟是这个，双双愣住。

　　周丽心底深处难以自抑地生起一股隐约的期盼和侥幸——希望林蓝没听见她刚才那番话。

　　张晴晴回过神，有些结巴：“陈、陈特助在楼下，车里，我陪周姐上来找手机。”说到后半句，总算把舌头捋直。

　　林蓝听完，“唔”一声，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又是半晌的安静。

　　周丽脸色发白，直直站在包厢里，仿佛一个等着法官宣判的罪犯，未知的恐惧犹如一只瘦骨嶙峋的掌，狠狠攫住她的心脏，让她呼吸困难。

　　突然，林蓝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身子一撑，站直来，说：“快回去吧，明天下午还要上班。”

　　周丽神情紧张地盯着林蓝看，似乎不敢相信林蓝居然就这样放过她。

　　堵在嗓子眼的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忽然听见林蓝冰冷的声音响起——
　　“至于你，”林蓝的目光扫向她，声音冷淡：“就不用来了。”

　　周丽眼前一黑，自尊心强撑着，让她不肯就此倒下：“蓝总……”

　　林蓝并不搭理她。

　　一种强烈的恐惧，夹杂着羞耻感从头到下席卷周丽，她再也承受不住，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蓝总，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就这样开除我！我工作上没出错，我还完成了业绩，你不能开除我！你不能因为我说了几句闲话就开除我——”

　　林蓝口吻云淡风轻：“我当然能。”

　　周丽嘴巴微微张着，保持怔愣的表情，好一会儿，她似乎回过神来，摇摇头，嘴里低声呢喃，不知道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林蓝：“不能，你不能，你这样是公报私仇，我可以告你的……”

　　几步之遥，林蓝冷冷瞥着她。
　　她唇片轻轻一碰，似笑非笑：“要我跟你算吗，你把公司竞标资料泄露给姓方的老相好，你猜公司会不会追究？”

　　周丽瞳孔剧烈一缩，整个人惊骇，仿佛看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的眼神紧紧盯着林蓝。因为过于恐惧，她的身体甚至微微颤抖，嘴唇哆嗦。

　　彻骨的寒意从背脊爬起，眼前的女人看着清丽无比，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她顶着一张惑弄人心的画皮，用好笑和玩味的眼神戏谑着她，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她挣扎，以此为乐。她无比期待将她踩下地狱的一瞬间！

　　周丽骇然，咬紧了牙关。

　　林蓝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张晴晴：“晴晴，还不快回去？”

　　张晴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周丽，突然心生不忍，年轻的脸庞就带了几丝迟疑：“蓝蓝姐……”

　　蓝蓝姐？
　　周丽僵硬地扭转脖子，看着张晴晴。
　　她脑袋似乎已经停止思考，又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林蓝对张晴晴说：“回去吧，这是公司层面的事，与你无关，即便你求情也没用。”

　　张晴晴不是不懂，周丽在背后这样诽谤林蓝，还被林蓝听了个正着，换个人都不能善了，她虽然没说林蓝坏话，但也算是牵扯其中了，哪有脸面再给周丽求情。

　　张晴晴垂下头，声若细蚊：“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缓慢踏出包厢，她回头看了周丽一眼，眼神复杂地说：“周姐，其实你真的误会了，蓝蓝姐她是孙总的妹妹。”
　　留下一句话就走。

　　话尽于此，一切大白于天下。
　　周丽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反而冷静下来了。在这个瞬间，她似乎忘了恐惧，脑里竟然奇妙地回忆起初入职场时，一位前辈曾在她身边耳提面命的话——

　　不要小看任何人，也不要觉得别人可笑，不然你最终会发现，真正可笑的人是你自己。
　　谁想到一语成谶。

　　张晴晴并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起码不是自己以为的纯真简单。而自己，也不是自以为的身经百战的白骨精。
　　周丽今天又被上了深刻的一课。

　　她眼里突然布满了泪水，咬着牙，用一种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卑微的语气哀求着：“蓝总，放我一马！”

　　几步之遥，林蓝双手环抱胸前，冷漠地凝视她。
　　她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动容。

　　就如她曾经所说的，这世上有谁不难？凭什么她周丽就值得被放过一马？

　　“林蓝，放我一马！”周丽声音颤抖，缓缓低下头颅。
　　这个细微的动作，无声告示着她的屈服，她把尊严的脊梁骨敲得支离破碎，百孔千疮地扔到林蓝的高跟鞋底，任她践踏。
　　从此在她面前直不起腰。

　　“可以。”林蓝冷静开口，“我当然可以放你一马，既往不咎。”
　　周丽眼神一亮。
　　林蓝淡淡地笑：“前提是，你拿东西来换。”
　　周丽愕然。
　　林蓝语气轻飘飘地，蛊惑人心：“记住了，是要能打动我的筹码。”

　　她转身离开，背影冷酷。
　　经过一处，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轻声地笑，语气带有些许无奈：“怎么总是被你碰见这种场面？真难堪。”
　　说着回身，看着站在转角的男人，薄唇轻启：“严烨，你是不是更加觉得我是个恶毒的女人了？”

　　严烨抿着唇，靠着墙沿，居高临下俯视她：“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林蓝垂下目光，微微笑道：“我把你这话当夸奖了。”

　　情人之间的默契和熟稔，令严烨对她每个神情背后的意义都了如指掌，就如现在，她面上虽然带着浅浅的笑意，可严烨却读出她面具粉饰下的荒凉。

　　她浑身沾着挥之不散的酒气和浓重的烟味，已经发酵得有些难闻，她发型松散，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神容疲惫，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发着亮，鬼火一般，昭示她的战意。

　　她就像是那落魄宫妃，在城破的前一刻，收拾起纹饰繁复的绫罗绸缎，一件件披戴在身，端坐于镜子前梳妆打扮。谁都不知道兵临城下之时，她是会选择自我了断，还是会与敌人同归于尽。

　　严烨想，她多半会是后一种，临死前能多拉一个不亏，拉两个陪葬就是赚了。

　　即便笑容之后是满目疮痍，她都不肯轻易示弱于人前。

　　难道刚才那个女下属的话没伤到她吗？不是的，只是她受到了伤害，必定回以十倍百倍的反击，只为让对方生不如死。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女人。
　　严烨清楚得很。

　　许是他眼神某种细微的变化出卖了他内心所想，林蓝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心跳渐渐快起来。
　　“严烨，你是在同情我？”她不动声色地走近两步。

　　严烨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多余的反应。
　　林蓝说：“之前你是怕我，现在你同情我。”

　　严烨声音低沉，带着嘲讽的意味：“同情你？我还不如同情我自己。”

　　他冷眼望过去，忽而惊觉林蓝已经走到他身边，太近，仅有一步的距离，他似乎已经闻到那股烟味和酒气之下的，属于她身体的那阵熟悉的幽香。

　　“严烨，你知道吗，你这话听起来像是赌气。”林蓝站在他身前，微微仰头，吐气如兰。

　　严烨脸色一下子沉下去，推开林蓝就要走。
　　林蓝眼疾手快去拉他的手，只拉住手腕。他的手比年少时要粗，要壮，筋肉结实，掌心下的肌肤热量滚烫。
　　严烨冷冰冰说道：“放手。”
　　林蓝攥紧了些，嘴角扬起一丝隐秘的笑意：“你倒是挣开啊。”

　　严烨猛地转过身，一巴掌拍下去，将她的手打开。

　　清脆的一声响，声音不小，连严烨自己都微微一愣。
　　他是真的用力，毫不怜香惜玉，把她的手背都打红了。林蓝把手背抬到眼皮底下，吹了吹，有些委屈：“你打疼我了。”

　　严烨喉头滚动一下，冷冷道：“该。”

　　林蓝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笑：“别的女人靠近你，你也这样吗？”

　　严烨听出她语气里没掩饰的得意，心里冒出一股烦躁，冷声道：“我该给你脸上一巴掌才对。”

　　林蓝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那你打啊。”

　　严烨是不可能打的，或许她就是因为心知肚明，才有恃无恐。严烨不再理她，转身要走。

　　林蓝反应依旧快，几乎是同一瞬间就追了上去，眼见着就要撞到严烨身上。

　　忽然跟前一阵气息卷动，林蓝只觉眼前一花，撞上严烨的痛感并无如期来临，反而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量禁锢着她，一手将她扼于墙面。

　　力量之大，使林蓝整个背部狠狠地撞在墙上，她发出一声闷哼。

　　严烨宽大的手掌依旧压制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他脸色紧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唇缝挤出几个字：“林蓝，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耍我了！”

　　林蓝挣扎着想动，严烨更加用力，手掌重重地压着她，他的手臂甚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知是为什么。
　　注意到这点，林蓝突然停止挣扎了。

　　她眼神不再看严烨，而是注视着脚底下厚重的地毯。
　　她整个人似乎一瞬间冷下来，另一只手抬起，轻轻覆在严烨颤抖的手臂上，嘴巴微微一动：“严烨，我没耍你。”

　　“从来没有。”她缓慢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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