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同舟

　　第二天，老罗安排的任务是给镇上的人画肖像，最后要交三张素描和两张色彩作业。

　　林枫上午画完色彩，下午才开始画人物肖像。她找的第一个描画对象是一个10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辫子，穿件绿色毛衣，那个女孩对他们这些搬着小板凳，在木板上涂涂画画的做法很好奇，但似乎胆子又很小，想看又不敢看，就躲在门后边 ，只探出个脑袋张望，林枫走近她，向她挥手打招呼，唤她出来。

　　“小妹妹，你好，姐姐给你画张画儿，可以吗？”

　　她乖巧地点头。

　　林枫拉着她坐到自己的画凳上，告诉她尽量别动，然后自己坐上石阶，准备开画。

　　可林枫还没起笔，小姑娘就跑走了。

　　“诶，小妹妹，你去哪儿？我还没画呢！”，情况突然，林枫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小女孩为什么要跑。

　　毕竟还是个小孩，坐不住，跑也是应该的，林枫安慰自己。正当她准备重新去找人的时候，小女孩回来了，可能是离开的时候跑得太快，她回来的时候明显跑不动了。她双手环抱着一个小木板凳，颤颤巍巍地向她跑来。

　　林枫怕她摔倒，立马上前去接。

　　“姐姐，地上凉，你坐这个。”，看着她累得红扑扑的笑脸，林枫心里一阵感动，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

　　林枫在画画的过程中怕小女孩无聊，于是一边画一边找她聊天。

　　“你叫什么？”

　　“王彬蔚”

　　“王兵卫？也像个男孩儿的名字啊！”

　　“是‘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里的彬蔚”

　　“哦，好名字！”，林枫为了掩饰尴尬长哦了一声。

　　“你呢？”

　　“我叫林枫，双木林，枫树的枫，也像男生的名字吧。”

　　“不，好听的。”

　　“谢谢！”

　　“你几岁啦？”

　　“马上就10岁了。”

　　“哦！”

　　林枫一时找不到别的话题了，她以前没跟小孩聊过天，能聊到现在，完全是靠她的天赋。

　　“你们从哪儿过来的？”，小姑娘倒是好奇地发问了。

　　“市里，从市里的高中过来的，我们都是学生，学画画的高中生。”

　　“市里，市里什么样啊？漂亮吗？好玩儿吗？”

　　“漂亮……也好玩儿！它有很多的小汽车，高高的大楼，还有游乐场！我只说了一点点，它还有很多好玩儿的、好看的东西，以后你好好学习去市里读书就知道它是什么样的了。”，林枫根据自己的成长经历，学着以前妈妈的教育口吻对这位小女孩“循循善诱”。

　　“我学习很好的，上次还考了第一名呢！”，她骄傲地说起自己的成绩，眼里的胆怯都消失了，那自信的小模样，有点可爱。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絮絮叨叨了两个半小时后林枫终于画好了。

　　期间她还画了张简单的卡通画像送给她，是小女孩喜欢的白雪公主，最后小女孩捧着画高高兴兴地跳回了家。

　　林枫的第二个对象是跟着徐莱一起画得一个阿姨，那个阿姨胖胖的，扎了个低马尾，为人十分热情，也挺能聊天的，一直在说话，简直和童舟有得一拼。画完第二张，天渐渐暗了下来，差不多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很多同学们收拾完画具就回到各自住宿的地方吃饭去了，林枫和徐莱也决定先去吃饭，吃完再赶作业。

　　吃过晚饭，林枫拿着画板在民宿的院子里转悠，她记得刚住进这家民宿时，有一位慈祥的老奶奶经常坐在大门口晒太阳，到了晚上她就会坐在堂屋里听收音机，所以林枫在等她，希望她会同意自己给她画肖像。

　　七点不到，奶奶拿着收音机出现在堂屋，但今天，堂屋里还出现了另一个人，童舟。

　　她看见童舟小心体贴地掺着老奶奶从侧厅走出来，站在老人旁边帮忙调试收音机，一边调一边耐心地询问奶奶的意见，最后，从那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收音机里传出了黄梅戏曲《天仙配》，林枫对这首曲子特别耳熟，因为她爷爷也爱这首曲儿，不仅爱听还爱唱，每逢过年都要和奶奶一起演唱一遍，不知道是不是听惯了，每当调子起来的时候她都会学着爷爷的样子开始摇头晃脑起来，搞得像自己也入迷了似的，老人们这样摇头晃脑外加转手指的听曲方式，是在用灵魂品味，而她只是纯属无聊体验体验，看自己有没有好运气能体验出个什么，因为爷爷跟她说：“这曲儿里可有好东西咧！”。

　　林枫站在堂屋门口听曲儿，暂时把肖像作业抛诸脑后了。

　　童舟给奶奶调好收音机，转身找地方坐下的时候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林枫，两人面面相觑，他用嘴型问她“怎么了？”。

　　林枫愣了愣又摇头，告诉他没什么事。她不想打扰奶奶听戏，决定还是另寻他人。

　　童舟见她手里拿着画板和画具盒，猜到她可能是想给老奶奶画肖像，便回身站到老人旁边，低头轻声细语地询问着什么。紧接着，他朝林枫走过来，说“你是要给奶奶画肖像吗？”

　　“嗯，还差一张！”

　　“我问过奶奶了，她同意，你画吧！”。他说完就从她旁边跑了过去，不知道要去哪里，等林枫反应过来的时候，童舟已经跑没了影，她撇撇嘴，蹲坐在门槛上，笑着对老人说：“谢谢奶奶！”，然后开始画画。

　　不一会儿，童舟也提着画袋坐到了她旁边，两人就这样随意地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动着手中的画笔。

　　“你刚刚一直在这儿？”，林枫有些好奇的问到。

　　“嗯，陪奶奶说了会儿话，回来的时候我看她一个人坐在大门口，怪孤单的，我也是有奶奶的人，看着有点不忍心。”

　　“哟，还挺有爱心！”

　　“那是，我童舟多棒的一个小伙子啊！诶？你这是在夸我吗？”

　　“……对，夸你呢！我怎么敢说一句天使的不好呢？当然是要多拍拍他的马屁，多说几句他爱听的好话，讨好他一下咯！这样他下回分配好运的时候，能给我多分点儿。”

　　“呵呵呵呵，客气了，客气了！就算你不说我的好话，我也会把好运都给你的，哎呀，这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一番玩笑过后，两人继续投入到作业中。

　　画到最后，老奶奶有点瞌睡了，打起了盹儿，单手撑着脑袋，摇摇晃晃地，历经岁月的洗礼，老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仿佛每一条皱纹下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就像老奶奶手边的收音机，虽然外表有些老旧了，播出来的声音也伴着许多杂音，听起来有些沧桑，但收音机外壳上的那些刮痕，诉说了老人与岁月的故事，收音机里播放的被杂音伴随的小曲儿，正是流传了千百年的故事。人会老死，但故事只会老，不会死。林枫看着眼前的老奶奶，又想起了自己已经去世的外公外婆，她都没有为外公外婆画过画像呢，想着想着，她的眼泪便不听话的往外掉，啪嗒啪嗒地打在纸上，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响声，就像打在地上的雨点。

　　童舟听到了啪嗒啪嗒的声音，虽然微弱，但还是能听见。她怎么哭了？他默默地放了包纸巾在她的画板上，然后关掉了一直重复播放着《天仙配》的收音机，搀着老奶奶离开了堂屋。老奶奶需要睡觉了，林枫也需要一点释放和缓和情绪的空间。

　　过了一会儿，童舟回来了，他安静地坐在林枫旁边，见林枫头靠着门板，眼睛呆呆地看着地面，没再掉眼泪了，才张口问她：“你刚刚是在哭吗？”

　　“不是，是我脑子进水了，水位到达上限，必须要开闸泄泄洪”，林枫的语气中透着些疲惫。

　　“哈哈，原来你脑袋里装得都是水啊……不过说实话，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种哭法，只掉眼泪，不出声音，挺稀奇的”

　　“要感谢我让你长见识了吗？不客气！”

　　“哈？你真是的，连哭鼻子的时间都要和我抬会儿杠，行了歇歇吧，我会让着你的！”

　　林枫抹了抹眼泪，作势要给童舟一拳，他见状下意识的拿胳膊去档，缩头缩脑的动作和林枫之前在行政楼看到的一模一样，林枫被他这滑稽的动作逗笑，收回了手。

　　童舟听到她短暂的一声笑音，抬眼问她：“哭好了？”，她点点头，复而又摇头。

　　“那你继续泄洪？”

　　她吸了一下鼻子，再次靠上门板，“嗯，通过努力，目前脑内水位线已回归正常！”，她为了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太难堪，故意玩笑。

　　他伸出大拇指，给她比了个“你厉害”的手势，然后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大约半分钟后童舟再次打开话匣，“能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哭吗？也太突然了吧，好吓人，吓得我后背直发凉，以为你看见鬼了呢！”，他前半句问得小心又认真，后半部分却又突然跳脱起来，恢复了以往的不正经。

　　“哦？以为我看见了鬼，然后被鬼吓哭，那你刚刚还狠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什么同学嘛？再说了，我要是能看见鬼还蹲在这儿赶作业？早就降妖除魔捉鬼去了！”

　　“你以为你是钟馗2.0啊，还捉鬼？你有胆子吗？还有，我这同学怎么了？现在不是正陪着你吗？你要这么说就太没良心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所以你既然不是被鬼吓哭的，那是为什么？”

　　林枫告诉他自己想外公外婆了，然后便开始断断续续地给童舟讲自己与外公外婆的故事，她说小时候外公外婆对她特别好，基本上都是他们照顾的，但现在她却一点都不记得那些事，完全没有印象，所以心里很愧疚。

　　说完她带着未完全消去的哭腔问童舟：“你说……如果你明知道一个人会忘掉你给她的爱，你还会爱她吗？”

　　“会，你也会的，因为以后……我们都会变成外公和外婆！”，童舟思考了片刻，语气温柔地安慰她。

　　林枫听到童舟的回答后很惊讶，她转过头看他，她的眼睛因为还残留着泪水看起来亮晶晶的，像小鹿的眼睛，又湿漉漉的，显得楚楚可怜。

　　这双婆娑的泪眼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童舟看着林枫的眼睛，想起了记忆中那个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儿。

　　中考完的那个暑假，童舟到沅鸣的姑妈家玩，在去姑妈家的路上

　　“扑哧”，童舟正回想着，却突然瞥见了林枫脸上黑乎乎的印记，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林枫疑惑。

　　原来林枫擦眼泪的时候，忘了自己还没有洗手，手上的铅墨直接都抹到了脸上，又混着泪渍，活脱脱像个小花猫。

　　“你脸上……哈哈哈……脸上有铅墨……黑乎乎的。”

　　林枫立即用袖口去蹭。果真是黑的，袖口都脏了。

　　他一边忍住笑，一边拿纸巾，对她说：“你别动了，哈哈哈，我来帮你擦，我刚刚已经洗过手了，哈哈哈，你是不是傻，刚刚我都把纸巾给你放这儿了，你还用手去擦，哈哈哈。”

　　“你能不能别笑了，不许再笑了，我自己擦！”，林枫坚决反对。

　　“你还要自己擦？那估计等你擦完，我再给你往额头上画个月亮，你就能cos包大人了！你手这么脏，只会越擦越黑，待会儿去交作业，怕是会吓着老师吧！”

　　林枫没做声，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看林枫没有继续拒绝，童舟拿着纸巾，蹲到林枫面前，单膝跪地，把手伸向她的脸，准备帮她擦，但她却往后躲了一下。

　　原本盯着她脸上那些墨迹的童舟，突然对上林枫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她。而她眼神无辜，略微闪躲。

　　躲，是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不能怪她。

　　“别动啊！”，他语气中有点埋怨，接着他把停在原地的手再次伸过去。

　　这下林枫没躲了，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不尴尬。

　　童舟动作很轻，但林枫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她虽然闭着眼，但童舟却看见了她微微颤动的眼睫毛。此时他们两个人的心，都在哐哐地跳动，因为紧张。

　　还有，林枫的黑脸已经变成了红脸。

　　“好了！差不多了，你回去记得再用清水洗一遍！”。童舟身子前倾，向她靠近，迎着暖黄的灯光认真检查是否还有没擦干净的地方，确认都擦干净后对她嘱咐到。

　　林枫缓缓地睁开左眼，像打探情况一般。这时童舟突地一下站起来，林枫又赶紧闭上了眼，直到她感觉童舟坐回门槛上时，才接着把两只眼睛全部睁开。

　　“喏，我这儿有湿纸巾，你把手也擦一擦。”，童舟从校裤侧兜里拿出两片湿纸巾递给她。

　　“谢谢！”，没想到童舟平时看起来粗枝大叶，但其实还挺细心的嘛！

　　林枫撕开包装，还没拿出湿纸巾，童舟就顺手的抽走了包装袋，“快擦吧！小心手被铅粉腌制久了，中毒身亡！”。

　　湿纸巾应该在他口袋里放了很久，都有温度了，林枫捏着手上的湿纸巾猜想到。

　　“这话一听就知道你没学过化学！”，林枫的手在温热的湿纸巾上反复摩擦，白色的棉布上留下了片片黑色的印迹。

　　“我学过”，童舟说得理直气壮，但下一秒就软了下去，“学了跟没学一样”。

　　“哈哈”，“哈哈”，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很是投机。

　　“林枫！”，突然一声清亮的女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童舟闻声最先回头，谁在叫她？

　　林枫紧随其后，谁在叫我？

　　是李卓然，是她站在院子里喊的林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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