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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事(下)
次日便是腊月二十九,乃祭祖家宴的正日。
王氏起个绝早,凌十金家早就候在门外,进来回了晚上祭祖仪式之事,交待妥当王氏便坐了轿子往亲家余府上去了。
到得南城米市胡同余府,轿子抬进二门,腊梅打起轿帘扶了王氏下来,一个相貌端庄莹静的年青妇人领着两个丫鬟立在地上,却是余府的大少奶奶秦氏。
秦氏上前扶住王氏笑道:“昨儿个听说凌姨妈要来,别说太太了,连着老太君都欢喜。大过年的,偏了你老人家的好东西不说,还劳烦你亲自走一趟,叫我们这作小辈儿的如何心安呢。”
余夫人王氏也出自通州,是凌王氏未出五服的堂姐,两人自幼即是闺阁中的玩伴,各自长成嫁人之后来往更密。
余夫人生得二子一女,长子余晋,娶妻秦氏。次子余旻比元芳年长两岁,垂髫之年也常与元芳一起玩耍,算是两小无猜。
元芳十岁那年余大人还在任上,余夫人便做主定下了两家亲事,之后刻意避讳两人竟再不曾见过面。
因着宝福隆天下各地的分铺不时稍带些土仪特产,时令生鲜进京,王氏时常分些派人送些过余府。
今日亦是满满一车天下各地的年货,云南的宣威火腿,四川的樟茶风干鸭,广东的蜜橘,福建的金丝柚,浙江的西湖莲藕,合着余府老太君最爱的广西合浦芋头仅吃食这一项便有十几种。
更有一些各地过年时用的各色年画,面具,花灯,皆与京城百姓日常所用不同,却也新奇别致。
秦氏同着王氏一路说笑,进了一重垂花门,穿过几处廊榭,到了余夫人住的正院。
正面五间上房,朱红栏杆的抄手游廊,余夫人日常起居皆在西厢房,两个大开间,外间炕上横着摆了一张炕桌,余夫人坐在西下首,挨炕沿立着一个年轻公子,正躬身与余夫人说话。
秦氏扶着王氏跨进门,那年轻公子抬起头转身,对着王氏行了一喏:“凌姨妈一向可好?”
却正是元芳的未婚夫婿,余府的三公子余旻。王氏也有好几月不曾见过这姑爷,细细一打量,只见他长身玉立,眉秀目秀,神情轩朗,心中很是欢喜。
满脸堆笑道:“旻哥儿今日不用上学么?”余旻尚未开口,余夫人一旁说道:“他老子说他时文不在行,不令他到学里去,现下每日里拘着他在书房里讲文章,因着今日要祭祖,才歇一日。”
王氏笑道:“哥儿才学好,余老爷才这门督责他。余老爷亲自教导,翻年八月一定能中了。”
余夫人笑道:“谁知道呢,承你贵言罢。”
王氏又道:“今次南边铺子送了些暹罗国产的燕窝来,黄灿灿的又细又密,总有四十来盏。元丫头亲手拣了一半出来,老太君合着姐姐吃最滋补不过,哥儿读书熬神蒸两盏来吃吃也是好的。”
余夫人笑着对余旻说:“还不谢过你凌姨妈和凌家妹妹,这样一片心为着你,若是明年取不中,看你有甚话说。”
余旻把脸胀红,与王氏道了谢,余夫人便遣他出去了。
余夫人的大丫鬟立春捧过茶来,王氏吃了一口放下,对余夫人说:“姐姐也知道,每年腊月二十八我都要去慈云寺进香。昨日竟有佛缘拜诘了慈惠住持的师叔慈礼大师,那大和尚见了元丫头便赞她面端鼻正,是难得一见的旺夫像,断定她日后竟有一品诰命夫人的运。我便拿元丫头并旻哥儿的年庚八字请他算一算,那和尚竟说他二人虽八字相合,年份上却有些相冲,恐怕这帮夫运要被冲掉了。”
余夫人不以为然:“这话从何而来,那和尚所说可作得准?妹妹不要着人哄骗了。”
王氏说:“那慈礼老和尚时得过先皇御口称赞的,凡他看过的面相,必有神验的,如何作不得真。”
余夫人脸上变色道:“那可如何是好,他既是高僧,可有破解的法子。”
王氏又道:“我自然问他了,他倒是说了一个破解的法子,若是男方年满十八岁之前进门,即可化消了。我想着旻哥儿是三月十二日的生日,那岂不是只得二个月的日子,如何赶得及!可若是不理他,万一日后真坏了孩子们的运道,那岂不糟糕。为着这个我昨晚竟睡不着觉,半夜起来坐着,今儿个一大早起来,家里祭祖的事一大堆那里也顾不上,紧赶着来合姐姐商议。”
余夫人想一想,问道:“你家老爷如何说呢?”
王氏说完一大段话,只觉嘴皮粘在牙齿上,端起茶喝了一大口,说:“他老爷们儿,想得倒容易,只说嫁妆本已备得七七八八,再赶一赶就得了,只怕你们府上不方便。”
余夫人沉吟半晌方道:“房子倒是收拾得差不离了,成亲当日所用的物件却还不曾备得,若是紧赶着些,两月的日子也够了。只是略赶些难免会有疏漏,恐委屈了元丫头。”
王氏笑道:“姐姐说这话就生分了。你我是什么样的情分!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哪里是那样小鸡肚肠的人。不是我夸自家孩儿,元丫头最是明事理的,即是为着旻哥儿的前程,她哪里会计较这些。况且婆婆是自家姨妈,哪里有得委屈给她受!”
余夫人点头道:“元丫头自然是个好的。”又笑道:“那日我家老爷还说,五月成亲,八月应试恐怕旻儿收不回心来,如今将日子提前了倒还遂了老爷的意了。我这两日便拣定吉日,着人送信给你。”
两人商议已定,余夫人便留王氏午饭,王氏只道家里事多改日再领,余夫人携了王氏送至正院门口。轿子抬过来,腊梅上来搀扶着王氏上轿,王氏一脚已踩进轿子,想起一事,忙又反身出来。
对着余夫人笑道:“真是糊涂,竟忘了一件最要紧的事。”
走到余夫人身边,低声说:“我家老爷近日与郭皇商来往多些,那郭皇商与太后娘娘的内侄慎安候成大人素来亲近,我家老爷托他孝敬了一些新奇的小玩意给候爷夫人,拜托她过年进宫时给琰丫头带个好,顺带看看琰丫头可有什么话要捎出来。”
余夫人嫡亲的女儿余子琰四年前采选入宫,现下在慈宁宫当差,宫规森严,自入宫之日起便再无消息。
余夫人时时挂念。听到此言惊喜交加,一把握住王氏的手:“宝環,只得你知道我的忧心!怎么样谢你才好呢!”
王氏笑道:“姐姐又说这见外的话,琰丫头我从来当她自家女儿一般的,有甚可谢的。姐姐只等着听我的信罢。”
余夫人心中感动,紧握住王氏的手,点头不语。余夫人回到屋内坐下,心中满是欢喜,秦氏进门来见她坐的端端正正嘴角带笑,兀自出神。
便笑着问道:“凌姨妈与太太说了什么好事,太太说出来我们也跟着欢喜欢喜。”
余夫人笑着说:“喜事可不止一遭呢!”便将余旻成亲日子改期的事说与她。
又道:“如今既是你当家,少不得要辛苦一番,只怕也过年也不得清闲了。”
秦氏道:“幸好那一所房屋已是拾掇出来了的,其它的都不紧要,两月之内定能置办齐全了,倒是凌姨妈那里要早些来丈量了家具尺寸去。”
见余夫人一脸欢喜不住点头,便问道:“太太说的第二件喜事又是什么呢?”
余夫人四下一看,只得立春在跟前,便压低了声音同秦氏说:“你凌姨妈寻到门路可时常往宫里捎带口信,过两日便能知道琰儿的情形了。”
秦氏喜道:“昨晚灯花爆了又爆,我只当是今年过年特别喜气,却原是应了这一桩。果然是件喜事!何止太太,连我听了也欢喜得紧,等大爷晚间从衙门里回来听了指不定怎样欢喜呢。”
余夫人眼内发酸,口中说道:“他们兄妹两个,自小便比别人要好些,便是旻儿也多有不如。为着琰儿入宫一事,晋儿口中不说其实心下埋怨老爷与我,这些我又何曾不知呢。老太太和老爷定下的事,我如何扳得回转。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生生的送到那个地方去就剜了我的肉一般。”
秦氏见余夫人伤心起来,忙劝道:“太太快别难过了,大爷我是知道的,担忧琰妹妹在宫里吃苦头是有的,但绝没有一丝怨太太的心。即便有些闷气,也是冲着那起满肚子坏水的人去的。在大爷心里头,太太实在是排第一的。便是琰妹妹在宫里头,能在慈宁宫作了一等宫女,定然是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太后娘娘最是宽仁慈厚的,琰妹妹能被慈宁宫挑了去,便是个有福的。若能长长久久的伏伺太后一场,福气还在后头呢!”
余夫人听秦氏一番话也在理,想到过几日便能得知余子琰的消息,倒也欢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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