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许是心疼长生刚有好转，默如川不愿在此时大煞风景，连带着对仲无期也多了几分容忍。见他与长生可疑地眉来眼去，他瞪了瞪眼，到底还是把嘴边的话又统统咽了下去。
　　难得他如此通情达理，还学会了照顾别人的感受。长生差点又要被他感动了。

　　这屋子里你一言我一语，场面看似热闹，实则都各怀心思。一旦没人说话，气氛就会变得十分尴尬。长生这会儿功夫半只脚都要跨进鬼门关了，哪还有力气为这些虚架势劳心费神。
　　她干脆扶额有气无力地躺下：“我很累，想再睡会。这屋子里人太多了。”

　　默如川一听，立时狗腿子般对众人一顿轰：“快，都退出去。离这间屋子越远越好。”
　　回头再去看长生，脸上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上一副讨喜的笑容。
　　“我留下来陪你可好？你看你虚弱成什么样了，身边离不了人。”

　　“有柏寒在，我用不上你。”
　　“……端茶倒水这种体力活，我一向最擅长。我肯定比柏寒做得好。”
　　长生强忍翻白眼的冲动：“你嫌我活得太长？如今在你们齐国地盘上，我有九条命也不敢使唤当朝世子。”
　　顿了顿，她颇为无奈地叹口气：“你是不知，你那位如花似玉的妹妹……”

　　说着说着她就戛然而止了。她看了眼纷纷退出门外的婢女，以及越走越远的仲无期，没好气道：“不提也罢。”
　　默如川见她一脸愁容，沉思了几秒，方才想到什么。
　　“莫不是孝淑她为难你了？”

　　长生略略垂眸，作西子捧心状，口中却再三推诿遮掩。
　　“怎么会……公主她温婉贤淑，善解人意，对我，”眼角一动，闪过一丝哀怜之色，“对我甚好。”

　　“你可别说了。她从小什么样我最清楚。你别难受，我不会让她一味胡来欺负人的。”
　　默如川一席话说得义愤填膺，典型的有了小情人就忘了娘家人。如此看来，当初他被珠玑骗走那么些钱简直再正常不过。

　　常言道人傻钱多，默如川不幸位在其列，珠玑能碰上他估计还私下里给祖宗烧过高香吧。
　　再多嘴说句不中听的大实话。别说一个珠玑，若换了秀坊里随便旁的谁，大抵都会把他骗个底朝天。

　　就见默如川起身抬脚往屋门走。长生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定是要去找孝淑公主说道。
　　“这药你可记得吃。”
　　他百般不放心，走到门口又临时撤回来，婆婆妈妈地叮嘱。

　　长生耐心耗尽，微笑：“爷您快着走，不送。”

　　待人走出老远，长生才平躺着舒展身体，长长呼出一口气。她闭眼，用两手指按住太阳穴，疲惫地揉了几圈。
　　“你何时到这的？”

　　“也就比你早了两天。”
　　柏寒关好房门，端起搁在一旁的药碗。
　　“我脱身容易，原想着去寻你们，又怕被沈姜王的手下盯上，只好往南去找公子默搬救兵。”柏寒回忆道，“只是这一路遍寻不见，到了驿站补充了人手，才敢进山里去找，却不想你们平安回来了。”

　　长生见她端着那药碗半晌没动，好似在犹豫要不要倒掉，便开口。
　　“这药我得喝。我这伤口，好几日不结痂。”

　　按理来说，她的恢复能力比常人要好上几倍甚至更多，如今却越发不如从前了。仲无期与她差不多时日受的伤，现也大好，而她只是擦伤，稍不留意就又会扯裂伤口，流出不少血来。
　　她一直闭口不提，是怕他们瞎操心。尤其柏寒，对她的身体状况已然到了神经过敏的地步。

　　她张口催了，柏寒却没说话，还在研究手里的药碗。只见她细细地闻了味道，又用小指蘸了汤药放进嘴里，眉头随即皱起来。
　　“这药味道不对。有人放了东西。”

　　“……你确定？”
　　“当然。好歹我也是在奈何船上呆过的人，这点汤汤水水我还是能尝出来的。”

　　忘川里最大的奈何船是鬼手蔺的那艘。鬼手蔺号称诡药秘术天下第一，次之便是幽冥宫。柏寒刚入忘川的时候，自告奋勇去给鬼手蔺当了半年的试药对象。那些时日长生每次见到她，她身上基本都带着伤。

　　长生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致命吗？”
　　“那倒不会。大概是慢性类草药，轻易察觉不出，要日积月累才有效。”

　　这倒怨不得孝淑公主好半天没出现，原来她暗自憋着气在背后耍阴招。长生一向知道最毒妇人心，却没想到这公主杀人都不带眨眼犹豫的。若非嫉恨蒙心，她有机会到忘川去，大公子想必一定待见她。

　　长生沉思了片刻，坐起身。她将背靠向床榻，伸手对柏寒徐徐道：“给我吧。”
　　柏寒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手：“……这又是何必。主子，是药三分毒，你喝了定对身体不好。”

　　“你不是不知道，任何毒.物于我本就无效。”长生道，“而且我肩上这伤不能不治。我身体大不如前了。”
　　“可是主子，你跟歧先生保证过，以后再不以身试险的。”
　　“……我何时保证了？”
　　“就上次在沈姜王府救你那回。”柏寒此时也顾不上长生的臭脾气了，倔性一上来跟头牛似的，“你别想诓我，你跟歧先生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她挑了挑眉，压低声音，却难掩那副傲娇口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喝药定是想设苦肉计对付孝淑公主。”

　　长生不禁笑出声：“你都能猜出我的心思了，可喜可贺。”
　　想了想，她改口道：“那我就不喝了。用些金创药，效果也是一样的。”
　　“我这就去拿。”

　　柏寒放下药碗，一路将药盒子托在掌心，递到了长生面前。她褪去长生身上的衣衫，小心翼翼给她肩膀的伤口上药。
　　“……有句话，我还是想告知主子。”
　　“何事？”
　　“我听说，歧先生他好像没有回天宫。”

　　长生乍听心中就是一惊，生怕他又像上次一样来搅局，那她这回的任务铁定又要黄了。
　　“你听谁说的？”
　　柏寒迟疑不绝地，好半天才说：“凤娘。她来过一封密信，说歧先生去忘川了。”

　　忘川的位置距离天山不远。天山之巅，便是那川河的源头所在。河中有阵阵迷雾，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其威力不亚于天宫外围的斗转星移阵法。
　　只是歧不言少年时便能破阵出山，这区区迷雾又算得了什么。

　　长生暂且压下心头疑问，不去想歧不言此行到底有何目的。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太需要好好休息一会。
　　“柏寒，我得睡了。两个时辰就好。”她缓缓合眼，“你把汤药处理了吧。”
　　“知道了。”

　　待整个房间安静下来，长生很快就沉入了梦境。她和衣而卧，睡梦中感到肩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那是药在发挥效用。她难得如此安稳地睡了个觉，再睁开眼，天已黑透了。

　　她感到精神好了许多，便径自坐起身叫柏寒。叫了好几声，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柏寒不在。这么晚了，她出去做什么？

　　长生边想着，又感到饥肠辘辘，索性下了床，披上厚重披风，自己跑去膳房找吃的。此时夜深人静，膳房却还亮着灯，远远地就能看见几只锅子在火上沸腾着，不知到底在煮什么。
　　长生推门走进去。一抬头，正瞧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婢女，慌里慌张挪开其中一只锅的盖子不知在往里面加什么东西。

　　……这是唱的哪一出。
　　长生不惊不躁，一副看见了也跟她没半毛钱关系的神态，慢悠悠走进去，从笼屉里翻出两三个还热乎的包子。
　　有吃的，这可让她开心不少。她捧着肉包子咬了一口，折身就往膳房外走。那小婢女木头桩子似地钉在了原地，目瞪口呆看着她走过来又走过去。

　　长生安慰她：“没事，你继续。”

　　巧的是这小婢女似乎没在前一进院落呆过，完全不认得长生其人。她突然恶狠狠拦住长生：“今日之事你敢说出去，公主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长生就惊了。孝淑公主这是找了个什么人物，开口头一句话就把她自个儿给卖了。

　　长生啃包子，点头。
　　“嗯……我保证不说。”

　　“哼，谅你也不敢。”小婢女似乎有心拉她下水，又问，“听说前院来了个琴伎，你可见过？”
　　长生还没答话，那小婢女就鄙夷地打量她一番：“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前院的。算了，问也白问。”
　　长生就：“……”

　　“据说那琴伎是大晋王城来的，一副下贱狐媚样，到这头一天就给咱们公主找不自在。你说说，她这不是作死吗？”
　　长生啃第二个包子，仍点头。
　　“是啊，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

　　“我寻思，这药她吃上小半月，就肯定一命呜呼了。这样一来，也算给咱们公主出了口恶气呢！”
　　说着，那小婢女得意洋洋地挑起下巴，一副要上天的架势。
　　“到时候我可就是大功臣，少不了公主的好处！”

　　长生啃第三个包子：“小姐姐可羡煞旁人了，不知这好处能分一些给我吗？”
　　扑棱棱地眨巴着大眼睛，她简直把小可爱的表情发挥到极致。小婢女见了由衷受不住，虽然一百个不情愿，还是松了口。
　　“……行吧行吧，算你封口费了。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在何处当差？”

　　长生咧嘴笑：“在下桃花，不才，正是那王城里来的琴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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