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尘

作者:龙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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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刚一回来,巧凡就焦急万分地问道:“营生,你这是怎么回事?衣服上是什么,是不是跟人家打架了?”
      “我过来找你们的时候,正好看见球场有人看热闹。仔细一看是营生在跟别人打架,我才急忙跑过去。”宋梓涛把他知道的过程对巧凡细说了一遍,我屁股有些痛,只好躺床上默默抽了会烟。
      “他们会不会追来啊?”巧凡没等我们回答,就匆忙地跑出去,不一会儿就传来铁门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真是个胆小鬼。”我夹着烟,笑着说道。
      “你倒是怎么跟人家打起来的喔?”宋梓涛好奇地问。
      “说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他们没事找事。不过,那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我如实说。
      “就是叫我有种别走的那个?他大爷的,要是我当时身上有刀子的话,他不死也得掉层皮。”
      “带什么家伙?”巧凡走进来,用责备的语气说道,“你们最好安分点,舞刀弄枪的多危险啊,大家都是有身份证的人,别做出那些破坏社会和谐的事情出来,大家平平安安,相安无事比什么都强……”
      “砍几刀也死不了人,再说砍死了又怎么样,大不了抓了偿命。”我想到了艾奇森。
      “你说得倒是轻巧,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吶,搞得跟儿戏似的。你现在在我这儿,我就得为你的安全负责,那个人你认识吗?”
      “不知道,”我说,“不过我觉得很奇怪,我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难道他认识我不成?”
      “会不会认错人了呢?”巧凡说。
      “怎么可能呢,我不会那么没特点吧。”我说。
      “你是不是得罪过人家啊?”巧凡问。
      我摇摇头。接着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
      “你的闹钟响了?”巧凡自认为很幽默地问道。
      宋梓涛莫名其妙的看着我,笑都没有笑一下。好像是在质问我是否现在还在用闹钟似的,接着我肚子又叫了一下,我们对视,然后会心一笑。他说:

      “出去喝几杯吧!我请客。”
      时间刚好7点,想起吃过的午饭,我不由得悲悯起自己来。
      “你最近好像老请客啊——”我意味深长地看着宋梓涛,我想我的意思巧凡是永远都不会领悟的。
      “也不能老让你请客吧,这样下去我都会不好意思的。”巧凡说道。
      “走吧,还跟我说这些干嘛!”
      “真不去了。”巧凡推迟,我似乎明白他的顾虑了。
      “你怕什么?有人请你,不去白不去。”我觉得还不够直接,于是干脆挑明了说,“你是不是怕遇到刚才那伙人哦?”
      “我怕?”巧凡被我看穿,想掩饰尴尬而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我怕他见到我就跑呢,把我惹毛了,我一砖头拍死他。”
      “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我们来到一家夜店。点了酒菜。巧凡跑去超市买了烟,放在桌子上,我和宋梓涛相对而坐,不一会儿菜上来了。我们边吃边喝,宋梓涛说,“或许我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去跟组了。”
      “跟什么组?”我停下手中的筷子,好奇地问道。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现在临时干的这个剧组,他们忙完这段时间就会去另一个拍摄基地拍戏,听说演员阵容相当强大,到时候需要更多的场工,准备在这边招人,老王考虑让我去。”
      “你们老王人挺好的,不像八路。”巧凡说,“那一个月大概能拿到多少钱?”
      “差不多固定工资有2000块左右吧。全靠自己,多劳多得。”
      “不错,比当群演强,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吃的比我们好,像我们那样成天都是馒头芹菜和面条,早晚得营养不良。”巧凡羡慕地说。
      “是去哪个基地啊,远不远?”我有些失落,毕竟宋梓涛和我一起来的,现在他却当面告诉我他要单飞。
      “不算太远,从我们这儿坐车,5个小时就能到。你如果愿意去的话,我可以叫老王帮你争取一个名额?”
      “还是算了吧,我觉得那个太累,大热天的,还得搬着东西跑来跑去,还是以前在饭店工作轻松,工资也不算低。或许过几天我就不去做场工了,让八路给我安排当群演吧,跟巧凡一起也免得他闲得无聊。”
      “呵呵,你别以为当群演轻松。我跑了这么久的龙套,快累得半死,你不搬道具也行,其实去外面看看哪些餐馆要招学徒……”
      “你以为是个人都可以去当学徒啊?”我想清楚了,既然来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回去了。好歹在这边脚踏实地地干上一段时间再说。虽然没指望能闯出点什么名堂来。据我观察,这边似乎没什么大的酒店。
      “不过我听说这儿有很多导演就是场工出身,宋梓涛,说不定下一个导演就是你噢,好好把握机会吧。”巧凡说。
      “嗨,我哪有那能耐啊,我也就混口饭吃。要是哪个女导演想对我来个潜规则的话,我也绝不推辞。”
      听见宋梓涛说出这一番话来,我不禁笑了,看到他目前的转变,我从心里感到踏实。
      喝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完毕。巧凡说去给我买了一瓶云南白药。我悄悄结了账。宋梓涛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摇摇头沉默了。巧凡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药。他把药递给我,说:

      “你先回去吧,我找含卉去了。”
      我一个人回去了。巧凡回去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

      “云南白药呢?”在我们探讨完“值与不值”的问题后,我问巧凡。打架的时候我总是全然没有感觉到身上的伤痛,艾奇森以前总说那是因为太兴奋,已至于神经兴奋过头了,都变得麻木了。
      “我昨天又没有见你放,谁知道你放哪儿了。”
      我又在床头和窗台上看了看,还是没有找到。结果我往床底一看,找到了它。巧凡抓住这个机会教训我,他说:
      “找不到东西的时候,首先应该看看床底。这可是我住校多年来总结的经验喔。”
      “哟哟,还挺有成就感的嘛,才住校7,8年就让你发现了这个秘密。”
      “需要帮忙吗?别跟我客气啊,你要是有什么请求尽管说,我不会推辞的。”巧凡呲牙咧嘴地笑道。
      “滚开,我自己来。”我怎么会好意思让一个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往我的屁股上喷东西呢?
      “哟,别难为情了,你哪儿我没见过啊!”说完巧凡就不容置疑地把药夺了去。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拗不过他,只好从了。
      “吃饭了,吃饭了。吃面条了,不吃就没了,”是八路的声音,不是馒头加芹菜就是西红柿鸡蛋面。铁定是这两样,再没有任何花样。只要不去拍戏,每天都能听见他的召唤。我恰恰就最烦他这一点。
      彼时,巧凡正低头弯腰为我喷药。云南白药正在我的股沟周围喷洒开来,凉凉的感觉,渗入皮肤,顿时让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啊——”就在这时,门一下子开了,阎菁站在门口,光线从她的身子周围挤进来,整个屋子瞬间变得亮堂堂的。阎菁脸色微红,故作镇定地问道:

      “你们在干嘛呢?”

      我急忙提起了裤子,一想到我的屁股沟被她一览无余,我顿时羞得脸部发热。然后就是不知所措地尴尬着。
      阎菁显然为撞见这一幕而感到有些难为情,不过话说回来她毕竟是过来人,什么情况没有遇见过呢。幸好气氛在她的调解下马上步入正轨。当然,如果果断的离开也算得上是她的调解手段的话。
      “叫你们吃饭了……”说完她就拉上门走开了。留下我和巧凡面面相觑,然后笑得人仰马翻。说实话,我对阎菁还是蛮有好感的,只是我不明白,她是哪只眼睛看上了八路。她的温柔大方与八路粗俗吝啬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着装考究,衣服换洗很频繁,常常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八路则毫不在意自己的装束,总是一身白色背心,藏青色短裤,变了形的人字拖,皮肤黝黑,唯一算得上装饰的东西就是挂在胸前用黑线吊着的那枚玉观音,我实在有些怀疑原来的颜色是不是黑色,从局部颜色判断,倒是能看见米白色的痕迹。不过都还不能确定,或许原本就是黑色而后来又经过年深月久的佩戴沾上了汗渍颜色加深也未尝可知。阎菁则不同,至今仍不难发现她骨子里有追赶时髦的小小冲动。贤惠倒是真的,常常穿一条超短牛仔裤坐在院子了为八路清洗一件又一件的白色背心、藏青色短裤、以及黑白相间的格子裤衩。八路有点锉,大概158公分左右。长得腰宽体盘,身材也挺像武大郎的,仔细一看他的眼睛还一大一小,额头宽大,厚嘴唇,说起话来声音粗犷,断断续续,仿佛那些话语都发自喉咙,像石头掉进枯井一样空洞,嘴唇张开无非是为它们打开闸门罢了。他有些口吃,但是并不明显。听他和别人交谈,别人都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他却还在为寻找能表达那个意思的词语而苦思冥想。除了他喊人吃饭的声音还算利索外,其余闲暇时候的聊天,都会时不时的结巴那么一下,用巧凡的话说就是,他结巴就结巴吧,却还偏偏狗嘴吐不出象牙。让人忍无可忍,讲话的时候嘴唇上也会不适时宜的溅出些唾沫星子,脖子上也会露出膨胀的血管。我们私下就管他叫武大郎,只是他与武大郎相比,就没有那么爱岗敬业了,成天骑着个破电动车来来回回地买馒头倒成了他的正业。
      “你说静姐会怎么想?”巧凡不无担忧的问道。
      “可想而知。”我再一次忍不住笑倒在床。
      “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这叫自作自受。”
      “哦,对了。”阎菁突然又探出个脑袋进来,冲我笑道,“听布仁赛尔说外面有个漂亮女孩子找你……”
      “我知道了,”我根本就猜不到会有谁来找我。
      “哟,营生,走桃花运了,”巧凡看上去比我还激动,就是去见含卉也没见他这么兴奋。“我敢肯定是那个女孩子上门感谢来了。”

      我笑着摇摇头。穿好衣服,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我虽然还不确定是她,但是心想却在想,打架又不是因为她,主动找上门来感谢应该不至于吧。我来到回廊,果然看见一个女孩,不过她的背影我倒有几分熟悉。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在幽深的回廊中慢慢荡开,于是转过脸来。那一瞬间,我看见她的脸。
      盈婷。
      我打算转身就走,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了。夏天的天气闷热难耐,我的心情却因为她的第一句话而冷如冰霜。
      “营生,你怎么不去死?”
      她控制着怒气沸腾的脸,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对我如此生气。也许巧凡看了一定会觉得不寒而栗,不过还好是我。我注意到她的脸上,想掩饰却又掩饰不住的痛苦表情让我感到了一丝难过。我曾以为,不论我将来要做什么,做的是对还是错,我都再也不会为考虑她的感受而心力交瘁了。可是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她那张青涩的写满责难的脸又瞬间把我俘获。虽然,这张脸那么坚决地背叛了我。
      “很不错的开场白,”我冷冷地道,“你找我就为了提醒我去死?”
      “你心里清楚我来干什么。”她用充满敌意的眼睛质问我,搞得我莫名其妙。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在我面前装蒜。”她的话就像抽水机一样,把我的心抽空了,心室马上龟裂开来,每跳动一次都会有东西掉落下来,只觉得像被生生割掉一层皮一样。
      “盈婷,你要是觉得无聊你可以出去找男人,反正这是你的专长。别有事没事跑我这儿来装清高,还跑到这儿来假装伸张正义。”说完,我的心就碎了,就像一个破了洞的鸡蛋,蛋黄流尽之后,剩下的就只是一具又干又脆的空壳,一碰就会碎。
      啪。
      我的左脸燃烧起来。我激怒了她,这是我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没想到效果这么显著。我没有还手。盈婷是一个有自尊的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居然没有发现。对于那些有伤你自尊你的人,你一定不可以手下留情。这是我曾经对她说过的原话,一字不差。现在,毫无防备地反过来应验在我的身上,我感到可笑。
      “哼哼,”我发现自己歪着嘴发出了轻蔑的笑。我只能这样显示我的无所谓。但是我越这样越能激起她的反感,这我知道,我们曾对彼此了如指掌。一旦决裂,伤害就在所难免。
      “卑鄙。”盈婷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
      “这么快就开始心疼他了?”我似乎也变得聪明了,懂得把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揉在一起了,我突然想到了和我交过手的那些人,一定和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尤其是带着眼镜的死头发,应该就是我们分手的原因了吧。“呵,那小子不错哦,看来你的眼光还真是与时俱进了。”我反唇相讥道,我希望我的话没有像揭开盖的醋坛子那样飘出一阵酸醋味来。
      她咬了咬嘴唇,冷笑一声,“哼哼,原来你也会吃醋。”
      “别以为吃醋是你的专利,”我开始摆弄出一副逢场作戏的模样来,调侃道,“想不到这件事还得你亲自出马,看来我确实有点高估他了。”
      “林海权是没有你强,我承认。不过像你这种靠脏手吃饭不知悔改的人,还真没几个能超得过你。”
      “呵呵!”站在已经暗下来的屋檐下,我感到有些无地自容。就像小时候在泥塘里抓到了一条鲢鱼,结果却在得意忘形的时候被它的倒刺扎伤,然后两手空空。我承认她这句话像刺一样深深地扎进了我的皮肤。她没有白跟我这几年,懂得如何戳到我的痛处。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最深爱的人伤我却是最深了。
      我只能用笑来掩饰自己了。我并不想反驳什么。有些事情,反驳只会更加显得自己懦弱。当然,盈婷来的目的或多或少是出于对我的失望,我理解这种心情。

      “你可以走了,我不想见到你。回去多给他擦点药,机会难得。”我说。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闭着眼睛说出了这样的话。盈婷被这句话震住了,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咦,是盈婷啊。”巧凡来了,他端着一饭缸的面条走过来,一边吹着气,一边还略有责备地对我说,“你怎么不叫她进来啊。站着和人家说话,多没礼貌啊。”
      盈婷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完全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或许真的无可挽回了。
      “不用了,巧凡,我先走了。”她最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
      希望下次不要见到你了。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宫田镇黄昏的街角里。竟然有些失落,看来我仍旧怯懦,突然就想起了林宥嘉唱过的《心酸》里面的一句歌词:“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
      此时此刻,我真的感到无比的心酸。

      我回到房间,看着我现在的样子,我笑了,为来到这个地方感到可笑。这个充满希望的影视基地,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啊,可是在这个光艳的外表下,有谁知道在这里生活的人的艰辛。我记得跟巧凡没钱买烟的时候,发现洗手台那里放着几枚硬币,于是把它据为己有。当时我们连最便宜的烟都买不起,于是满怀期待地找来墩布,希望能在床底有所发现。可是硬币一个也没有,倒是扒拉出一个写着“再来一瓶”的绿茶瓶盖,我们如获至宝,窃喜不已。巧凡立即找来干净的毛巾将它擦洗干净,然后我们鼓起勇气向便利店走去,当时天空下着毛毛细雨,穿着T恤能感到丝丝凉意。所以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打算兑换一瓶绿茶,我们揣着收集起来的小硬币,希望加上这个瓶盖能够换来一包最廉价的香烟,但是当巧凡把这个想法告诉老板的时候,老板发出了轻蔑的笑来。这个笑声像一记耳光,把我从梦中惊醒。最后他给我们换了一瓶绿茶,我们带着失落的心情一人一口地将它消灭干净。此后,那个老板轻视的笑挥之不去,我痛下决心,做了一件我本不该做的事。在接下来的某个夜晚独自抢劫了一位妇女,得到了一些钱。可是,就在我从黑暗的巷子里出来时,我迎面撞上一个人,彼时,这个人的影子正好天衣无缝地遮住了他的脸,他什么也没说,劈头盖脸地给了我一拳。我无比震惊,以为我的行径被他看见,我本来以为我就要摆脱那种窘迫的生活了,不再被人嘲笑,但是这个人显然不明白我的想法。我被彻底激怒了,拳脚交加几下子把他弄倒在地,他一个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爬起来就跑,我不想节外生枝,便没有去追。之后在球场遇见的人,就是他了吧,他肯定不服,又带了两个人企图给我个教训,不过半路又杀出个宋梓涛,完全打烂了他的如意算盘。开始我还不明白,我跟他无冤无仇,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就找我麻烦呢?现在我明白了,盈婷的出现让我恍然大悟,他就是林海权!可是他居然厚颜无耻地派一个对我了如指掌的女人来声讨我。

      我耳边又响起了盈婷刚刚说过的话。
      “林海权是没有你强,我承认。不过像你这种靠脏手吃饭的人,真没几个能超得过。”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冰刀插进我的心,我的心又冷又痛。
      “林海权。”我咬着牙轻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巧凡竟然听见了,说:“不会是盈婷的新男朋友吧,盈婷就是为了他才来的。”
      听完巧凡的话我更加来气,我对着墙狠狠的一拳头,巧凡看着我语重心长地劝道:
      “营生,如果你要去找那个小子的话,我还是劝你不要去。毕竟是身在他乡,势单力薄。听见没?”
      我什么也没说就朝屋子走去。这时八路站在厨房门口喊:
      “吃饭了。还有谁没吃,没吃就动作快点,别等到被抢光了才说自己没吃,到时候我才懒得给你做呢。”

      我没有想到八路的这番话竟然又让我想起了盈婷,我不知道她是怎样跟林海权认识的,是在她独自出门上网的时候,还是当她走在拍完系列剧归来的途中。我不清楚她在网吧都干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在路上遇见了什么人。但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我和宋梓涛巧凡三人一起在广场闲逛时遇见她的场景,那时候她坐在广场的椅子上,见到我们到来她显得有些吃惊,但是那种表情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们停下来抽烟,看广场上一个模仿迈克杰克逊的人跳舞,盈婷说累了准备回去休息,宋梓涛和巧凡留下来,我陪她回家。离开广场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我们的前面,手里拿着两瓶凉茶,我们素不相识,自然没有多瞧上半眼,不过当他从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明显感受到了他刻意放慢下来的脚步,我当时还以为是因为盈婷出众的外表吸引了他的注意。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候的盈婷就已经跟他认识了,她说累了想回去休息,无非是不想让我跟买饮料回来的林海权撞见,不过我最终还是撞见了他。

      那是几天过后的一个夜晚,星期六。我和盈婷在广场看一个杂技团卖艺表演。演完一段之后,一个男人把观音菩萨搬到了广场中央的一张桌子上,口子念念有词:
      “这是我们专门从南海请来的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大家出钱买平安吧,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来来来,这是我们专门……”反反复复。
      盈婷掏出五块钱来,不假思索地说,“我去捐几块钱吧,帮你求个平安……”
      “都是骗人的,你还信。”我话还没说完,盈婷把包递给我,然后挤进了人群。就在她把钱放进一个纸盒子里去的时候,我感受到盈婷的手机在包里振动,我当即打开包,让我惊讶不已的是,她的包里竟然多了一部精美的手机,我不记得她有这样一部手机,她也根本没有钱去买一部崭新的手机,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而里面的短信,更加证明了我的猜测,那个叫林海权的联系人,一定是一个非常阔绰的富家子弟吧。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正朝我肩膀压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盈婷回来,满脸微笑,我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不过,有些事情已经注定没有回旋的余地。我多少还是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盈婷为了讨好我,决定带我去一家小旅馆。洗澡之前,她刻意把包放进了装衣服的柜子里。我装着什么也没看见。她洗完澡出来,表情很轻松,似乎一脸愉快。我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看见她高兴,我越是会想起那部手机和那个名叫林海权的男人来,我觉得盈婷对我隐瞒了什么,我感到一阵失落,并渐渐失去兴致。
      “营生,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了?”她说。
      “不记得了。”我说。
      “哈哈,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盈婷说。
      我一把推开她,“省省吧,我看,你还是去找送你电话的那个人吧!”
      盈婷哑口无言,接着她说:
      “你什么意思?”
      “你懂我的意思!不用说得那么直白吧!”我说。
      盈婷看着我,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被我的话硬生生地挡了回去。
      “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我没钱,什么都不能给你,现在你不用躲躲藏藏的了,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寻找你的幸福了……”
      盈婷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她气冲冲地穿好衣服,带着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摔门离去之后,我躲进被窝里,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原来我也知道心疼。我想起我们在一起时的那些美好时光,我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地去回忆一个人,想到失眠。仿佛我的失眠就是为了把那些记忆一遍又一遍地在脑袋里过一个遍,才突然发现盈婷已经淡出我的世界,我觉得我在抛弃盈婷的同时,也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当我第二天回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见踪影。我为我说出那样的话感到追悔莫及,万一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呢,说不定她跟林海权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呢?那我岂不是错怪她了?她的东西都还在,一定不会走远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我安慰。
      我独自走在街上,在每一个路口搜寻她的影子,我希望她蹲在某个彼此熟悉的地方等我,可是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不见她的踪影。我只好沿路返回,盈婷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高兴地笑,委屈地流泪,伤心地离开……这一切仿佛在我眼前重演,我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最后才发现,原来一个人受伤了,离开了,就真的不会回来了。我真后悔昨晚没有追出去,留下她。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陈家大院,出乎意料,盈婷竟然站在女生的宿舍门口看着我。我承认见到她的那一刻,我笑了。
      “我到处找你。”我说。
      “找我干什么?”
      “我对不起你,我错了。”
      “你哪里错了?”
      “我不该那样对你,都是我不好,我还以为你走了,到处找你。”
      “哼。”
      “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对你了。”
      盈婷不说话,眼睛看着别处,我拉她:“还没吃早餐吧,走,我带你去吃。”
      “不去。”盈婷说。
      “走吧。我也没吃呢!”我使劲地把她拉过来,她一不小心扑到我怀里。
      “不去不去,就不去。”
      我死皮赖脸地把她带到了早餐店。不知是盈婷最终原谅了我,还是我最终原谅了她,盈婷自然也没有向我解释手机的事情,她用行动告诉我,她在试图挽回,挽回我们之间来之不易的爱情。她把新手机的电池抠下来,连同新手机一起扔进了床边的抽屉里,继续用起了以前那个破旧的手机。最后,手机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只要盈婷回到我身边,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找到办法解决。宋梓涛已经在隔壁的老王家安定下来,过了好几天才见他过来一次,巧凡跟含卉出去约会的时候,我和盈婷便去广场散步,看那个模仿杰克逊的家伙跳舞,我们纵声大笑。盈婷偶尔也会在广场一角的健身的器材上倒腾一阵子,在我去球场玩篮球的时候,她远远地望着我。离开的时候,我满头大汗,她总是取出心心相印的纸巾来给我擦汗。那一刻,纸巾散发出来的香气将我俘获。

      即便在盈婷离开我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还有去球场打球的习惯,要不是后来发生的那次打架事件,我恐怕不会对打球失去兴趣。可是,在盈婷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是那样钟情于篮球啊。那次我们组队,打得酣畅淋漓,汗水湿透衣襟,盈婷见我口干舌燥,便说去给我买瓶饮料,她刚走没多久,我们那一组就惨败,于是我坐下来休息,等待盈婷给我买饮料回来解渴。我准备抽烟,发现只剩最后一根。于是去小超市买烟,没走多远,发现两个身影,一男一女,其中一个看上去很像盈婷。她背对着我,似乎在点头。我躲进黑暗的树荫下,拿出电话给盈婷打了过去。她取出电话的那一刻,我挂掉了。嘴里的烟就在这时莫名其妙地掉落在我穿着夹指拖鞋的脚背上,我竟然忘记了脚上的痛,只感觉万箭穿心而过,血流成河。没等我冲上去看个究竟,那个男人就转身离开了。我看不清他是谁,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那个给盈婷电话的人,那个名叫林海权的男人。
      盈婷若无其事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还没有开过的绿茶。可是那瓶绿茶,最终还是没有被谁打开就被惊慌失措的盈婷丢在了地面。她看见我的时候愣住了。
      “你不用解释了,我什么都看见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营生。”盈婷说。
      “不要再骗我了,你当我是傻瓜吗?”
      “你真的误会了,营生。请你相信我,我……”
      “你让我拿什么去相信你?算了吧,盈婷,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分手吧。”
      “你真的误会了,他只是问我为什么不用那个手机了,我只是想把事情解释清楚而已。”
      “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都觉得恶心,我以为给你机会就是给自己一次机会,现在才知道,你们早就勾搭上了,我是不是很碍事啊?”
      盈婷听到勾搭这个词的时候,眼泪掉了下来。我不知道看到她流泪的样子是该庆幸,还是应该伤心难过。总之盈婷就这样,话也不说的就走了,我看得见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我这次想都没有想过要追上去,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后悔这样做。因为我非常确定,我不会再死皮赖脸地向她认错了,错的是她,该认错的人也是她。
      我买了一盒香烟,等待盈婷来求我原谅。可是盈婷没有来,甚至连要我挽留的电话或者短信都懒得给我。看来她真的走了。她的东西,加起来就一个包的东西应该也跟着一起不见了吧。我回到八路家,巧凡拉住我就问,“盈婷怎么了,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我怎么留都留不住。是不是你又欺负她了?”我说,“她走了是吧?让她走吧。”说完我就走进房间脱掉衣服,拿起一个盆子朝厕所走去,我关上门站在水龙头下,凉滋滋的水从我的头顶哗哗流过,流遍全身,我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看不见。
      她真的走了。自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她,在她离开我的那段日子里,我像变了个人似的成天没事做就把从书店借来的厚厚的书看个遍。我可以尽情地享受没有的爱情的日子,虽然偶尔还会在夜里偷偷地看那些暧昧的小短信,最后我终于把短信删了,我知道,是时候忘记她了。我以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她了,没想到今天她却出现在我面前,而且是为了一个名叫林海权的男人。她果然跟他一起了!

      我从床底取出饭缸,这时候巧凡正好端着一碗清汤寡水的泛白面团走进来,我的食欲顿时消失无踪。我不想像宋梓涛那样,于是默默放下饭缸,在我决定屈服于自己的饥饿之前,我想看看我忍耐的限度。我看着大院的里人拿着饭缸走出房间,表情麻木却秩序井然地排着队走进小小的厨房,等候八路亲手把面条夹进自己的饭缸。八路经常自告奋勇地去给别人夹面条,他这样做的目的不是在扮演一个热心肠的布施者,我看得出来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想要亲自动手或者多要一点的小小渴望,在八路面前变得不切实际、痴心妄想起来。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像宋梓涛那样离开,我完全可以离开,我完全可以让自己过上稍微好一点的生活,我一点也不爱拍戏,我能做并且做得得心应手的就是烧得一手好菜,我可以让燃着的菜在空中翻转好几圈而一点都不掉出来;我可以重新选择当一名小小的厨师,从而得到饭馆老板的赏识和重用;我可以重新认真的考虑老板给我的建议……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据我观察,这附近根本没有什么缺人手的饭馆的。这个声名远扬的穷乡僻壤有的只是什么面包店,兰州拉面馆,兰澜粥,陈氏快餐店,以及满大街的凉皮车……我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尤其是兰澜粥,她们是两姐妹,多年前(具体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到此,没有混出什么名堂,举步维艰。后来认识了本地的两表兄弟,就开始同居了,没几年也相继结婚。现在就是他们四个人在经营这家早上5点多就开张的门面还算大的粥店,几乎垄断了附近(其实也不是多大的地方)的早餐需求。兰告诉我说,“你看见的那些人,什么卖凉皮的啊,拉面老板啊,当初都算是认识,他们起初也是从别的地方慕名而来的,那时候屈指可数的工资怎么能维持生计,只好转行另谋出路。现在的这一行,不关心,不过也有些事情是见不得光的。”我想她是对的,我该什么时候另谋出路呢?我的出路又在哪里?

      现在需要厨师或者学徒的饭馆都只招收长期学徒了,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常驻下去。虽然我不清楚巧凡上学之后我何去何从,所以我还是不打算去餐馆。我想要重操旧业是不可能了。我更不想在干那种事了,我承认在这边做过一次,我现在还感到懊恼。我不敢面对那样的自己。不过听说宋梓涛就要跟组了,这个转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高兴的同时还隐隐不安。我怎么能输给他呢。还有一个月巧凡又要回学校了。我想目前要做的还是先维持现状,再寻求机会改变。看到忙着给别人舀西红柿鸡蛋汤的八路,我又想起了宋梓涛,要不是我和巧凡死死束缚住他,说不定他跟八路早就干了起来。幸好后来我们在不远的地方为他找了份工作,同样是搬道具的。不过他的老板——老王,不像八路,宋梓涛经常说起他的好来。
      这时,我仿佛明白了,其实盈婷跟宋梓涛的离开,倒未必是一件坏事。如果不是不忍心丢下巧凡一个人,独自忍受八路的摧残,我可能也会重新找一个地方吧。巧凡把面条塞进嘴里,我顿时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轻易地打败我。
      “唉,你怎么还不去呢,真想绝食啊?”
      “没胃口。”我说。
      “唉,行了,不是我说你,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真以为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啊。现在不吃晚上可不会有夜宵。”说完,他就替我把饭缸拿了出来,递给我。
      我心不在焉地打来一碗面,扒拉了几下。
      “八路今天怎么你了?看你那么气愤。”
      “只是单纯的看他不爽而已。你也不要为盈婷的事情难过了……”巧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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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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