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难成说

　　我给过他承诺，只可惜他并不信我。 ——沈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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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璋是我一眼就看上的男人，他站在那里，就算没有精心打扮过都是好看的。只是一眼，我就认定了他。
　　我去上门提亲的时候他爹娘笑得像得了什么大便宜一样，他们不知道，其实我才是占到便宜的那一个。
　　我把柳璋娶回家，放在我为他精心准备的翠竹苑里，我的本意是希望他能离前院那些是非远一点，那里太闹，不适合他的性子。可是后来我又后悔了，因为我发现他深居简出，岂止是远离了是非，更是远离了我。
　　他对我从来淡如水，那些在别的侍郎那儿能感受到的心思，在他这里则完全没有。
　　我忘了说，我有一位正夫、五六个侍郎，但大多是在柳璋之前有的。遇见柳璋以前，我一直想能拥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在你面前要永远不吃醋争宠，永远懂得你的全部心思，永远会为你留一扇门，累了的时候给你递上一杯茶。
　　我说这话的时候赵楠噗的一声喷了茶，她说：“芳华你个混蛋，装什么痴情女？你不过想要一个有求必应的哑巴！”
　　我不说话，她继续说：“你还不如去沉香院找一个小倌！”赵楠是我的好友，她口里的沉香院是京城有名的青楼。
　　我觉得她这么说亵渎了我心中的爱情，于是一脚踢了过去。
　　而柳璋一出现，我横看竖看，都觉得他是我的命中之人——我怎能不视若珍宝？

　　一次我在外寻了一匹上好的淡青色缎子，看来看去觉得最配柳璋的风雅气质，于是便说要赏给他，小厮捧着缎子正要离去的时候，我却忽然改主意了。
　　我决定亲自送过去，我要亲耳听柳璋说他喜欢。
　　就在他的院子外面，我听到了他和他那个小童的对话。
　　“公子，你很喜欢花？”
　　“嗯……”柳璋懒懒应了一声，勾得我霎时心痒，“你不觉得我和这花很像？”
　　“公子和花一样好看！”
　　“不是，是我和它一样，除了脚下的一掊土就再无立身之处，都是只能依赖别人生存的。”
　　“小童愚钝，这样难道不好吗？”
　　“……花园再怎么美，也不过是牢笼罢了。”
　　他这个“牢笼”的说法瞬间刺激到了我。

　　那次我最终也没进去，身后捧缎子的小厮只好跟着我原路返回，回前院时正好路过沈府的池塘，我心下烦躁，吼叫着让小厮把那缎子扔池子里去，看不见，方不烦心。
　　我想起我第一天把柳璋接进府，花灯下我与他执手相看，他垂着眼睑，表情温文淡然。
　　我说：“柳璋，你记住，你既是我沈芳华的人，我就会对你好一辈子！”
　　我说得那样情真意切、深情款款，敢情他全当成了放屁。
　　他当时怎么回我的？
　　“……妻主放心，柳璋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呸，誰要他当我家的鬼？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当时不觉得，现下一想，总觉得有股心如死灰的味道。

　　我后来才知道世上有“贪心”这个词，是的，我着实贪心。
　　我要一个人无条件的包容我的风流、我的三夫四郎，却不能容忍他对我没有感情。起码，在我付出一颗女儿心之后，他不能没有半点反应。
　　于是我开始冷落他。
　　可是冷落他又最终让我痛苦，他就像我养在池子里的莲，可远观不可亵玩。疏离了他，他依然在那里，不远不近，不悲不喜。受苦受难的还是我自己。
　　于是我走上了冷落他，恩宠他，再冷落，再恩宠的矛盾之路。
　　这无疑是搬起石头反复砸自己的脚。
　　更糟糕的是——这终于引起了前院那几个男儿郎的注意，他们似乎忽然明白了谁才是我最在乎的人。

　　第一次，我的一个侍郎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露出他受伤的膝盖，说那是柳璋与他有了争执时“一不小心”推他弄伤的，我听完之后赏了他一罐跌打药。
　　第二次，另一个侍郎哭着说我送他的玉佩摔坏了，一问之下方知是柳璋想借玉佩一瞧，那侍郎因东西是我送的，不肯相借，柳璋一怒之下便将它抢去摔碎了……
　　第三次……
　　第四次……
　　柳璋在我面前被提及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这些小打小闹我从不放在心上，我从不信那个芝兰玉树一样的男人会在乎这种小事。
　　但是私心里，我却更希望那些都是真的——希望柳璋也会在背地里为了我争风吃醋，和他们勾心斗角，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
　　赵楠又笑我：“你真真是扭曲了。”

　　记不得那些人第几次来告状，说柳璋背着我在外面寻些专门迷惑我的秘方，这触及了本朝的禁条，男子不得做诱妻惑主之事，违者严惩。
　　我想着怎么说都要去提醒提醒他，这种流言若被人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一晚我去的时候，柳璋正坐在窗边发呆，屋子里燃了淡淡的熏香，我已经几日不曾见他，只想好好和他恩爱一番，又碍于面子，只好先谈起他被告状的事。
　　“柳璋，你可有什么好解释的？”
　　正如每一次对质，我都会问他要一个解释，只要他说，我便觉得是真的。可是他偏不说。
　　这回他没有立刻回我，而是目光有些凝滞地看着地面，我发现他清瘦了不少，心下怜惜，就听他道：“妻主，柳璋有一事相求。”
　　“你说。”
　　“求妻主为我生个孩子吧。”
　　我一惊，后是一喜，再然后心中一怒。
　　本朝女子为尊，要让一个女子为这个男人生孩子，那是他莫大的荣幸，只因受孕这一段时间妻主不能再与其他任何男人同床，怀孕后还要为他受苦十月，方能诞下新儿。
　　所以大多数女子如果到了想要生孩子的时候，也并不刻意挑选哪位侍郎，只顺其自然，生出来的孩子也只算是妻主和其正夫的。
　　柳璋开口就要一个孩子，我哪里会不欢喜？
　　可是欢喜过后，我便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目光依然平静无波，无欲无求，我立时明白——他还是不要我，他要的，只是这个孩子。
　　这个男人对我从来不抱有任何希望。
　　这么一想，心中怒火丛生，我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他却无动于衷，甚至，像是为了触怒我一般转而跪在我面前，“柳璋什么都不想要，只求妻主能为柳璋生一个孩子。”
　　他像是忽然对孩子、对一个属于他的生命有了莫大的渴望。
　　室内暗香浮动，我脑子忽的一沉，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一路拖至床边……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只因我舍不得。
　　眼下其实我依然舍不得这样粗鲁地对他，可是，看见他被我从地上拖过来时苍白泛青的面孔，我忽然感觉到畅快。片刻间我的脑子越来越沉，两眼泛花，我顾不得多想，便将他推倒在床上，行了那翻云覆雨的禽兽之事。

　　第二日，柳璋就被人抓走了。
　　行监司的大人耸着眉毛看我，“沈君是被这刁夫陷害了，他在香炉里做了手脚，幸亏有人前来递了密状。”
　　柳璋刚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长发尽散，衣衫不整，一个女侍卫将他的头压在桌沿上，他的表情我看不清，只听到旁边有人不屑地朝他冷声怒骂：“哼！一个卑贱侍郎，为了个孩子真是不择手段，胆敢触犯我朝法规！”
　　我想冲那女侍卫喊住口，可话到嘴边就是出不来。
　　香炉里的沉香木屑，昨晚他的哀声恳求，怎么看……这罪名安的都合情合理。
　　柳璋被人戴着镣铐拖出去的时候，我一句话都没说。

　　再过几天我去看他，他被人打得半死，形容狼狈地匍匐在地上，再不是我喜欢的兰芝公子的模样。我伸手捏起他的下巴，“柳璋，我再说一遍，你既是我沈芳华的人，这一辈子能保你安生的，天底下除了我再没别人。”
　　我说这话的时候，如同身在冰火两重之地，痛得刺骨，却又畅快淋漓。
　　柳璋气若游丝，抬眼看了我一瞬，就一言不发地合上了眼皮。
　　只这一眼，我便知道我们的这段姻缘，只怕再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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