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香樟

　　那台上却原来不是美娇娘，是那俊俏男儿郎。
　　大红布台搭在院子中间，所有人都平息凝神。云袖一甩，芍药花香扑面而来，身段婀娜，媚眼如丝，唇间浅笑，一身粉衣扰了众客的眼。又是哪位绝代佳人如此夺人眼球？
　　不管男女老少一律都痴痴地看向台上。
　　这出戏是占花魁，那王美娘竟是一个男子扮演的，那幽怨的眼神竟比女子像上三分，曾宁曦回到席间。这上了妆的男人确实柔美非常，她思索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相隔甚远的曾清南，只见曾清南低头对着曾宁朝嘱咐着什么，复而又抬起头看戏。曾宁曦打了一个激灵回过头去。
　　“铛。”一声杯子倒地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这美的窒息的时刻，台上的戏子停了停，只见在院子的拐角处跑出去一个小姑娘，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完全没了前段的安静和谐，靠左边圆桌的一个富态商家坐起来嗓音浑厚道：“各位，莫要让小女扫了雅兴，继续继续。”
　　台上的戏子顿了一下，又唱起来，倒是没刚才那般美轮美奂，如痴如醉的气氛。曾宁曦所坐的圆桌又开始新一轮的八卦。
　　有两个妇人聊的旁若无人，岂不知是真真扫了他人的雅兴：“看见了吧，我说的没错，那肖小姐对那戏子可是找了魔的！”
　　“真是丑闻，肖小姐……是不是福湘楼的那个肖家？”
　　“可不是，把那肖老爷可气的连酒楼都差点没心思照料，但毕竟是那么大的家业，不能分了神的。”
　　“真是无奇不有，怎么对那样的下贱胚子着魔？”
　　“一个男人沦落到这种地步，哼，无能！”
　　曾宁曦腾地一下坐起来，那两个妇人瞪大眼睛惊慌地看着她，温如卉更是紧张，谁能料想这丫头又要干什么？
　　曾宁曦对温如卉说道：“头有些晕出去转转，马上就回来。”说完向在座的抱歉一笑，那两个妇人一甩袖子，小声鄙夷道：“这位也不是什么正常的！”

　　出了大院空气果然清醒许多，那大院里飘着各种香粉味熏得曾宁曦难受，她来来回回地渡步，很慢很慢，最后在一池红莲前面停下，发着呆，红莲在黑夜中显得妖艳诡异，本来鲜红的颜色变成暗红，就像是鲜血流淌慢慢干涸的颜色。曾宁曦紧皱眉头，水中映出她的脸庞，眼睛总是眯着的，嘴角总是微微向上噘着的，这般的女子一定不会讨人喜欢吧？
　　曾宁曦自嘲着，我会嫁给谁？谁会娶到我？想都不敢想……
　　抬起头，暮然见看见对面围栏坐了一个人，大红灯笼一摇一晃地，烛光打到她的脸上也是一摇一晃的，她眼帘低垂，双手搭在腿上若有所思，不就是刚刚跑出去的那位肖小姐。
　　曾宁曦轻步走过去，在她身边慢慢坐下，肖小姐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人，扯出一丝笑便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这笑快的转瞬即逝，似乎只是动动嘴角而已。
　　“你……你好。”这是曾宁曦第一次主动跟别人搭腔，有些不自然。那小姐点了点头。曾宁曦尴尬也就静静地坐在旁边陪她看微波粼粼。
　　半晌，终于有人破了这沉静。
　　“小姐怎么不去看戏？”
　　曾宁曦摇摇头，笑着说：“这戏我以前在苏州看过。”
　　肖小姐似是不甘心，有一丝不解：“难道，小姐没有觉得那戏子可以让人驻足观赏，不愿离去吗？”
　　“虽是绝代佳人，可我实在是头晕，如果在欣赏佳人和出来透气选择一样，我选择出来透气。”
　　肖小姐转过头看着曾宁曦，眼波流转，眼角的一颗黑痣若隐若现到给这天真少女有了一丝柔媚：“看来只有我一人如痴如醉，果然只有我一人为他付出所有，所有人都只是看客，来看我这个傻瓜。”
　　曾宁曦有话说不出，只能把头撇向别处，故作轻松地又问：“肖小姐喜欢听戏？”
　　“从来不喜欢。”
　　这回答又是出人意料，曾宁曦不想多问什么，每个人都有有事不说的时候，倘若说出来反倒变了味，所以岔开话题。
　　“肖小姐知道我为什么退席吗？”
　　“不是头晕吗？”
　　“是头晕没错，只不过是被说晕的，坐在我们那桌的两位夫人唾沫横飞，思维跳跃，我实在是跟不上趟所以就晕了。”
　　肖小姐扑哧笑了出来，这一笑倒没了先前的阴霾，一看原来是位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
　　曾宁曦紧接着又打了喷嚏，肖小姐好心把怀中的手套分给她一只，又问道：“我叫肖念璃，你叫什么？”
　　曾宁曦愣了愣，似是斟酌了半天，肖念璃疑惑便又问了一遍：“小姐的芳名是？”
　　“……曾宁曦。”
　　肖念璃惊讶：“原来你就是曾家二小姐？曾宁曦？”
　　今晚是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应该是无奈还是应该欢喜，好像都不是，曾宁曦只感觉有些惆怅：“是啊，我就是曾宁曦。”说完自己还笑了起来，这笑容牵强地让人感到可怜。
　　肖小姐这时已经是眉开眼笑：“曾小姐跟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不过我今天也有些不一样，平常我的话很多的，而且也不像刚才那样我自犹怜的样子。”
　　“是吗？我平常的话却是不多，今天算是出格了！”
　　两个丫头相视乐起来，谁都没有提那个戏子的事，大家不言而喻。

　　马车又摇摇晃晃地从同一个地方赶往不同的方向，曾宁曦在漆黑的马车里发着呆，温如卉在漆黑的马车里垂着眼，两人互不言语，也不用眼神沟通，曾宁曦撩起帘子的一个小边角，往外面看去，风吹到她的脸上稍微舒服些，马车晃荡的难受，吹些风好像心里就没有那么堵了。曾宁曦看着外面形形色色的路人，还有转眼而过的楼台，就像走马灯一般不停地过着，一样的景色不一样的味道。
　　转眼间又看到了那个人，他这次抱着两本书脚步很快，却神色安然，嘴角还有若有似无的笑容。
　　“小曦，把帘子放下。”温如卉的语气不怒而威。
　　曾宁曦紧盯这那个与自己背道而驰的身影，灯火摇曳间，行人笑骂间，就这样渐渐变模糊了。
　　“小曦，放下！”温如卉又重复了一遍，曾宁曦才缓缓地把帘子放下，车子里又是原来的一片漆黑，她又继续发着呆，难受劲又一次涌上心头。
　　大过年地，他这是去哪里呢？是回家跟父母团聚，还是与家中娇妻相聚？又或是只是他一个人点着油灯静静地吃晚饭？

　　曾府是在镇中比较安静的一块地方，曾清南不喜热闹所以居住的地方当然越清净越好。
　　一家四口下了车相对无言，便进了府，早早和衣睡觉。
　　曾宁曦回了自己的小院倒是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可到了三更天胃里似是翻江倒海，扑到床边，全吐了出来。
　　丫鬟们听到了动静，纷纷披着外衣往主屋走。曾宁曦喘着气，垂着头，紧闭着眼睛，阿筱过去拍着她的背，只觉得心头还是堵的慌，恶心的难受，可就是半张着嘴吐不出来，眼泪都逼了出来。
　　阿筱没有慌乱对锦儿说：“去外面给金福说让他去主院找老爷，请郎中来。”
　　锦儿慌张的跑出去，阿筱又让盈儿到了杯清水来。
　　曾宁曦不哼也不说难受，只是手握紧成拳头一杯水下肚才舒展开来，摆了摆手，把身子趟正顺着气，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清早
　　屋外香樟树的影子打到曾宁曦的脸上，她才恍惚醒过来，浑身酸麻，无力小声叫了声阿筱，没想到还真把阿筱叫来了。
　　“小姐什么事？”
　　“现在什么时候了？”
　　阿筱笑道：“还早呢，小姐在睡会。”
　　曾宁曦睁着眼睛并没有睡的意思，犹豫了一会问道：“昨晚…..爹请郎中来了没有？”
　　“没有……”
　　阿筱说完赶忙又补了一句：“可能老爷觉得太晚，今天早上再让金福去通报一声！”
　　曾宁曦翻了个身，冲外面摆摆手说：“不用了，他肯定不在。”
　　阿筱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给曾宁曦紧紧被子柔声道：“小姐再睡吧。”
　　曾宁曦点点头，但仍是睁着眼睛。
　　日上三竿，曾宁曦挣扎着爬起来，穿好了鞋抬头感觉天摇地动，扶着床边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坐在梳妆镜前。
　　又是这张脸，曾宁曦！你摆着这张脸给谁看？
　　阿筱拿着木梳一下一下地给曾宁曦梳着头，乌黑的头发很顺，一梳畅通。
　　“阿筱，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听话？”
　　阿筱宽慰道：“怎么会？小姐听话的很，我听老人们说头发硬的人是最倔的，小姐的头发可软了。”说完还轻轻捏了捏手中的乌发。
　　“是吗？”曾宁曦似是肯定似是疑惑。

　　院外静悄悄的，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出去，三个丫鬟一个小厮齐齐围着曾宁曦，曾宁曦一勺一勺地喝着清粥。满满一碗的清粥喝到最后一勺时似乎哽咽了一下，后来眉头舒展，曾宁曦咧着嘴笑：“这日子挺好的，你们都陪着我。”
　　气氛缓和了一些，四个丫鬟小厮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你推我桑，表情难看，最后最小的盈儿被挤了出来，盈儿哀怨地看了一下后面的三人，复而转头看向曾宁曦小心翼翼道：“小姐。”
　　“恩？”
　　盈儿又回头看了后面三人一眼，后面的人挤眉弄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小姐，我前两天跟前院的刘妈上街买花。”
　　“然后呢？”曾宁曦放下勺子看向盈儿，似是认真倾听下文。
　　“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一个捏泥人的！可好看了！尤其是那个嫦娥仙子，可漂亮了！”
　　“然后呢？”曾宁曦问的有些不耐烦，盈儿见状干脆一口气说完。
　　“前两天我刚出去过，这两天就不能出去了！那泥人着实好看，我又怕别人抢了去，所以盈儿劳烦小姐帮忙走一趟把泥人买回来，钱可以从盈儿的工钱里扣。”
　　曾宁曦看了眼盈儿，又扫视了后面的三人突然笑了一下。这一笑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你们想让我出去透透气？”
　　盈儿连连点头。
　　“可我不想出去怎么办？”
　　这回盈儿没了辄，看向后面的阿筱，阿筱上前一步解释道：“小姐出去走走吧，这病得多晒晒太阳。”
　　“在院里一样的晒。”
　　“小姐……”
　　阿筱话还没出口，只听盈儿一阵哀怨声毫无征兆地冒出来：“小姐，我真的很想要那个嫦娥泥人！您就成全我吧！”
　　曾宁曦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想了半天不情愿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只是转一圈，泥人买不买的到就不管了。”
　　最后被众人簇拥到院门口，曾宁曦皱着眉头摆了摆手，阿筱又问了一遍：“小姐，用不用我陪你。”
　　曾宁曦果断拒绝，本来就没打算走多远，溜达几步就回来了，拖着沉重的步伐终于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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