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罢天下[穿越]

　　夜幕暗沉，灯火星稀，漫天乌云，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月色，透不出一点光来。

　　殿阁灯灭，沿路的树木、亭台、厢阁，都化为了一团团一片片的黑影，上融乌云，下接暗影，黑压压的一片，让人看着呼吸渐堵。

　　静谧的武当门派，稀疏零丁地走过一两个提着微弱灯笼的巡逻弟子，脚步渐远处，灯火渐熄。

　　这连日来发生的大事，武当人心浮动，武当高层夜不能寐。他们既想加强巡逻，又不想让底下的弟子们察觉风云而惶恐不安，思虑再三，便将浮屠塔周围知情的布阵弟子派去夜巡，摆阵在夜里暂停。

　　然而，即便如此，武当人手少得可怜，偌大个门派，路上的巡夜灯照不出门派一角，在黑如深渊之地，孤单得让人悲凉。

　　而在此间，黑得最纯粹，又最浓稠的，便是浮屠塔。

　　即便是抬头，也已经看不出塔顶在何处，更别说塔上的纹路。

　　塔下，两个被黑暗笼罩得一丝不苟的少年静静地站着，风将二人的外袍吹得飒飒作响，却没有一个巡逻弟子听得到。

　　“这塔好生邪门……”阮景抬头仔细地望了望那不见顶的塔，又扫了一眼外面尚未摆好的阵，嘟囔道，“难道是因为夜里？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静了。”宋逸飞点出，“连虫鸣都没有。”

　　阮景这才意识到，还真这么回事儿。之前在山间走的时候，还怪蚊虫太多，寒蝉太吵，一到塔下，什么声音都没了，常招蚊子的阮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没被吸血就不习惯，这都什么毛病！阮景自己侃了自己一句，先前的紧张感退却不少。

　　只是，二人在塔下已经站了良久了，没有一人踏出一步。

　　来时太过顺利，顺利得让二人都还没想好该如何入塔。照孟达所言，连长老进塔都给打了出来，宋逸飞当然没有理由觉得自己就一定能行。然而他对再见一面白雪饮这事儿似乎有一种魔性的执着，连他自己都想不通。

　　宋逸飞望着阴森可怖的黑色塔门，依然觉得自己想要遵循本心去闯一闯。

　　“怎样，想好了没，回去还是上啊？”阮景故作轻松地开口，“在想下去天都要亮了。”

　　自然离天亮这个时辰还有很久，但宋逸飞明显也不想这么浪费下去了。

　　“你在外面守着，我进去探一探。”宋逸飞道，“若是……我也如长老一般被打出来昏迷不醒，就只能靠你给我扛回去了。”

　　阮景嘴巴一撇：“你这么重，我扛不动你。”

　　宋逸飞当阮景没说话。

　　阮景又半开玩笑地道：“宋逸飞，小阿飞，你师兄我这辈子碰过最多的人就是你了，再这么下去，我跟你说，你得负责当我媳妇你懂吗？！”

　　宋逸飞充耳不闻，往前迈了一步。

　　阮景再接再厉：“你要答应的话，待会你若是闭着眼睛飞出来，师兄我打横抱你！”

　　宋逸飞刚迈开两步忽地又退了回来，黑暗中一手袭向阮景。阮景以为是宋逸飞被自己给气到了，还没得意一番，突然被人抓了后领子撤出了一丈。

　　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一个凉飕飕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流淌在这黑暗之中。

　　“咦？躲过了？”那声音有些熟悉，夹杂着一丝随性，毫无责怪地道，“大蛇你眼睛不是很好吗，连两个小弟子都打不中。”

　　此话一出，阮景深吸一气，刚要脱口而出，却被顷刻间逼来的剑风憋了回去。宋逸飞抽剑抵挡，静谧之中一声“”的响声，清晰明烈地仿佛要照亮一切。

　　“小声点啊……”之前那声音又道，“万一惊动了周遭弟子就得改日再来了！”

　　他们要小声，宋逸飞这边也要小声，毕竟两方都不是正大光明地来的，真的把其他人引过来，两方都不好交代。

　　宋逸飞与交手之人似乎想到了一处去，二人同时撤剑，改为空手相斗。许是二人都不习惯空手的打法，加之视野暗淡，实在不是过招的时机地点。对方明显手下留情，不露杀意，但正因为如此，却更加奈何宋逸飞不得，招式一来一往打了十来招，谁都没讨到好。

　　宋逸飞不想再纠缠下去，正要再次抽剑，却听到阮景“啊”地一惊，喊了一声：“宁孑前辈！”

　　与宋逸飞交手的人动作一滞，轻描淡写地将手一按，把宋逸飞握着剑柄的手按了回去，才拔出一寸不到的剑，重新入了鞘。

　　手背上凉凉的触感让宋逸飞一怔，那手光滑如玉，没有茧的钝感，不像是练武之人，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书生。对方的身上似乎有股檀香，夹杂着书卷特有的芬芳，在诡秘的黑夜中极为安神。

　　而后，他开口了。

　　“你认识？”

　　此人问的自然不是宋逸飞，而是站在他身后，只说话不动手的某人。

　　某人顿了一顿，才犹豫地上前两步，双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宁孑：“……”

　　宋逸飞：“……”

　　“哎呀，这不是宋小鬼吗？”宁孑哈哈地笑了两声，对着刚刚与宋逸飞交过手的人道，“自己人自己人，不用放倒啦。”

　　这句自己人说得宋逸飞十分牙疼。

　　宁孑果然转向宋逸飞，“循循善诱”道：“宋小鬼，虽然是你守塔，我们这么直接闯进去不太对，这样，你今晚上就当没见过一群人进塔，咱不打了，成不？”

　　这不要脸的说法宋逸飞差点给跪。

　　宋逸飞没说话，宁孑又喋喋不休地开口：“咦，我给你那块镇魂石呢？”

　　宋逸飞不耐其烦：“……碎了。”

　　“碎了？！”宁孑一脸扭曲，说话的腔调都变了，“暴殄天物啊，简直……”

　　宁孑说道一半，话又顿住，神色复杂地在宋逸飞脸上转了一圈，把刚刚的话硬生生地补全：“是太好了，碎了就碎了吧……”

　　宋逸飞：“……”

　　“唉，你看，你都把我给你的东西弄坏了，今个儿你就放我们进去，算是赔偿了，怎么样？”

　　宁孑说的我们，正是三个人。其中两个，宋逸飞和阮景都见过。一个是宁孑，另一个自然是有着红黑双瞳，如怪物一般的竘玙。

　　宋逸飞并没有任何松动，只问道：“你们进去想做什么？”

　　“放心，就借个地算一卦，什么都不拿。”

　　宋逸飞对宁孑的鬼话信七分留三分，但毕竟时间紧迫，也没时间与他们耗，便道：“放你们进去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小鬼就是事儿多，说。”

　　“带我进去。”

　　“嗯？”宁孑一愣，“你是守塔之人，自己入塔不合武当弟子的规矩吧？”

　　“武当没有守塔之人。”宋逸飞没说话，阮景便慢悠悠地解释道，“守塔的规矩早几年前就废了，我们跟你们一样，是来闯塔的。”

　　此言一出，宁孑果然面露惊诧。

　　“好端端的，闯什么塔？！就凭你们两个小鬼，几条命都不够丢的。”

　　这话说得宋逸飞和阮景二人皆是无语，这厚颜无耻的程度果然与武当戒律相去甚远，怪不得宁孑会“叛出师门”。感情这塔只能他们闯，其他闯塔的都是没事找事干。

　　两个少年尚未说什么，宁孑身边的竘玙倒是皱起了眉头：“他不是嗜杀之人，不会轻易取人性命的。”

　　他？宋逸飞心里猜测，这说的，绝对不会是白雪饮吧？

　　“哎，反正不管怎样，浮屠塔都是险地，不是你们两个小鬼能对付的，要取什么说来，我给你带出来便是。”

　　“这个……不方便带出来。”阮景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首先，宋逸飞是要见白雪饮问话，总不能让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把关在浮屠塔顶层的那人给放出来吧，想想都觉得惊悚。其次吧，他们还真有想让人帮忙带出来的东西——卢子实的尸身。然而这东西就连长老都取不出来，他们二人半夜三更暗闯浮屠塔将尸体带出来这种事情怎么想怎么诡异，掌门那边根本不能交代。不管怎样，“想不想”和“能不能”之间总是有一个怎么都相斥的鸿沟。

　　“啊，好烦。”阮景一拍额头，登时就不想“深思熟虑”下去了，直道，“不就是多带一个人进去，你们这推三阻四的什么意思。天亮之前若是出不来，可有好戏看。”

　　这话倒是说到宁孑脑子里头去了，他抖了抖袖袍：“也行，不过宋小鬼，我可没有第二个镇魂石给你压惊了，好自为之吧。”

　　宋逸飞白了宁孑一眼，直接跟着之前交手的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进塔了，走得比宁孑还快。而阮景为以防万一，还是决定待在塔外把风，随时准备着给这个“他一生中碰过最多的少年”收拾残局。

　　塔外暗影沉浮，塔内灯火通明。

　　宋逸飞原以为塔内当是比外头还要黑，伸手不见五指，却没想到，里面的火把仿佛能将每一个角落的黑暗都驱逐一般，视线竟比白日进塔还要清楚明白。

　　在这么一个光线充足之地，宋逸飞终于看清了之前与他交手的那个人庐山真面目。这一看，既觉得熟悉，又觉得奇怪。

　　此人面色清秀，看着十分年轻，却偏偏穿着一身与年龄不大相符的锦衣长袍，简朴又不失华贵，轻巧不失风雅，加之此人无论站姿还是走路，动作仿佛是长年累月训练过的，无论是气度还是风度，标准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乍一看，实在像是一派之主的气质。

　　可，这江湖上从未听说有如此年轻的掌门。

　　虽然年轻，但此人面色温和，丝毫没有年轻人的傲气与骄狂，举手投足竟有魏晋之风，加之他身上的檀香，宋逸飞实在很难想象这个人会是江湖中人，更加猜不到这样的人，来浮屠塔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宋逸飞打量的眼神太过强烈，那人似乎察觉了什么，回头一望，恰好对上了宋逸飞的视线。

　　宋逸飞：“……”

　　那人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被人打量，云淡风轻地一笑，宛如千年红飞扬之姿：“方才多有得罪，请这位小兄弟见谅。对了，尚未请教小友之名。”

　　对方谦逊有礼，宋逸飞对其印象不错，回礼道：“多谢前辈方才手下留情，在下姓宋，二字逸飞。敢问前……”

　　宋逸飞心里刚想着对方有礼，人家问了姓名，自己也回问一句算是礼貌，也没指望对方会答，然而还没开始问，就见对方忽然就抬起手，手里抓着一个小盘，另一只手飞速地掐着什么，着魔一般地盯着手一动不动，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宋逸飞：“……”

　　“哟，宋小鬼，你真走运。”宁孑凑上来一巴掌要拍宋逸飞的肩，却被少年轻巧躲开了，尴尬之余摸了摸鼻子继续道，“能得天机门门主算一卦，那可是三生有幸。”

　　天机门门主？

　　宋逸飞努力地回想阮景给他介绍的江湖门派，思来想去，实在是没听过什么天机门，却也没那么不给面子的问出口，只好缄口不言。

　　反正，大概是个喜欢算卦的门派，跟武当这抓鬼一流的，也没什么两样了。

　　只见那人算了片刻，忽而皱起了眉。

　　“怎地，这小鬼命不好？”宁孑那脸色也说不上是幸灾乐祸，可这话说出口就特别想让宋逸飞揍他一顿。

　　“非也。”那人干脆放下手中盘子，就维持着那掐指的模样，实话实说道，“也许我算错了。”

　　宁孑：“……”

　　宋逸飞对卜卦一事不怎么信，闻言也是毫不在意，心想到这两个不靠谱的真的可以安全地到浮屠高层吗？看来还是得靠那个眼睛瞳孔特别奇怪的家伙了。

　　那人似乎有些讶异，转头道：“宋小弟，可否告知生辰八字。”

　　“……”宋逸飞还未说什么，倒是被宁孑给打回去了，“行了别算了，你要每次逢人报个名你就给他算一卦，这塔里千万孤魂厉鬼，你算到手抽筋都算不过来，先把正事办了再说，其他走着。”

　　那人倒也不执着于此，只是轻轻地点点头，宋逸飞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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