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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何处不相逢
因为江澜的百般劝慰,萧雨馨暂时按捺住了跟着到成都要孩子的念头。一下子少了两个要照顾的人,尤其是少了时时刻刻都在给她闯祸的三七,萧雨馨空闲得不知怎么打发时间才好,她是一个忙碌惯了的人,陡然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她这几年住在豫章,家用颇为宽裕——林骁的饷银大半都是交予她,而江澜柳枝也时有馈赠,加上从任鹏那里“搜”来的一笔钱,足以让她们母子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但萧雨馨每天都挎着篮子,带着自己做的茶叶蛋之类的零食去码头叫卖,挣钱倒是其次,打听关于金陵的消息才是她的目的。
小道消息不少,去粗取精之后,有用的寥寥无几,萧雨馨不禁暗暗心焦,忖度:父亲接下来到底打算如何呢?难道他也支持伐蜀?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以豫章水师的训练程度、武器装备、后勤保障、官兵士气,至少没有很大的胜算。皇帝不察,江澜林骁华悫人微言轻,可是郗帆与父亲心里不清楚吗?
送走了最后一艘航船,天色也不早了,篮子里还剩几块枣糕,萧雨馨收好今天挣来的一把铜钱,擦擦手打算凑合一顿晚饭,正掂起一块糕还没送到嘴里,那边有人叫:“于大姐!”回头一看原来是老程。
几年不见,老程满面红光,看穿戴最近又发了,倒是萧雨馨似乎一直在走下坡路,先是“丧夫”,到现在要挎着篮子作小买卖糊口,至少萧雨馨能感觉出老程是这么认为的,请她吃饭的时候有意无意露出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挣点辛苦钱的绸缎商人了,可惜席上再香喷喷的菜肴也没能掩盖掉他身上那股药味。
萧雨馨吸吸鼻子……松香、冰片、蒲黄、白芨,大多都是金疮药的成分,不用说,估计都是挣的水师官兵的银子,可能夹了避瘟疫的泽泻之类,不过面前的盘碟中的冷蟾、卯羹、凤凰胎的味道实在太好,看在它们的份上,何必分那么清楚?
她只顾埋头狂吃,程惠荪在一旁支支吾吾,结结巴巴,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最近刚刚丧妻,丢下六个孩子急待续弦,记得半路结识的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子,与他一样丧偶一个人过得不是很如意,觉得她能吃苦耐劳人也本分,想着两个人凑合着过日子,反正他不计较她没有嫁妆只得一个人而已……
要是让此人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他还会不会娶自己呢?萧雨馨被热羹汤烫得大口哈气,心想:秋风不打白不打。于是只顾吃喝而惜字如金,绝不松口。吃完之后满口道谢感激涕零,却只字不提嫁娶之事答应与否,然后转身走人。
满肚佳肴,走路都有力气多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果然是至理名言,就算此时码头上停泊的一艘华丽的楼船中飘来阵阵香气,也再不能勾动肚里的馋虫。
谁知就在此时,不知什么东西泼来,洒了萧雨馨一身,抬头看时,楼船临岸栏杆上,几个身穿绮罗衣裳的女子笑得弯腰,还有人喊:“饶你奸似鬼,吃了洗脚水。”看打扮,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家姬。
若只是平常村姑,平白无故吃了这等亏,只能忍气吞声,再不济发狠咒骂她们几句,谁惹得起朱门富户的人,宰相的丫鬟大过七品县令,何况一个村姑?
问题是萧雨馨并非等闲村姑,受了此等欺侮,只是头一甩,没事似地走了。楼船上的几个女子见对方人都走了,也意兴全无,各个回房歇息。晚上起夜走到走廊上的时候,忽觉脸上一阵剧痛,然后热热的鲜血流了下来。
她们虽都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却不似深闺小姐般千娇万宠在身,还要趁着青春多多挣些养老钱,要是坏了这张吃饭的脸,可万万不是好事。
萧雨馨第二天没有去码头叫卖,而是睡到了太阳高照,有人敲门为止。
开门一看,却是上次送醉酒的林骁回来的几个士兵,询问林骁的去向。
萧雨馨自然不会说实话,只道:“林大人没有家室,谁知道他又跑到哪里闲逛去?他可是有一个月都没来我这了。”说罢一脸怨妇模样,还反过来追问那几个士兵林骁的下落。
看着萧雨馨幽怨而诚恳的脸,再看看空空荡荡的院子,士兵们很容易地相信了她,加上萧雨馨很识趣地送上些几百钱给他们打酒喝—一个无知的妇人家能知道什么?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共识。
倒是萧雨馨小心地问道:“是郗大人要找林大人吗?”
士兵们已经先入为主认定萧雨馨是无知妇人,也就并没有多少忌讳:“林大人自己在外面闯了祸还不知道,现在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幸好有郗大人帮着说情,也不知林大人怎么想的……”
惹了谁?连郗帆都不能压下去了?萧雨馨怀疑间,士兵们已经远去了。
回到院子里,萧雨磬手脚不停,立刻动手先蒸上一屉热腾腾的枣糕,自己草草收拾收拾便挎上篮子出门了。但今天她没有往码头叫卖,而是直扑豫章水师驻地大营。
当地驻军对她并不陌生,时有前来买东西照顾生意的人,还问她:“于大姐,怎么不去码头做生意了?”
萧雨馨苦着脸答道:“上次孩子都差点丢了,谁还敢跑那么远。能挣一点是一点罢,饿不死人就行。”
问者了然地点点头,一个寡妇,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的?要是孩子都没了,这辈子可是再也没有出头的日子了。还有人嬉皮笑脸道:“大姐何不让你家三七认江大人做干爹?有干爹照顾,谁敢打你们母子的主意?”萧雨馨只作没听见。
背后一阵车轮声,萧雨馨忙闪避到路旁,因为挎着一个大篮子,不免动作慢了些,挨了车夫几句叱骂。因见那车朱轮华盖,甚是华丽,萧雨馨忍不住打听:“这是谁啊?连郗将军都亲自到营门口来迎接?”
还没来得及听到答案,就听见四下一阵抽气声,夹杂着窃窃私议:“不愧是第一美男子……。”“真是名不虚传。”
惠帝王昭仪兄长,晋国大长公主之子,王先。
萧雨馨下意识地低了头,缩到了角落里。好在她打扮得灰头土脸,王先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大营门口一个叫卖糕点的农妇,江澜为他领路,郗帆华悫作陪,众人簇拥着他进了大营。
天色擦黑,江澜才回到住处,柳枝迎上来,告诉他萧雨馨已经久候了。江澜自然心知肚明是为林骁的事情,立刻请了她进来。
萧雨馨也不客套寒暄,当头就问:“林骁怎么惹了王先了?是因为大龙头,还是别的?”
“不,他没有跟王家结怨。”萧雨馨闻言先松了一口气,可是江澜下一句话又让她落下的石头重新提上心口。
“江夏太守夫人,出身陇西李氏,是皇上母后的侄女儿。上个月,蒯家女眷入京赴王尚书的寿宴,回程的路上,李夫人不幸染了时疫,遇上了林兄,想请林兄诊治,因为言语失和,林兄当场拂袖而去,后来李夫人病故在返乡的船上。”
“既然是病死,又关林骁什么事?”萧雨馨道,“林骁虽然会医术,又不是大夫,再说了,就是治,也未必能保住李夫人的性命。对了,王家为什么要在这里面插一手?今天王先来,到底是为什么?”萧雨馨记得,王先的八妹王曼如,嫁的是江夏太守蒯赓之子蒯祺,也就是李夫人的儿媳妇,姻亲关系,王先来豫章吊孝倒也合情合理,但跑到豫章水师这边来干什么?与林骁结怨的是蒯家,怎么也轮不到王家来出头。
“陇西李氏是皇上的母族,可惜皇上继位晚了些,李家已经被任、崔两家联手戕害得差不多了,李夫人当年是嫁得远,又是个女子,才幸免于难。临终的折子一送到宫里,皇上立刻追封了一品夫人,还下诏蒯祺入翰林,恩赐朝散大夫……”
萧雨馨默然点头,她全明白了,林骁这次惹上的,可不止一个地方豪强蒯家,而是九五至尊的天子。而王先此来通风报信,一是卖给郗帆江澜一个人情;二也是想要将林骁收入麾下。
两次得罪天子,林骁在朝廷的宦途,可以说是彻底断送了。
好在,林骁本人已经绝了升官的念头,加上代侯府也早就将他收拢,王先……可能是白跑一趟了,萧雨馨脸上露出了微笑,心道:王先,这次我比你下手快。
王先在豫章一待就是一个月,李夫人的丧事已经结束,林骁始终没有回来。不甘心就这样空跑一趟,想着江澜与林骁一向要好,他决定从江澜身上多多打听些关于林骁的消息。
最好,能连江澜也一并收拢。
柳枝指挥丫鬟小厮奉上茶点,看着丈夫紧绷的脸:这位琅琊王家的嫡子亲自登门,可不是叙叙旧那么简单的事情。
她躲在屏风后,静静地听着,默记着两人说的每一句话。王先这次毫无疑问会空手而归,有萧雨馨在,江澜不能也不会背叛代侯府转投王氏门下,相信萧雨馨自己也明白,可是这是萧雨馨交代给她的任务,这位大小姐,从内心里,似乎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五经,奉茶。”江澜要送客了,话不投机,何必再谈?柳枝隔着屏风,大梁第一美男子铩羽而归,神色郁郁,不过风度依旧:“烦请转告林将军,这次祸事不小,请他多多留意。英雄不应死于小人之手,大龙头的前车之鉴……”他神色诚恳,不由江澜不答应将此话捎给林骁。
出门,上车,小厮黄钟安慰主子道:“这姓江的太不识好歹!少爷亲自登门,还拿乔作势的!”
王先以手势阻止了他再说下去。江澜并非萧盛亲外甥,其生母还是被萧盈迫害而死,他以前为萧家效力还可以说是想要借势往上爬,可如今萧盛病倒,萧雨馨死去,代侯府实力大不如前的情况下,依旧不改初衷,如果不是自抬身价的话,那代侯府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这么为之死心塌地?
他心烦意乱地掀开车帘,想透透气,街边,一个挎着篮子的农妇,正被一群孩子们围着,给他们分枣糕。那英挺的修眉,璀璨的俊眼,灿烂而自信的笑容。
王先猛然站了起来:“萧雨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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