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割牛皮
任务再次发布。
衡述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抽出手机看任务。
这条任务照旧给夏白杉发了两遍,却没想到手机他掏都不掏,直接脑袋靠过去,凑着衡述的看。
没走两步就被篱笆门隔着了,但任务还未看完,衡述干脆用余光去瞄篱笆门的位置,刚要伸手去推,就见一只手越过他身侧,先行打开了门。
衡述歪着头看替他开门,现在也还帮他把着门的人,说:“谢谢夏首席。”
他这歪头的造型跟道谢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夏白杉靠过来看任务时,被过去他多次贴颈窝遗留下的肌肉记忆惯出来的。
夏白杉自以为挡了衡述的路,侧身一避,整个右胳膊贴在右半张篱笆门上,把门完全打开,说:“不谢嗷,你进。”
一个“嗷”字拉的是一声熟稔,属实拉红了衡述的耳朵尖。他摆正头,快步走进小院。夏白杉像游魂一样尾随着他。
手机屏骤然一熄,衡述重新塞进裤兜,走到牛皮旁,挑一角上手捏了捏,捏准这张牛皮的质层,对跟过来的夏白杉道:“任务是让我们分割牛皮。”
夏白杉想也没想说:“可以啊,我和你一人分割一半。”
衡述端他一眼,提醒:“还有库尔。”
回答的又是想也没想的话:“那我去喊他。”说着,就要转身去喊。
衡述忙拦住他,左唇角一挑,嘴巴弯成一个僵硬的弧度,说:“别去打扰库尔,等他自己出来。我可不想再笑了。”
“你什么意思?你笑还要专门对着库尔?我不行,别人也不行吗?”夏白杉蹙眉,审视的目光射过去。
衡述惊呆了,心道谁家正常人只对一个人笑的?眉毛深浅不一地皱起来,对夏白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清醒一点。”
“你才乱七八糟的,我清醒得很!”夏白杉赌气地说,挺直后背,不在平视衡述,眼睛斜下着去看他。
正午太阳直上,阳光如俯冲的飞机一样飒在夏白杉脸上,脸部其他地方还好,唯有眼睛受不了这种刺激,被逼得眯了起来。可他坚持斜下看衡述,睫毛耷拉着阻隔阳光,鼻子哼哧哼哧得冒粗气。
衡述感觉夏白杉周身又有颜色了。这会儿,是爆烈的灼红,烧得他纳闷又心痒难耐。
但我还不想夏白杉被气死。衡述想。
他重新捏住因为刚才拦夏白杉而松开的牛皮一角,这次腰弯下去了一点,头也垂低,偷摸摸地想让人消气的方法。
夏白杉斜到衡述不仅不理他甚至还弯下腰去的身影,刹那间,怒气从腹腔冲上了肺部。
刚要爆发,只听衡述道:“你记着制影的第七步是什么吗?我好像忘了。”
夏白杉截停怒意,冷哼一声,说:“你一个传承人你问我?”
话毕,他在心里从头顺顺口溜——制影分八步,一二选制皮,三四画过稿,五镂刻,六敷彩,七是发汗熨平,八为缀结合成。
顺完一遍,夏白杉弯到与衡述同低的位置,也捏住一块牛皮,不屑地说:“第七步是发汗熨平。”
衡述再次端了他一眼,随后直起身,说道:“谢谢。”
夏白杉跟着起身,冷漠地说出两个字:“不谢。”
衡述:“……”
院子里人员攒动,一张铁制半米多高的工作台被抬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张带有卡槽的木制小桌,卡槽上卡着分割牛皮所需要的各种刀具。
将一台一桌摆到指定位置后,工作人员迅速离去,院子里再次只剩下衡述和夏白杉。
这一张牛皮看着面积大实际重量也才30多公斤,但分割需要平铺,而平铺过去难免多个人一起抬更方便。
衡述见工作台与牛皮的位置也不远,想着他和夏白杉两个人蓄一口气就能把它抬上去,便对夏白杉说:“要不要先把牛皮抬到工作台上?这样等库尔出来就能直接分割。”
“嗯,抬呗。”夏白杉应声说。
既已说好,衡述朝牛皮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待他和夏白杉面对面站好,一人抬一边,二人合力一掀。谁知,这牛皮竟是极新鲜的,整个肉面层一暴露出来,扑面而来的腥波就横扫了整个小院。
衡述猛一闻,也忍不住低声反呕,一边滚动喉结尽力压下恶心,一边蹙眉去盯夏白杉的状况。
只见眼里的人呕低了腰,额角青筋直冒。
夏白杉的胃和嗓子眼都很浅,从小到大吐的次数就比同龄人多。身体患病吐,心里难过吐,哭狠了笑狠了也吐,他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事被他爸妈拎到世界各地看医生,结果一见白大褂,“哇”一声痛哭,下一秒,崩溃大咧的嘴就把胃里的东西一吐永逸,全哕到夏峥衣服上。
长大后好一些,一是情绪起伏没那么大,二是他能忍了。但忍也忍不了多久,额角青筋一冒,夏白杉就忍得差不多了。
“你放下!!”
衡述不知道这点,却瞬间吼过去。音量刺耳,腥膻入喉,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地跳,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牛皮。
夏白杉习惯性立刻回他话,却没想到开口就是一声低“呕”,他缓了一两秒,才说:“没必要,就几步路。我们快点放上去比什么都强。”
话没说完,夏白杉就借着拽牛皮的拉力半拉着衡述往工作台方向走。他说得没错,确实就几步路,更何况他和衡述都是腿长腕线过裆的主儿,寻常人的七八步硬生生被两人跨成了四步。
只是平铺摆好牛皮的一瞬间,夏白杉只觉胃囊上涌,拔腿就冲向了室内。
衡述紧跟着冲进去,刚跟着冲到卫生间门口,迎面对上了被夏白杉“砰”一声甩上的门。随即,隔着门,他听见了门内呕心抽肠的干哕。
眼皮一抖,衡述背身去攥卫生间外洗手池的边沿,手上狠狠发力,他背着身,也不管指尖是否变白,只等丧失感觉才松手一缓。而这全程他屏着呼吸,好像在和咚咚的心跳声叫板。倘若我窒息,不是你先停就是我先死。
咚咚声渐渐平息。衡述疲惫又失望地闭一下眼,睁开后抬手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告知夏白杉:“我现在是去烧水。”
夏白杉忙着干哕,加上吃进去的东西又顺着食管从口腔里呕出来,哪怕次数再多经验再丰富也直让他觉得恶心,不肯合嘴说话,同样抬手敲一下门,意思是他知道了。
闻轻敲,衡述转身去厨房。拧开几瓶矿泉水倒进水壶里,放到岛台上的加热底座,触屏选好温度,摁下加热键。做完这一切,他又拿了瓶矿泉水,还顺手抽了几张岛台上的纸。
“开门。”衡述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等了几秒,冲水声响起。
而后,“咔哒”,门开了。
里面的人坐地上头仰着看他。
首席又拉长天鹅颈了。可他这会儿眼角带着莹莹的生理性泪水,眼圈红红,面色羸弱,衡述实在没心情欣赏,拧开瓶盖递过去水,说:“先漱漱口。”
“嗯。”夏白杉点一下头,喝口水在嘴巴里咕噜咕噜。
咕噜完,他把水还给衡述,两手撑着身体两侧,蹭地挪移屁股。他坐的地方离马桶还是有些距离的,外加呕吐后脑袋晕乎乎,挪移的速度算不上快。他一点点地挪,衡述就在后边一点点地跟,还时不时注意一下脚下,担心会踩到夏白杉挪移的痕迹。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屁股终于挪到马桶旁,伸长脖子吐出水。衡述又把矿泉水从他耳侧递过去,说:“再漱漱。”
又喝几口水,夏白杉含嘴里咕噜咕噜,一一吐出来。
嘴巴一干净,他的精气神跟着回来了,头重新昂起,亮晶晶地看衡述。
先前在沪城,他爸妈细致地养他,除了小时候和14岁那年昏天黑地地吐外,成年后就只有20岁的时候吐得多,与晕车吐几口酸水相比,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吐衡述面前,没想到衡述非旦不嫌弃,还会帮他递水。
瞥一眼开着的门,夏白杉心想我简直多余关你。
衡述递过去纸问:“好点了吗?”
夏白杉迟疑几秒,没接。
“外面的纸,不是卫生间的。”
于是夏白杉伸手,矜贵地拿纸擦掉水渍。
衡述见他都有功夫纠结纸巾的来源,料定也坐不了这卫生间的地板多久,想起烧着的水,说:“你再缓缓就起来,我去看看水烧好没有。”
“别啊!”
夏白杉急声拦道。
步子一顿,衡述转过上一秒刚转过去的身体,垂眸无声询问还有什么事?
夏白杉曲着的两条腿往回缩了缩。
衡述刚才是跟着他挪屁股进来的,且还未往回走一步就被喊住了,俩人这会儿直线距离近得离谱,一站一坐,夏白杉仰着头,衡述看见他的宽肩白颈,近乎垂成了九十度。
嘶……我都替他脖子疼,衡述心说,张口催问:“到底怎么了?”
等半晌,才听见夏白杉深呼一口气,说:“衡述。反正,你这人一向挺有礼貌的,笑就别只对着库尔了…行吗?”
实话实说,夏白杉说这话的语气挺抖的,搞得衡述有点可怜他,但这内容又着实让他无法恭维。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笑不笑的事儿哪用得着想那么久,胃都吐空了,还想着他笑不笑呢?一会低血糖又犯了怎么办?更何况他根本就没听懂夏白杉这句只对库尔笑到底是什么意思!“啧”了声,衡述想。
但还是先答应他吧。衡述又心道无奈。
他笑说:“行,我答应你。”转身秒收笑,径直离开。
夏白杉“啊?”道,眨两下眼。难以置信,这就……答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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