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不归

作者:花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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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捷径


      浥轻尘轻斜一眼,目光甚至没有落在东菑的身上,只淡淡吐出一字:“走。”
      说完他手腕微转,皎清辉立即寒芒大盛,他并不多做动作,只注灵于剑身划过一剑,这一剑看似轻轻,然而划过之处却冽风如刀,风尘乍起,剑芒如九天玄刃,撕扯着劲风声如裂帛,剑芒过处残垣尽飞......

      剑刃威威,那寂灭老僧却临危不惧,手中迅速翻转结了个佛家真言——六字大明咒!只见他枯目死凝,口中低念“唵-嘛-呢-叭-咪-吽”六字,一个巨大的金光□□样的“卍”字立即挡在他身前,随着他手一推那”卍“字亦是金光大盛,破风刮尘,与那威力不凡的皎清辉轰然相撞!

      只听“嘭”的一声,周围房屋竟是尽数倾倒,而且随着两人打斗余波似还有波及之势......众僧脸色遽变,立时飞散四周施法结阵设一保护之罩,默契非常。而与此同时,东韩二人亦是看出了他们的计算,两人不说二话不约而同地冲飞而起躲过这道锁罩!

      余下僧人见此皆欲追去,却不知怎的飞到一半都同时停了下来,与旁边的友僧对视,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与无奈。于此,只能尽数落地。

      而另一边,东韩二人飞出阵外后也未有停顿,直冲出这座寺庙向远处山林而去。

      此时,寺外林间,黑色的某个角落里有细碎的窸窣声起,只见那不甚明朗的月光斑驳下走出一人,红衣轻拢,曼曼婀娜,却是一名长相十分艳绝的女子。

      她捋了捋夜深凉风吹起的碎发,凝着水一般的眸,目光从寺里飞出去的人掠过,移到寺内。其实从她现时站的位置只看得到庙里房顶,但她并不在意。
      过了顷刻,她漂亮的眼睛忽然微微弯起,抑制地无声而笑。

      *

      过了许久,东方微白,月渐退。
      东菑站在山头,望着远处渺渺的墨色山林,那是他们飞来的方向。

      “你走得倒是一点不拖泥带水,就不担心他?”韩修饬在他背后说道,“那群和尚可不好对付。”

      东菑头也没回,道:“师兄修为高深,脱身轻而易举,而且......那些僧人到现在都还没追来,要么不多在意,要么被人制止,定不会多为难于他。”

      韩修饬不置可否,却见东菑忽然回过头,凝眸问:“你真的不知道望生阁总坛在哪吗?你不是魔教大派的公子吗,怎么会不知道呢?”

      韩修饬扬眉,然后含笑,道:“你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他那么亲近看重你都没告诉过你望生阁总坛,我一个对立之人,怎么会知道——除了你们那些所谓的‘正道门派’,几乎所有的门派都不会把老巢摆在明面上来,特别是我们圣教,指不定哪一天就被人掀了老窝,可不得藏好?望生阁出身圣教,虽极力洗白,在世人眼中却一直亦正亦邪,受敌颇多,他不告诉你当是为你好,你又何必自寻麻烦。”

      这话似乎并没有安慰到东菑,他凝视着韩修饬的眼睛,问:“所以,其实你是知道总坛在哪对吧?”

      韩修饬“呵”了声,笑了:“这个时候倒是格外聪明了——大概知道在哪个位置吧。虽不知根达底,到底略知一二,要不然怎么行走江湖。不过你不要想我会带你去,我对自己的命可珍惜着呢,不想去白送人头。”

      东菑抿起了嘴,瞅着他,死瞅着他!
      韩修饬不为所动。
      东菑哼哼两声,最终无奈泄气,扭过头去。

      其实早料到结果,韩修饬就算知道他也不能真的去,他总不能让聂清的竭情悉力尽数白费。
      聂清他到死都放不下望生阁,大半生都在为望生阁搏命,他如今的身份......总不能因为自己的过失而令望生阁面临危险。

      忽然想起去年冬日,他站在檐下,东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在等雪。”
      东菑:“等雪做什么?”
      聂清沉默半晌,最后轻叹一声,攥紧他的手,说了句:“霜雪迎满头,与卿共白首。”

      那时还不明所以,只觉得他杞人忧天,后想来,原来他是在等一场雪下,就算与我白首缘尽。
      总不愿一语成谶。
      原来他早有计算,早明白不能与我共白首,便借着这句诗圆了这无望之愿。

      少见他多愁善感,于是少有的那几次便令我难以忘怀。

      正是此时,一道流光从远处射来,不过顷刻落在地上,正是浥轻尘。
      “师兄......”

      幽凉的晨风吹起人的鬓发,将浥轻尘的衣衫吹得微微摇摆,他右手垂握着剑,轻蓝色的剑鞘在晨光里恍然似泛着冷气,他凛若霜雪的面容带了些许漠然的颜色,淡色眸光淡淡瞥了眼东菑,然后落在两丈外略带温和笑容的韩修饬身上。

      明明没有说任何话,不知怎的东菑竟觉得空气似渐渐凝了起来。他抬眼瞧了下浥轻尘,极是俊逸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温度的表情,那对锋利的剑眉下凝着一双眼,眸波浮动,寒光聂聂......东菑心里几乎要打个寒颤!

      他将目光移向浥轻尘凝睇的人,却见此刻的韩修饬虽一常带笑,但这笑却丝毫未达眼里,他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似讥似哂,眉眼也不似平常那般放松,带着就算在方才庙里也未见过的一丝凝重,亦是没有丝毫温度地回视浥轻尘。
      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躲避,亦无丝毫慑惧。

      两个人这般对视着,沉默间却似已刀枪交持了千百回,东菑下意识揪起了心,瞅着两边,却不知如何打破这令人呼吸不畅的死寂。浥轻尘出身名门正派,为人锐敏玉树、蕙心纨质,最是见不得魔教恶人,更何况是韩修饬这种满身血腥的魔教大派少主?正魔千百年来争斗不休,积怨极深,从前东菑随浥轻尘下山过两次,曾数次遇见正魔弟子相斗,每每于此浥轻尘总是出剑在最前头的那几个。

      说来如今这般沉默的敌对倒是东菑头回见到,不知这里面有多少自己的缘故。想到这儿他忽然又想起那次他与聂清意外闯进鬼幽谷,情况与此时倒有些类似,而且对面面对的也是韩修饬,那时双方认出对方是谁后就没再打了,反倒与对方做起了“生意”。

      东菑悄悄瞥了眼浥轻尘,心想“做生意”是不可能的,能维持表面和平就谢天谢地了!

      “跟我回去。”浥轻尘微低沉的嗓音振荡在空气中。

      东菑心里的小人正在天马行空,怎料浥轻尘突然抛出这么一句,炸得他一时回不过神来。抬头看浥轻尘,浥轻尘一双浅眸正落在他身上,他的眼波里没有鳞鳞寒光,很平静,甚至恍惚间还会让人以为这目光温柔得像月光轻洒在湖面一样,宁静、祥和、缱绻得令人向往......

      东菑觉得心口似有些发紧,不禁紧握住扇柄,一时没有言语。

      沉默在两人间发酵,没有人说话。

      东菑抿了抿唇,忽然苦笑一下,轻道:“师兄......你总是,最会冶我。”

      浥轻尘没有说话,淡淡的目光看他甚至没带一点威压与胁迫,但东菑却觉得胸口郁结,甚至产生了那么点难以喘气的感觉。他垂眸,目光落在地上的某棵青草上,隐在绣袍下的手紧紧攥住,他想起远方的远方那座巍峨屹立的大钦山脉,想起山脉里那座永远长青不衰渺渺入云的秋水一峰,想起峰里的崎岖山道、青石长楼...... 那是他仿佛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到达的地方。

      黑色沉寂,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小孩从幼年到少年至青年时期的转变,他看到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师父慈祥地抚摸小孩的头,小孩笑得极是灿烂;看到小孩去骚扰正专心做事的青年,冷俊的青年却从头至尾未阻一次任他玩耍;看到小孩百无聊赖地逗鸟,结果被机灵的鸟气哭,旁边的师弟们看不过一边嘲笑他一边给他抓鸟出气......

      那片土地上,他生活了近二十载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徐徐堆叠起他绵长无尽的思念与眷恋......只是......

      “师兄,我要修鬼道......”他轻声说道,抬眼看浥轻尘的目光却带着斩钉截铁与决然。

      浥轻尘淡漠的脸庞终于起了变化,他轻淡的目光逐渐凝聚,一双仿佛嵌了千里雪封寒意的眼盯着东菑,攥着皎清辉的手几乎瞬间青筋暴起,深深蹙了眉,寒了音沉声低问:“鬼道?”

      东菑迎目不惧,铿锵答道:“是!”

      浥轻尘:“你要修炼,我可以教你,世间百道,何至于要修鬼道?”

      “师兄,我本是魔教后人,且不说那些正道人士能否给我机会让我修习正道法术,便说那些‘正道’之术可有一条能使我短时间功成?”

      浥轻尘一下子面目森寒,看东菑阴沉的目光中恍惚似还蕴着惊诧与一点不可置信,似没想到这个他从小带大的情同手足的孩子竟还起着这样不正的心思,“你想走捷径。”

      “我不想修魔道,便只能修鬼道......师兄前十七年不曾教我,什么都不告诉我,现在又会吗?师兄的脾性我还是知道的,门规不可破戒律不可毁,门中第十一条戒律,不可私自教外人法术,擅自教外人门派法术是要被逐出山门的,师兄忘了吗......你向来是师父的得意弟子,便是你肯教我,师父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他望着浥轻尘,心底将最后一句补上:“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还封我筋脉。”

      浥轻尘抿着唇,有瞬间沉默了下,才道:“你不是外人!我......”

      东菑凝眸望着浥轻尘,盯着他眼睛,说:“当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能容我活着,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他还能容我?师兄,师父的脾气你比我清楚,要不然你们也不会死死地瞒着我。可是,我等不了了,我已经十七了,错过了修炼的最佳时期,若修正道便是用尽百年也成不了,所以我......”
      他竟是莫名有点说不出口那几个字了。

      浥轻尘沉默了。他转了眸,深知东菑说的乃是实实在在的实言,亦非全无道理,只是......他缓了声音,低低道:“鬼道伤已伤人。修鬼道者,有几人能得善终?”

      东菑:“我不求善终,只想找到他......若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我真会一辈子在秋水峰做一世普普通通的凡人,一生受你们庇护,无忧无虑地活着,可事情既然阴差阳错地让我知道了,我的身份也被揭了出来,便注定无法安宁......师兄,我等不了,正魔之间,有多少人会让我好好活下去?我要变强,我想找到他,我实在害怕......”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低,逐渐泣音,最后竟当真泪流满面。

      浥轻尘默然看着他,微蹙起了眉头,一动不动。

      东菑蹑脚上前一步,颤着肩眼泪包包地望着浥轻尘,缓缓伸出手小心地拉着浥轻轻尘的衣袖轻轻摇了摇,白净的脸庞上欲泣不泣,像是尽染了世间委屈的可怜兮兮的模样......那是他曾经最会做的撒娇动作。

      浥轻尘抿着唇不说话,脸上绷得面无表情。但东菑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已经被他软化,眼泪在爱你的人面前总是分外有用,无关情爱亦不分男女。

      他低低的,轻轻地喊道:“师兄......”语言幽转,百转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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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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