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昭

　　两字像压了秤砣一样沉，沉得她话语中都带了哽咽。药童很快称了药回来，陆三有些颤抖地把玉递上，没事儿，至少姨娘的病有治了。
　　突然一只手把陆三的手压了下来，伴着一句平淡的话，“我替她付吧。”
　　陆三转头去看，只见她撩开帏帽露出苍白的面容，那一只手看着也脆弱无力得很。“这玉一换今后都赎不回来了。”她说。
　　她的眉目很温和，又带着隐隐的哀伤，听来颇有同是落难人的感觉，陆三敛眉行礼，“郡主。”
　　也是这一行礼她才发现容与手中鸣翠相击的一双贵妃镯只剩一只，她无措出声，却不知该说什么，“郡主,这...”
　　陆三对容与的印象只有赏花会上惊为天人的一眼，那里能想到端昭郡主...
　　“听闻你向来灵慧，若不能受就当我借与你的罢。”
　　陆三眼神一黯，斟酌之下还是道，“多谢郡主。”
　　容与摇了摇头让药童再取些药材来一同付钱，阿零适时地扯了扯容与的袖子，容与一怔，口中的药名顿住，“就这些了。”
　　陆三在一旁看得分明，喉头不知怎得就一哽，险些落下泪来。
　　容与接过药就把帏帽放下来遮住脸，朝陆三颔首致意就带着阿零出门去了。阿零把药材拿过来一手拎着，另一手护在容与身旁，时不时扶她一下，两人背影越行越远，最后没入人群。
　　“姑娘，她真会上钩？”两人走远后，阿零问。
　　“我只是让她知道，无权无势只能被欺侮，如何抉择自然看她。”容与道。
　　陆三，陆燕婉，陆婉婉庶姐，陆府大姨娘的独女，幼时被称聪慧有灵性，在母亲失宠后韬光养晦，活成后院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聪明隐忍，不常见人，还有一个姨娘在身后拖着，实在太适合做棋子了。
　　容与在得知她处境之后猜她这些天会出来买药，陆府门禁甚严，她也只有这午后到晚上采购前能混出来，所以两人“恰巧”的相遇，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那她们和状元...”阿零这句话没能说完，容与翘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她唇上，“嘘，我只是顺手帮了一下陆三小姐，她们要做什么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这，容与看了眼阿零，“我总觉得阿零应该很聪明，但是你常常使我觉得自己在异想天开。”
　　阿零脸色一僵，青青白白的好生精彩。
　　容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阿零，我胡言乱语的，你莫生气。”
　　瞧瞧这满京盛誉的端昭郡主，活像个混不吝。
　　容与回去的时候不巧，刚好撞上慕昀禾。大小姐脾气大，不知道刚被谁触了霉头，逮着容与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容与喜静，身体不好后更不喜与人争执，费心伤神，本不欲理会慕昀禾，奈何就在两人错身而过时，慕昀禾蹦出了一句，“在外长大的人果真无甚教养。”
　　容与只觉得肝火瞬间燃起来，“你也配？”
　　掐着慕昀禾的下颚强转过来，声音冷得不行，“娘教女儿，怨不得你肆意妄为不知尊卑。”
　　慕昀禾被忽视得冒火，一时嘴巴失了把门的，还没来得及自省脸就被掐得发疼，回神过来后就听见容与的话，霎时也不管什么合适不合适了，猛地甩开容与的手，“如今我娘才是府里夫人，我是这儿的正经小姐，你有本事哪来的回哪去，在这张狂作甚！”
　　容与甩了甩指尖，“阿零。”
　　阿零一手拎药，一手反拧慕昀禾的手，腕肘一使劲逼得慕昀禾弓腰屈膝，容与道，“我可不算你家的人，这府，我占一半，剩下来一半才是你们的。大小姐往后见了我还是禁言慎语为好。阿零，走吧。”
　　阿零把人猛地往旁边一推，跟着容与回院子去了。
　　慕昀禾冷静下来，神情又是屈辱又是自恼，复杂得很。她今日出去又被人追着嘲弄，和她日日作对的几个似乎就盯准了她这一点往死里传，还起了打油诗，偏偏她不能动手，骂也骂不过，憋了一肚子火。
　　刚好回来就碰见容与，两人关系本就不好，慕昀禾少不得嘲她几句，谁知道容与浑像没听见，她气没消半点反而还更气，一下忘了理智就失了言，戳了容与的眼窝子。
　　慕昀禾咬牙恼怒，半是悔自己气急失言失态，半是恼恨容与的言语欺辱，又想到她霸道地把相府一半划到自己名下，气恼得眼眶发红。
　　你娘死得早又如何？发妻遗女又如何？你远在江南家中亦年年送钱财药物去，那里亏待过你？不知感恩就算了，给府里带来风言风语也不知错，还这般轻辱我们，你怎么不直接病死在江南！
　　“您何必这般宽宥她？”阿零不像容与淡然，又一心护着容与，刚才就恨不得把慕昀禾脑袋拧下来做蛊盅。
　　“何来宽宥，这种事情攻心为上，我的话于她字字诛心，她现在约莫恨死我了。”容与无奈道，“阿零，你太偏袒我，以后...算了......”
　　“嗯？您说什么？”容与后面的声音太轻，阿零隐隐约约却听不清她说什么。
　　“没什么，夸你呢。”
　　阿零：我差点就信了。
　　上次容与来，药童得了不少赏钱，可惜这次来，她没换剩下的那只玉镯，这让药童着实遗憾了不久，心里挂念着，嘴里就忍不住念叨，穆序就在这唠唠叨叨的药童嘴里得知容与来过的消息。
　　“她拿了什么药？”穆序问。
　　药童自然老老实实把容与拿过的药都报了上去，心里还在为容与默哀，看这样子掌柜的是不肯放过郡主手里剩的那只玉镯啊。掌柜的到底是什么人药童其实也不清楚，他见过掌柜给病重的人送药，分文不取，也见过他用一份药材换来千金。
　　他有时候善良温和，有时候又感觉善良是假的，温和也是假的，他随随便便说一句话，做一件事，想要的东西就都自己来了，不过这都不是药童该管的，掌柜的是坑蒙拐骗的恶人也好，悬壶济世的善人也罢，待他都是好的，那就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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