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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张苏洒酒于地,宽大的衣袖一甩,说:“这杯酒就当是送别那些身染时疫的百姓的祭酒。”
高大人原本趴在地上,这时猛地抬头,说:“相国,他们真的患上疫病了么?若是真的又为什么不见医者治病却只看见城外的一片饿殍?”
张苏踏着满是酒液的那块地走了一个来回,用十分从容的口气说:“河南大旱是不错,大家也都知道,但外头的这些人也的确有一部分患上了时疫。我之所以下了禁令,封闭城门,不过是不想这病传到京都来,否则害了城内百姓不说还惊扰了天子,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那才是真正的该死了。”
他说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同时提高了声调,“而且河南是谁的地盘,高大人似乎忘记了这一点。”
高大人跪在地上没有做声。
张苏一笑,说:“高大人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河南大旱,那是天灾,可不是我张苏不给下雨,我身为相国,自然是希望天下年年五谷丰登,家家吃得饱穿得暖。可眼下你也瞧见了,我们是要安生却不得安生,你知道那些灾民有多少人吗?”他微微停顿,所有官员都睁大眼睛望着他,他一字一句地说:“整整十万。”
他说出这个数字时,众官员都吃了一惊,太傅也露出惊讶之色。
张苏继续说:“我一直不说,是怕说出来吓到你们,弄得自个儿先乱了阵脚。不妨想想,灾民管了整整十万,各位大人须得知道我京都的守军也不过十二万而已,要是把粮食都发了下去,那这些兵吃什么?京都的士兵没了吃的,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还不知道要怎生闹腾呢,真到了那时,改朝换代也就不稀奇了,各位难道都想尝一尝做亡国之臣的滋味吗?”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更是没了声音。
我觉得张苏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说的这番话倒还有那么一点道理,十万人来分十二万人的粮食,那是着实不够用的。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增加粮食的法术,否则尽可以帮助城外的人渡过难关了。
高大人缓缓立起身体,说:“相国的意思,是要丢下这些灾民不管不问,由得他们自生自灭?”
张苏瞥他一眼,说:“我并没有这样说。”
高大人不依不饶地追问:“那相国大人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助他们?”
张苏一笑,说:“高冰,你很有胆识,敢在我面前这样问话的,你是第二个。”
高大人说:“哦,竟然还有人抢在我前头了?”
张苏说:“是啊,是个胆大包天的女子。”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立时想起那一日闯入他家里的场景,这家伙说的莫不是我?占了人家的宝物还这样理直气壮,真是不要脸!
高大人一脸嘲讽之色,说:“下官真是羞愧,想我等饱读圣贤之书,竟还不如一个女子刚强。”
张苏却十分不屑地说:“什么圣贤书,这些书都是给傻子念的,世上的大道理怎么会写在书上,唯有自己亲自去做才知道!”
高冰不依不饶地揪着最初的话题:“下官仍要问相国,您有什么办法能救城外的饥民?”
张苏凝视着他,轻轻一笑,说:“高大人既然今日定要求个结果,我此刻倒有个主意能救他们,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仔细一看,高大人一身正气,倒是合适的紧啊。”
高冰浑身一凛,说:“什么主意?”
张苏说:“这些灾民都是从河南来的,众位请想一想,河南离这里少说也有几百里,这些灾民不去附近未受灾的地方,却偏偏要跑到京都来做什么?这可是个大疑点。不过我想,河南是河南王的封地,闹成这样,他可还没有给个说法,总是难辞其咎。我看呢,不如这样好了,咱们京都毕竟不是江南那样土地肥沃之地,粮食一旦拨出去就难以收回,与其紧巴巴地从士兵嘴里挖粮食,不如派一位大臣到河南去,让河南王自己去募集粮食再送到京都来,以解百姓之忧,怎样?”
王太傅闻言惊道:“张相,河南王性情暴烈无比,假若他不肯……”
我听太傅说到河南王时声音一颤,这个河南王似乎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物。
张苏打断他的话,从容说道:“所以啊,要派一位能干的大臣去,你瞧瞧高大人,满心的为国为民,实在是不二人选。”
高大人脸色一变,说:“相国,这件事我……”
张苏笑着说:“高大人莫要推辞,这件事舍你其谁?只要能办成了,你可是大功臣。”
说着命人倒了一杯酒,又亲自递到高大人的面前。
高大人没有立时伸手接过,看他神色似乎这是件很为难的事。
张苏作惊讶状,说:“咦,高大人方才振振有词,满嘴都是为民生计,这会子有了解决民生的法子,怎么自个儿犹豫了?难道方才大人的话都是假的?”
高大人听了这话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酒喝了。
张苏一直看着他喝完,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回到座位上坐下,悠悠地说:“这件事就这样办了,今天晚上我就命人安排具体事宜,总之要辛苦高大人了。”说着忽然拍掌三下,“来啊,上歌舞,我近来新得了十二名舞姬,请出来与众位大人共赏。”
这时,只见十二个打扮得十分美丽的女子从花丛中款款出来,她们披着烟霞般的轻纱,腰肢柔软非常,如十二只翩翩蝴蝶在群花间穿梭,直看的人心神荡漾。
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舞蹈的,看着这些女子,个个纤纤细腰,轻盈异常,姿态优美,十分赏心悦目。不由得悄悄对沈器说:“她们跳的真好看。”
沈器却不以为意,说:“还过得去吧。”似是司空见惯了。
我见他将如此优美的舞蹈只称一声“过得去”,便撇撇嘴说:“你眼光真是高的不得了。”
太傅大人却无心观赏舞蹈,我见他低头喝了一口酒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众人都被舞蹈所吸引时,忽听有人高喊一声“凤威将军到!”
凤威将军?好耳熟的名字,似乎之前在哪儿听过。
我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四周静悄悄的,那些官员、仆从们竟也和我一样,扭着脖子到处环视,似乎也很是期待这位凤威将军的到来。
等了一会儿,听得有人轻呼一声,忽见百花丛中走出一个身穿暗红宽袍的年轻男子来。
我感觉眼睛一晃,仿佛看到了一轮红色月亮自重重花影中飘渺而来,令我心中涌出怪异之感。
真古怪!
我揉揉眼睛,心神稍定,再睁眼仔细一看,只见来者身形挺拔,肌肤冷莹如冰玉,那件暗红衣裳飘飘地罩在他身上,不知怎的总显得十分谄媚,像是要竭尽全力为那过于苍白的躯体涂抹上一层红殷殷的颜色。
在热红冷白之中见得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仿佛杂糅了世间所有的光彩,叫人一见之下便再也挪不开,在我看来能与这双眼睛相媲美的,唯有婴儿时所见的那一双蓝眼睛了。
这个男人一出场便十分轻松地将十二个舞姬的光彩全都压了下去,所有人不再关注那曼妙动人的舞蹈,而都将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我注视着他的容颜,脑袋里突然想起“妖孽”、“祸水”两个词,但这人身上干干净净的,全无半分妖气,定然不是妖怪,只是他的相貌生得实在太过邪异,叫人不能不生出这样的想法。
我偷偷看了一眼沈器,他也和其他人一样盯着凤威将军不放,只是他眼中并无欣赏之色,反而冷光闪烁。
我悄声问他,“这人怎么姓凤?”
沈器说:“那不是他的姓,凤威是天子赐给他的封号。”
张苏见到这人,脸上第一次露出真切的笑意,说:“凤威将军可来迟了,罚酒一杯。”
说着亲自斟了一杯酒,命人递给他。
凤威将军接过酒,说:“多谢相国赐酒。”便一饮而尽。
张苏说:“赵将军,你可是辛苦了,请坐下吧。”
凤威将军在席间坐下,我看见许多人的目光仍是停在他身上。他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被人这样看着,也并不在意,仍是自顾自的喝酒、
张苏说:“赵将军,你瞧我这些舞姬如何啊?”
他粗粗扫了一眼这些舞姬,说:“自然是好的。”
张苏命舞姬们停了舞蹈退到一旁,他站起身来,朗声说:“各位大人,你们平日里为国尽力,为天子尽心,不容易啊。今天我就将这些舞姬悉数送给各位大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王太傅最先起身,垂首说:“多谢张相。”
众官员见太傅应了,也只好一同俯身谢恩,我抬起头偷偷数了数,除了刚来的凤威将军,在座的官员们正好不多不少十二个,几乎是见者有份。不过我最不能理解的是,舞姬是人,人也可以随便送来送去的么?
我低声问沈器,“人也可以当做礼物来送吗?”
沈器说:“没有自由的人和礼物并没什么区别。”
我望着那些女孩子,只见她们个个有花似的容颜,动时如盈盈蝴蝶,静时便像一幅幅美妙的画。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子居然没有自由吗?谁剥夺了她们的自由?
这时,有人举杯敬凤威将军,这位将军也不多说,拿起酒杯就喝。
有人称赞说:“赵将军真是仪表堂堂,英伟非凡,和将军的相貌一比,我等真是自惭形秽啊。”
凤威将军说:“大人谬赞。”,脸上仍是淡淡的,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看他的表情,我想起了不久前闯入百鬼城的那个老道士,他也是一副这样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这个男人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却装出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张苏此时已微有酒意,他轻轻一笑,说:“赵将军,我初见你时也是惊为天人,以为这世上再没有可相比的人物。但今天太傅带来的两个随从也生的很俊,尤其是右手边那一位,倒也有资格与你比上一比。”
赵将军抬起头来往我这边往来,只见他一双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明亮非常,我被他这么一看,竟忍不住低下头来。
好在他只是淡漠地瞥了我一眼,并没有仔细打量。我听见他嘴里吐出四个字“的确很好。”
宴会一直到很晚才结束,太傅大概心里不快所以多喝了几杯,虽未酩酊大醉,但走路也是踉踉跄跄的,沈器只得一路扶着他出去。跟在我们身后的就是张苏送的那名舞姬,名唤袅袅。
沈器扶着太傅坐上马车,又让袅袅跟着坐进去,我和沈器这才骑上马。
沈器对我说:“从今日起,恐怕你我这随从的身份是脱不掉了。”
我一愣,问:“为什么?”
沈器说:“今天我们这样引人注目,尤其是你,要是被人发现我们身份不对,太傅可就要受连累了。”
我说:“这样说来,我只能一直扮作男装了?”
沈器说:“是啊,待会回去,就立即给那几个知道你我身份的婢女身上画上忘符,免得露馅。”
他说着催动马儿向前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对我似笑非笑地说:“我问你,你怎么叫朱四口啊?”
我见他这样促狭的笑,脸上莫名一烫,骑着马飞也似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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