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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回 “吧唧”
几日里未曾收信。
大半载接头默契,知无论如何这信是到得渭江那头的,迟了几日或因何原因亦无妨。
惟愿他不再气。
这学期是我浪费过去的,楚辞如斯说。
离假当天,刚出了学堂被叫住,我转身站院,见他一身潇姿跨出门外,肩上披氅茸茸的同色银毛瞧起来温暖宜人,正如当下他给的感觉。
那一声“赵暮”唤的我心惶惶。
有些东西在历经过岁月的洗礼早已有所不同。
忽地想起那日他压在我肩上的手,那蕴含关怀的一抱。
楚辞立于此,从袖中抽出一册子递来
“这学期是你浪费过去的”
我看清那貌似一秘籍,激动接过“先生说的甚是在理”。
他难得和颜悦色一副督促姿态“你底子出奇的差,想学好武功,需待日里静心打坐养好气,聚神凝内,就照着册子修内功心法,先盘好根基”。
我举手握拳恭敬地弯腰对他行礼“是,弟子谢过先生”
我自认把尊敬做到极致。
楚辞一脸意外“你真把自己当男子看待了?”
我将秘籍好好揣怀里,边抬头奇怪“您不是一直都把我当男的看吗?”
你没有把我当女的,此刻我还不狠狠如了你愿。
“明年及第了?”
“是,是……”他这么一问,我脸苍白一分。
“放心”
我心中一悟,嗓子猛地干哑“什么?”
楚辞过我身侧说了句“有我在,你可放一百个心”。
等我反应过来他已走出老远,我没忍住心中阵阵激动,转身冲他的背影大喊“这可是你说的!”
他先先准备垮院儿槛,闻声回头浅笑一句“我说的”
我想我真要被扼杀在这样的笑容里了,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样子,眸中色彩异常迷人,眼尾的睫毛会微微往上卷曲起来,平白添了几分调皮之势,调皮?居然是调皮?但就是这种感觉啊。
随即出了院门,身影不在。
我仍在院中驻足发呆。
好啊,那我赖定你了。
果然,回去我领起返航之舟,拆开纸条“学武归来了?”
倏地收起嘴角袒露的笑,
这么句问候,我怎就读出了揶揄?
莫不他知我未走?
于此盘膝坐于柳树下铺布摊纸就势下笔“我没出远门就近拜了师,他不仅教我武功还应允护我周全,你说我是否该感谢一下天感谢一下地,赐他脑子忽然转弯了?”
这条街褪去原有闹腾,人群稀少,偶有一老叟收摊推饼车路过问我“小姑娘,天这么冷了,你怎的席地坐这?”伸手将我拉起,塞给我个饼“快……趁热乎,吃”
“婆婆,我不饿也不冷”我乐呵呵地拍拍胸口“这里可暖和了”。
隔日那头回“你自己脑子转了弯,知舍远求了近”。
“哪能,你知他是个什么样儿人?
人风度翩翩,长得好看,性子偏偏那样子,古怪,狭隘,干事不合常理,但对人好起来又能把你感动地要死。”
写了又搓了,复重写。
“可知一旦有了想沉溺的地方,人便很难再出来……”
遵照楚辞给的册子打坐修习心法,其上讲解甚是玄妙,所指各大穴位妙法,聚精神气至上中下丹田,乃泥丸百会,绛宫膻中,关元气海,神阙命门,等各处丹田穴位,对于一活于现代思维超前古人思维超后的我看着就阵阵大头,幸而有人体详细图解及手势。
日里清晨至中打坐背上述口诀,午后去捞灯顺便逛一逛,归来同柔柔赏梅回笺,时而堆堆雪,晚间再放灯,与之夸夸而谈,这私塾放假的时节我亦过的忙碌充实。
“为何要出来?”
……我被噎了下
“那岂不纵容自己?”
“就纵容自己”
“倘若当下纵容了自己,此后不能纵容自己呢?”
“我会纵容你”。
……继续被噎。
“我与阁下生活南辕北辙互不干涉,何来纵容,倒是被你安慰一下这感觉不赖”。
“不是安慰你”
“你还准备包办了我终身?”
“也可以”。
“我是否该喊你一声爸?”
这次终换了他被噎。
我和他说过那是爹爹的意思,爸,妈妈,岁月如梭下的影响,他竟也慢慢接受了我诸多在古人听来有些奇葩的称呼。
我想这大抵就是与人知己的默契。
又一年炮仗连天。
“今晚的月亮已经很圆了,上元的月夜会更圆,我若飞上屋顶把酒赏月就好了~_~”
“做梦不如练好底子。”
“在理”于是匆回了笺去打坐。
庄中各添置了新物,新被新棉,给足了年银,比往年多的多
大抵年末,一整条长囍街人群络绎,各各裹衣厚实,脸上带笑,甚是喜庆。
我与柔柔飞速钻进一家好生意的置衣铺,裁新绸子量身做衣,给柔柔徐婆婆挑了新绸子裁衣做服,又入了玉器店,挑选钗样,置柔柔发顶,另选一只钗带回,往年如此,小丫鬟已从初初惊呼成习以为常,倒满眼亦如往年盈盈看人。
在玉器铺子里转悠了一圈,突地两眼放光,掌柜的眼尖,商机在此笑嘻嘻过来解说“小姐慧眼,此玉镇和田质,触手冬暖夏凉,乃小店镇店宝之一”
我伸手去触,感之果一番软润暖滑,质感非同一般,但是,其实我看重的是它上面的……“请问,这雕琢是否小水獭?”
掌柜疑“何为水獭?此乃水猴子。”
我方豁然,古人称水獭为水猴子,只因它是常年依傍水生动物,模样小巧顽皮。
我将之高高托手端瞧,竟慢慢抑制不住笑出声。
“小姐笑何?”
“以前曾在一个地方见过真正的水獭,只要身边有饲养它的人经过,这小家伙就冲着人丢石头,一个接一个丢,甚是调皮无赖,每害的人要把石头一个个给填充回去,它倒闹腾还要咋呼着继续丢”。
柔柔也笑了。
“我笑的还不是这个……”
掌柜捉了我短处知我今必买,价格上愣不让些,他的合不拢嘴,让我深切感受何为不开张开张吃一年,我虽肉疼余下年银都花了这玉镇上,心情却格外愉悦,这可是我今年买到最钟意的物什。
没有之一。
连买炮仗的钱也没了,俩人早早归了庄,次日翻出往年攒下家底子才添了该添的。
年上家中摆了大宴,我亦在中,今年不只为早前闫门灭派之事,还是赵复瑛剑毙二子之影响,宴席也算大摆,但无丝毫景气,晚辈敬长辈,尊了往年宴席之礼,便早早结了。
不知是否真的忌惮天阙门势大,闫门被灭久之,正派竟无半点动静,各派之间甚没商讨需不需为闫门讨回个公道事儿,闫门灭之初有人私下议论其派挂着正派的旗帜,数年兴许没少干得抹黑武林正道之事,其真假不量。
上元节这天,吃了晚饭如往常同柔柔燃了烟花炮竹,仰头看天闪缀的刺亮一阵拍手笑闹,末了柔柔为我系上抵脚裸的裘,问“小姐,今年柔柔陪你出去吧”
“我如往常,天冷,你且早歇着,也不是头回儿了,今年还有了些许傍身的功力”
她往我手上塞了盏灯,手上哈着气,又缩了缩脖子,院里玩闹会儿小脸已冻的青白“您早点回来”
脚下是合着红梅瓣的积雪,一片白的嫣红中,我拢了拢衣裳提灯一点一点朝前走去。
出了庄,将灯搁在墙角,今晚的月果是又圆又亮。
一人混于群,各色吃玩叫卖声依旧不绝于耳,热热闹闹,灯似比往年更为五彩缤纷,通明璀璨。
不知不觉行至今宵醉酒楼,瞧了眼来往结伴入内男子,朝昔年另人惊叹的阁帘望去,不见丽人身姿,不见争相仰头的拥挤,亦不见那意外伸手将我抱起的男子。
兴许是在如此气氛的烘托下,心中满腹感慨。
这个时候我竟异常的想念他。
毕竟,当你遇见那个人,才知相逢和发生是最美的词句。
彼时我年少,却怀揣着一颗迷茫孤寂数年的心,一双手伸来,他捏我脸,给我一个来至这里最好的笑容,即便伴着那疑惑的,揶揄的一句“你若不是这年纪,以为在调戏我”。
将我从一个孩子彻底拉回了自己其实早已是一个少女的事实。
遇见一个长得好看到冒泡的人,会傻眼,会花痴。
楚辞大概不知,当时他就是被一个九岁小女孩给调戏了。
顺手理了理落在身前的发,如今我该是长大了。
待离去,如那日越州城内,遥见前方人群中的楚辞堪堪前来,似弥补当日生气离去返之不见的遗憾,亦是圆了今上元遇之旧识的心境 ,这种朦胧的上元夜,有了第一次,再次相遇总有几分令人遐想,是以首遇因缘,再遇我是信了上苍的眷顾,却更想偏于人的缘故。
于此我朝他走过去,离的近了,见他手中领着的酒,掩在袖下一摇一晃,这又另我想起那个清晨,自私塾堂内踏出的卓尔不凡的先生袖下漫不经心荡着柳枝儿的情景。
每个瞬间的想起都已如此深刻。
可能我眼中的情绪有点惊着了他,我俩挨近了档口,楚辞一脸奇怪的凝我。
我这便伸手夺了他酒,闻闻“这可是出了土的槐花酒?”
楚辞点头,指酒坛子“刚出的,你有口福了”
大抵今晚我是注定要犯傻,拽他袖子提高了看,那五个手指头还白净白净的。
楚辞跟着垂眼看去“我会用手刨它出来吗?”
我不好意思地松掉了他袖“用锄头刨的?”
这回他是直接藐视我走了。
当时我还不知以楚辞的身手只需找准地儿随便往老槐树下震一震,那酒坛子就会自动从地底下冒出来落入他手里。
我领酒跟上他走了段地儿,中途买了俩酒盏。
“我们搁哪喝?”
“你想去哪里?”
我左右望了望,指一高处“美景尽收眼底,怎样?”
他提溜我飞了上去,我俩在此繁华的荣城登上了一处人家的高檐屋顶,彼此并列屈膝坐了下来。
开了封子,大量的淳香酒气顿时倾巢弥漫,小酒盏搁在一平坦处,满上两杯,落坛子就去饮,饮了杯又一杯,三杯饮尽,见对面盏子还没动,不经抬头“你怎么不喝?”
发觉楚辞也在一旁观量我“你是不是忘了件事儿?”
“什么?”
他用眼风斜了那酒坛子一下“这酒是我带来的”
“是的。”
“你是不是要……”
我仰脑袋转了圈眼珠子一拍大腿顿悟“对,谢谢先生”
“……”
可能是我先先连灌三杯,有些猛了点,脑袋微醺,那一下竟拍错了他的腿。
明显瞧见他眼皮子微不可察闪跳了一下,似没想到我对他会有这样轻慢行为。
我也没想到,但更没想到的还后头。
酒能壮胆,绝对真,拍错我没点后怕之心。
顺手将酒盏子塞入他手,抵上自己的一碰,盏与盏之间发出的清脆叮咛声,同融于夜空的姣姣圆月,地上五彩斑斓的上元灯景如此相映生辉。
“先生喝”
酒盏在他指尖转了个倾斜的弯弧凑近嘴边转而饮掉了,我又给他满上,给自己满上,如此周而复始,打了个饱嗝后,酒坛子差不多见了底,醉没醉不知,撑了肚子倒真的。
喝了酒比之前通身暖和了许多,先前冷冻的脸颊也给度热了,停歇了番“我们玩个手势?”
伸手比划两下,让他跟着比,岂知他只是低头去瞧我动作未曾示意,我拉过他手,五指握住又掰开配着手势说“石头,剪刀,布”
“石头砸剪刀,剪刀剪布,布蒙石头,输了要罚,赢了要赏”
这个时候,一切的顾及都已随酒劲发作远去。
楚辞稍稍伸手试了一下剪刀,被我一石头砸死了。
我笑个不停“我赢了”冲他脸亲了口,末了楚辞沉浸在“吧唧”一声里,神情上险些没反应过来。
我立马招呼了声“再来”
“吧唧”
“再来”
“吧唧”
……
我从没赢的这么爽过,对象还是他。
这个游戏小时候我和爸经常玩。
我输了老爸就很高兴的说“暮暮,你输了,来给爸亲一口”
赢了老爸就更高兴的说“暮暮,来,亲一口爸”
总之这游戏其实就个套,套的是亲人之间的距离……
至今搁久,已朦胧的当时情景,感觉如今复在眼前浮现,越玩越笑,越笑眼越涩……
总赢就总亲他,中途楚辞把脸转了过去,我就伸手上去又将他脸扭回来捧着去亲,唇下触感软糯,一下子让我意识到是什么……
我虽保持了意识清醒,神经感知上却减弱了。
固要命的我还动了动唇,珉了珉嘴顺便允了两下,因他的唇温润冰凉,口中的气息却是暖暖的带着些香醇的酒味儿……他怔忡,我更怔忡…干完了蠢事儿,然后,干脆,借酒意醉昏了过去。
清晨醒来,宿醉另我头脑昏涨正欲敲敲额,倏地退到床脚,意外见我榻上还有个人,为什么先生跟我睡?
睡着的人眉目静默宁静,抱臂闲躺在被子上,墨发倾在枕畔………
我摇了摇头,这动静惊扰了他,先生慢睁了眼,我脑中猛的过过一些事情,精神备受打击,惊恐地啊了声,一脚端了过去,请人到地上去了。
在私塾,我看清还是人家地盘,先生从地上起身脸有多黑,可想我有多懊悔。
他弹了弹衣,走出门还带了些劲,门被哐当关上,语气不善
“睡觉不安份”。
我对自己的睡相了解,他是给我压被角?
狰狞。
当我恢复常人的感知,想起我昨干了些事儿,又是捂脸翻白眼又是捶胸顿足,这是来到这里,哦不前生今世干的最丢人的一件事。
挣扎一番,丢了被角,决定悄悄走人,稍整整头发拍拍衣裳褶子,重新披上裘服蹑手蹑脚去开门望了望,见无人立马放开了步跑……
“站住”
我纠结,慢慢转回去,太丢人了,头都不敢抬,自顾对他的下衣摆说“对不住先生,实在对不住昨晚我醉……”
“喝了姜汤再走”
“啊?”
楚辞说罢进了屋,我只好跟着进。
进屋后端起盛好的姜汤连珉了几口,姜辛辣,因入了红糖融了汤水,另有丝丝甜味儿,细闻还约有股草药味儿,入腹阵阵暖流来回激荡,四肢渐热,脑袋的昏涨也减轻不少,于是我又盛了一碗喝“先生这姜汤……”
“我熬的”
“噗”不小心喷了口。
他将抬高的袖沿即甩作一侧,溅了汤汁儿水去,神情淡定
“放心,没毒”
“我不是这意思”不过太惊讶,我忙起“脱下来先生!我给你洗”
楚辞走做里间,不一会出来还是一毛一样的袍子,我一看袖角的汤印子不见了,自知他是换了件衣袍。
踮脚走进欲取,他伸袖挡住了我去路。
“嗯?”我抬头。
“我送你回去”
末了他竟抬手顺了顺我微凌乱的鬓发
:“可以走了”
那温柔的眼神温柔的手势温柔的语调,顿时另我吃了一个大惊。
这,他好似突然被下了降头。
楚辞取了挂在一侧的披氅系上,五指顺带轻拂,一头墨发便如流水般倾覆肩下,出了门栏,立于一片明媚处转身“还不走?”
“哦”。
门外白雪皑皑,一匹呼哧凛凛的马,他带着我飞垮上去,向城中慢行,彼时我眼中只一片雪白,雪白中一抹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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