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润如酥

　　景瑄已有了经验，摸出准备好的名册牌子，证明自己是郊外的良民，谁知那些兵丁看也不看一把便把他拉起推到拉囚犯用的马车上，马车本不大却实实挤了二十来个衣衫褴褛的人。景瑄抓着木栏喊道：“这位兵爷，我真的是良民，抓我做什么？”

　　那士兵懒得理他，一边在城门附近寻摸人，一边发牢骚道：“良民？谁不是良民。你就先委屈些吧，等正月十五过了，皇上皇后观了灯，你自己再走回来。也别记恨我们京兆尹，户部捅了篓子让我们帮着抓人，我还一肚子屈呢。”

　　马车上一位年长的老大爷劝景瑄道：“小伙子别说啦，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去的。让拉哪儿就拉哪儿去吧，到哪儿都是要饭，有口吃的就成。”

　　景瑄一脸纳闷，京兆尹这帮人抓些要饭的做什么。

　　车上的一群人好似不是京城口音，有人对景瑄道：“听你口音不是河间人吧，本地的叫花子？我们是河间逃难出来的，一拨人下了南方，我们这拨人来了京城，想着天子脚下该有口饭吃。谁知刚到城门就被抓起来了，听兵丁唠叨说她们也不想抓人，明日皇上皇后出宫赏灯，户部的裴大人怕面子上不好看，让京兆尹抓了我们这些人送远点儿莫让皇上看见。”

　　景瑄反问：“不是已经放粮开银库，河间的灾已经没了么。”

　　那人摇头：“到底是京城的叫花子，银子拨下来一层一层的苛扣，怎能发到我们手里，这裴大人怕担上监管不力的名头影响他升迁，抓了我们送远点儿不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看见。”

　　景瑄听了将信将疑，从未料到那裴大人竟用这么下作的法子。正当景瑄还在纳闷，车上几个难民赶紧使眼色，小声提醒：“大官儿来了，快闭嘴吧。”

　　一个斑秃的黑面皮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大官儿。”

　　那人得意回道：“那人虽穿着便服，没看京兆尹的官儿见了他都点头哈腰的，只是个没穿官服的大官儿。别看我现在成了流民，以前我们祖上可是做过县丞的，官场上的事还是知道的。”

　　“啧啧，给你点儿颜色就开染坊。”

　　景瑄从车栏中向外望去，看到一身便服的裴少羽裴大人，亲自督导，正走向自己所在的车马处，景瑄赶忙拉低帽檐背身缩在车角，听得裴少羽和抓自己的京兆尹官员说道：“加紧些，圣上明儿就看灯了，若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你们京兆尹今年的俸禄可不好支了。”

　　“裴大人。”

　　“嗯？”

　　那官员知道说错了话，慌忙改口：“您老人家请放心，我们京兆尹办事一向妥当。”

　　景瑄坐着赶得极快的牢车一路向北给拉到了京郊，把人卸下来，那小官儿喊道：“这里离京城十二里，马上就傍黑，劝你们在这要两天饭再走，若是想要即刻往回走，少说也要走两天，那时候皇上和娘娘看完了灯，保不齐户部还要怎么生事，劝你们别往京城走了，莫要给好面子的裴大人上眼。”

　　景瑄一听要走两日，这怎么得了，宵禁前回不去宫里就能炸开锅。明日还有陪同父皇母后看花灯，到时候京兆尹府衙也不必抓难民了，全得找太子去。

　　“有人送包子来了！”

　　与景瑄一同被卸在郊外的一二十个难民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景瑄也跟着，人缝中看到一对姐弟，姐姐十来岁，弟弟更小顶多五六岁的样子，俩人吃力的抬着一个大箩筐，箩筐上盖着白色的棉布。

　　那姐弟二人一人抬一边，弟弟个子小简直就是举着的，边走边嚷：“姐，若是被娘知道了怎么办。”

　　女孩一眨眼回道：“就说咱俩打闹不小心，把包子撒到山下去了，你可别说漏了。”

　　大箩筐上的棉布解开，一股热气蒸腾而上，坐了大半日车的景瑄早已饥肠辘辘，一个不出息鼻头竟有些发酸。

　　“黑大叔，这个给你。”

　　景瑄正在那里出神，那小女孩举着一个大包子递到自己面前，香气扑鼻，几乎是本能的接过便上去咬一口，一股热流从脚底出发流经脾肺，激荡起万千感触。仍是这股味道啊。

　　景瑄一边咬着包子，一边感叹天意，平生两次窘迫皆是遇见这个小女孩，都是她给自己吃包子。

　　每次都是肚子饿的时候遇到她，景瑄边吃边看，心生感慨，她怎么这么可爱，定然是命中注定。

　　众人吃完皆散去，景瑄叫住那小女孩：“大叔帮你抬箩筐吧。”

　　小女孩转头看到身着烂衣，压低帽檐的景瑄，莞尔一笑：“黑大叔，里面没了包子，不沉。”

　　景瑄拿起箩筐送姐弟二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家包子铺，周小蛮。”

　　小男孩争抢着也道：“我叫周小武。”

　　景瑄把箩筐抬上他们家的驴车，小蛮张望着去林中方便的母亲有没有回来，转身再看，黑大叔已不见。

　　周嫂回来见包子没了，数落了姐弟二人一顿，赶着驴车回了城。景瑄蜷缩在箩筐中凑着小蛮家的驴车进了城。

　　周嫂让小蛮把箩筐放到屋中，小蛮栓好驴车，以为很轻的箩筐却死沉，一掀棉布，刚才那个黑大叔正蜷缩在此。

　　小蛮瞪大了眼，那黑大叔身手倒很敏捷，挑出箩筐，示意她不要惊慌。景瑄看天色将晚，不得久留，对她道：“多谢姑娘一饭之恩，后会有期。”

　　自此，黑大叔便成了小蛮家的常客。

　　往事如云烟，景瑄想起当年之事，转头看身前的裴鸾，一副傲气恼人的样子，复又对她道：“跟本宫回东宫把你看到的，听到的，说清楚。”

　　裴鸾梗着脖子回道：“那就恕小女子不能从命了，裴鸾虽出身卑微，却也是正经公侯小姐，太子的殿不能乱进。”

　　景瑄吃瘪，本还要与她争论，裴鸾接着道：“太子殿下若再逼民女，那小女子就再凤仪殿去见见皇后娘娘。”

　　提起皇后，景瑄半边脸还辣辣的疼。

　　裴鸾转身径直朝宫外走，临走时回头看了景瑄一眼，一副人看猴子的眼神，撂下句：“小女子奉劝太子殿下，周奉仪一个大活人，殿下天天盯着也未必能周全。让她以后学聪明点，莫要再这般轻易被骗。”

　　最终景瑄独自回到东宫，看景珏正在殿中吃茶，正与春樱吹嘘自己得着什么什么宝贝古玩。景瑄进门，景珏打量了一下他，看他半边脸红肿，强忍住笑意，小声嘟囔：“终是打回来了。”

　　景瑄正带着一肚子憋屈火，没搭理景珏，径直来在塌边要看小蛮，却看到榻上空空荡荡。

　　景瑄急道：“周奉仪呢？”

　　秋玲一副理所应当，回道：“回禀太子殿下，周奉仪见好，已能吃粥讲话，就搬到耳房里去了。皇后娘娘交代过的，要时时严谨，不可乱了尊卑，东宫正殿是妃住的，奉仪是不可混住的。”

　　景瑄刚挨了母后一巴掌，气正没处撒，断然不能当着裴鸾的面顶撞母后，也知道春樱秋玲二人皆是母后的腿子，借机冲秋玲吼道：“不让小蛮住正殿，那本宫陪她去住耳房，高兴了吗！”

　　说罢，景瑄一头冲向耳房，看到小蛮正在榻上吃粥，身旁一个服侍的宫人都没有，心疼不已。景瑄赶忙接过粥碗，喂小蛮吃粥。复又怕小蛮僵坐着累，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景瑄揽得小蛮入怀，周身熨帖，这一天的烦难终是过去。

　　小蛮气色稍好了些，看了看景瑄，抿抿嘴欲言又止。被景瑄看在眼中，轻声道：“但说无妨。”

　　小蛮抬头，眼眸清澈：“太子殿下为我受委屈了。”

　　景瑄一愣，复又反应过来，伸手摸上脸颊，未提刚才凤仪殿的事，反倒安慰她：“分明是让你受委屈了。刚进宫来就差点儿丧了命，都是本宫不周全。”

　　小蛮摇了摇头：“是我不懂规矩，招惹了祸，刚才一个女孩子救我上来，不知是谁，该好好谢谢她才是。”

　　景瑄咬唇暗道，确定不是她害的你？或这场险本就是她家谋划。本有一肚子怀疑的景瑄，抬眼迎上小蛮干净无杂的眸子，还是生生憋了回去，安慰道：“放心，本宫刚谢过了。”

　　景瑄私下调查小蛮落水缘由，毫无进展，春樱一口咬定自己是随便说的，让小蛮去转转，别的一概不知。父皇母后竟全不过问，让他自己处理。宫中上下皆瞧不大明白，这皇上皇后是什么意思，若此事是皇后所为，谁敢查？纵使是裴相设计，没皇上发话，谁敢动？这里面一个要紧的人，便是裴鸾，她若能开口，一切都迎刃而解。上次经历，景瑄深知裴鸾不好惹，还要想个法子让她开口才好。

　　科考之日临近，自打上次落水后，小蛮一直周身酸软，没有大好，怕景瑄担心，影响他备考，一直没有声张。

　　这日小蛮强撑陪景瑄上早课，景瑄来得早，章庆怀来得更早，景瑄所用的一应笔墨纸砚皆已摆好。章庆怀正在自己桌案上看着什么，很认真的样子。

　　“章兄，这是在瞧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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