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

　　远征大军开拔，京师一片萧索。

　　伤感担心没几天，又刮起一股风，将愁云吹散，转而掀起另一个热潮。

　　此事由吏部尚书周明远带起来的。周尚书突然找了薛廷筠，考校一番，就让薛廷筠送庚帖。薛廷筠自然喜出望外，第二日就让李夫人亲自上门提亲。

　　薛廷筠和周幼锦的婚事这就定下了。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此事被赵静怡知道了，闹了一场，赵大学士觉得没脸，也很快给赵静怡定了亲，说的是兵部尚书梁治通的儿子，梁其轩，庶常吉士，赵静怡为续弦。不管赵静怡愿意不愿意，在外人看来，都不算委屈。

　　这两桩亲事一做成，京中人家全都闻风而动，纷纷配起鸳鸯来。凡事六品以上的官员，家中有适龄女儿的，都在找女婿。

　　其因由，众人都没明说，却都心知肚明。归根到底，还是出兵弥加城造成的。大齐大军势不可挡，不日就能到达玉胡关，两军一旦开战，胜败都是转眼间的事。大齐自诩强国，取胜自然是囊中取物，届时，大军凯旋归来，若小勃勃王再来京谢恩求亲，那和亲的小姐却是从哪里来？

　　莫说名门千金，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儿，也不会想要嫁给达达子！

　　京里望族之家，做亲是最容易的，一部分自小就订好的公之于众就可以了，有些也是早就看对眼的，急忙一换庚帖也就成事了，还有一些，原来没头绪，但京都最不缺的就是门当户对，七弯八绕的托人寻访，只要不乱点鸳鸯谱，到底不算难事。

　　芳薇知道的几个，周幼锦定给了薛廷筠，这是天作之合；孙福茹一小就订了亲，说的是外家的表兄；赵静怡说给了梁其轩，这一位因稍年长一些，芳薇没见过，但听说这一位才情并茂，单凭着庶吉士的身份，虽是续弦，却也差不到哪里去；剩下的，还有薛梦娟﹑林芳芸和芳薇自己。

　　这日，芳薇舅母李夫人叫了芳薇回侯府，用过点心，李夫人叫梦娟跟着嚒嚒去库房挑布料，留下芳薇问话。

　　“本来这话不该问你，但你母亲在庵里，也不知这些事，你家那一位二夫人，算不得侯府亲戚，我也没有去问她的道理……”

　　芳薇懂李夫人的意思，开口道，“不知是什么事，舅母只管问我就是了。”

　　李夫人点头，道，“近来，各家女孩儿都定了亲，你的事，原我也跟你母亲说过，她那边说，你的事得达也法师点头，我也就不凑热闹了，只梦娟这里，我却是头疼。”

　　原来是为梦娟的亲事。

　　梦娟是庶出，亲母是李夫人陪嫁。李夫人和武安侯感情好，却在生薛廷筠时伤了身，不能再生养了，遂给陪嫁开了脸，这才有了梦娟，那陪嫁生过梦娟没几年，也得病去世了，留下梦娟就养在李夫人身边。芳薇知道，李夫人是真心将梦娟当亲生女儿疼爱的，她替梦娟操心亲事，这再合理不过。

　　“那舅母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可是我父亲也见过，要他去打听的？”

　　“我就说你聪明，一点就通！”李夫人也是真喜欢芳薇，奈何林则全到底对薛廷筠仕途无益，不然给自己做儿媳，别的不说，婆媳关系必不会差，“这全京师里，适龄的儿郎也都配得差不多了，我听说，你本家那边，很是有几个青年才俊，不知有没有合适的？”

　　芳薇了然，舅母原来是看上她的本家，康城林家了！

　　林家本也是一望族，先帝时仅次于永州陈家，但先帝末年夺嫡之乱，本家站错了队，这才凋零了，如今本家无人在京师为官，但芳薇听父亲说过，本家有几个哥哥，因当时年纪小幸免于难，现在也很是出息，才名远播，出仕也只是时机的问题。

　　李夫人是内阁大学士李辅同的女儿，自然会更看中才名，她其实原来有托人去说过梁其轩，却被婉拒了，虽受了气，到底还是喜欢读书人啊！

　　“我听父亲说过，”芳薇点了点头，道，“康城有几个进士哥哥，都没成亲，其中有一个，叫林芳墨，才华横溢，父亲常拿他来教育弟弟，只他进士及第后，并未进京，官授康城一地县令。”

　　李夫人点头，外放只怕也是受了早些年的牵连，若他自己发奋，京里再有人提携，未必不能起复。

　　“那你回去问一下你父亲，若是他愿意帮着说合，那就再好不过了。”

　　李夫人话才说完，梦娟就来了，芳薇急忙点头答应，又说笑了会，抱了两匹布料，就告辞了。

　　出侯府的时候，芳薇忍不住往旁边的宅子看了一眼，正门上还没挂匾额，大门也紧闭着，没有看守的人，要不是门口的石狮子擦得干干净净，还以为是没人住的宅子。

　　芳薇没来由生气，一阵羞恼，也不再往那宅子看，转过头，就要上马车里。才踏上马车，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两声咳嗽声，芳薇一怔，心里的烦躁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半，若不是理智尚在，她几乎就要马上转过身去。可她还是忍住了，只慢慢钻进马车里，在车内坐好，整理好裙摆，也不嫌慢，也不开口叫驾车开路，直到外面又响起一声咳嗽声，芳薇才示意晚霞掀起窗帘子，慢慢朝外望去。

　　却是碰到一个熟人！

　　但芳薇还是一阵失望，此熟人非彼熟人啊！

　　看着站在一旁马车边的陈子然，芳薇正想问他是不是有事，可他分明是在等芳薇，见芳薇终于看向他，却又偏过头看向一旁，等着芳薇先开口。

　　芳薇就觉得好笑，她看陈子然，虽是偏着头，似在望天，眼睛的余光却是偏向她这边的，那神情，就跟一只骄傲又孤独的孔雀一般。芳薇心中一亮，她缓缓张开嘴巴，见他果然怔了一下，竖着耳朵在听芳薇要说什么，芳薇就慢悠悠发出声音，道，“胡伯，走吧。”

　　胡伯一甩马鞭，芳薇的马车就在陈子然转过来的视线中越跑越快，越走越远，只留下一路飞尘，还有又惊愕又恼怒的陈子然。

　　陈子然是专等在这里的，他留在京师有几日了，本还没把芳薇放在心上，但一通忙碌后，闲散下来，偶然间就会想起祖父的话，想着想着，他就觉得不服气，一不服气，他就想再见见芳薇。这两日，他绕着京师转悠，总在不经意间绕到林府，今日看到芳薇出门，就跟了过来，在侯府外面等了大半日，这才等到芳薇出来，本以为她会跟自己说几句，没想到，没想到芳薇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大摇大摆走了！

　　这分明就是一个刁蛮无理又无自知之明的娇小姐，自己第一眼怎么还觉得她死板，真真是看走眼了！

　　陈子然这里气得半死，芳薇那边却是乐不可支，之前的不开心一扫而空，轻快爽利地回到家中。

　　正要去找父亲，却听到有人来传话，说父亲要见她。芳薇换了衣裳，去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

　　“回来了。”林则全脸上挂满愁容，但对芳薇说话还算温和，“还以为你要明日才回呢！”

　　“舅舅出去办事，走时是交待我要留宿的，但因有事要同父亲说，所以就回来了。”

　　“哦？有什么事？”

　　芳薇看了看林则全，却没先提梦娟的事，而是问道，“父亲怎么锁着眉？可是碰到了什么累心的事？”

　　“人生在世何事不累心？哎！”林则全叹息，“不提了，不提也罢，这些事，都是为父的没本事，本就不好对你一个女孩儿家说！”

　　芳薇不知是什么事，但听林则全还感叹出了人生在世的话，心里难免腹诽，自家父亲到底是读多了书，嘴上却依旧关怀道，“父亲何以说此话？就是圣人还有做不到的事咧，既然有让父亲为难，那我又是家里长女，父亲就对我说一说，就是不能出谋划策，帮着父亲疏解一二，也是好的。”

　　“罢了，”林则全还是摆手，又问芳薇，“你有什么事？”

　　既然他不想说，芳薇也不再问了，只将舅母说的告诉了林则全。林则全听了，也觉得是好事，脸色也好了很多，一再感叹李夫人到底是大家出身，见识与众不同。其实，他是林家旁系，自家底子薄，一直不受舅兄待见，舅嫂虽客气，却更是疏离，这一次，舅嫂能看上他本家侄子，他也觉得脸上有光。

　　林则全满口答应，说明日就请假，亲自回康城一趟，一定会带着林芳墨来京提亲，玉成好事。他虽书生气，但做事还是很靠谱的，既然他一口答应，梦娟的亲事应该就没问题了。

　　芳薇舒了一口气，林则全笑着看着女儿，说道，“你回本家少，也没见过本家哥哥，但有好事能想着他们，是极好的，我替他们先谢谢你。”

　　在林则全看来，芳薇一小在外家住得多，后来又被达也法师收了徒，她虽是自己女儿，但到底身份不一样。

　　“父亲说的是哪里话。这本就是好事，且我们林家本事名门望族，本家哥哥们也都很好，我只是传个话罢了。”

　　“是是是！”林则全点头，还是不免加上一句，“若是以后还有什么好事，你也一定记得芳芸芳瑞他们，他们与你一同长大，这才是自家骨肉呢！”

　　林则全笑着说这个话，芳薇也知他并非多么偏颇，但心里的喜意还是淡了些，不过她也很快点头，道，“这是自然的，芳芸芳瑞敬我一声姐姐，该看护的时候，我自然会看护着他们。”

　　林则全老怀大慰，拉着芳薇的手，又有感叹，又有追悔，差点还落下泪来，叹息道，“你妹妹有时候不懂事，你不要同她计较，爹爹心里是有数的。”

　　听到这话，说不感动是假的，刚才芳薇还有些说客气话的意思，但此刻却是真的是这么想的，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人，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也并非不能好好相处互相扶持。

　　“爹爹，前些日子，我看二娘带着芳芸很是忙碌，不知是有什么事吗？”

　　“哎！”听女儿问话，林则全又换上之前的那副愁容，“我就是发愁这事呢！现在满京师，该定亲的女子，只怕都定好了，你我是不愁的，前些日子达也法师还让人送了个名单来，我看着各个都好，都是为父高攀不上的，但有法师看顾着，想必也不会看轻你。只是芳芸，你二娘出身到底差些，爹爹我也没本事，可芳芸却是我们娇养出来的，心气难免高些，亲事上却是为难了！”

　　“不知二娘给芳芸相中了哪家？”

　　“你二娘原来见过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很是中意，虽然他家家世高，但他是续弦不是？你二娘同我说，我也觉得可行，没料想，托人去说，却是被一口回绝！”

　　原来是庶常吉士梁其轩，他如今和赵静怡定了亲，再去纠缠这个，却是自己惹没脸了。

　　“那二娘再没看别家吗？”

　　“当然有看，后来你二娘又看了京都令孙家，可是，”说着，林则全一拍桌子，咬牙道，“那孙尚俭也只是六品，没想到却这般瞧不起人！”

　　“孙福康？他也回绝了？”

　　“哪里还容得他回绝？”林则全气道，“我家与他家本就相当，我自然不会自甘堕落到自己上门去提。你二娘托了两家都相熟的夫人去探话，想让孙家来提亲，不想话说过去，却是石沉大海，连个响声都没有？”

　　“既然是没回绝，那二娘有请熟人再去问消息吗？”

　　“怎么没问，熟人去了几次，都是被打了太极，现在熟人也没脸了，不肯再出头了！”

　　“既是这样，”芳薇咬着唇，小心道，“其实，那孙公子我和芳芸都是见过的，说起来，也无甚长处……”

　　“谁说不是！”林则全更气了，“我们本也这么想，他家小子现在还没有考取功名呢！不过是矮子里面挑长子罢了，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芳薇听林则全说得在理，儿女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二娘既然这么看好，只怕芳薇也是愿意的，她想了想，又道，“我与孙小姐也常在一起玩，不如约了孙小姐出来，再探探话，如何？”

　　“我的好女儿！”林则全感动得无以复加，热泪都落了下来，拉着芳薇的手，颤声道，“你二娘先就说，你定有办法，不然请了你舅母出面，也能搞定，我还担心你女孩儿家脸面薄，不肯揽这事，没想到，你，爹爹就先谢谢你了！”

　　说着，林则全竟然站了起来，对着芳薇郑重作揖拜谢。

　　芳薇自然不敢受礼，急忙让开，说道，“因与孙小姐相熟，女儿这才斗胆去说一说，闺阁间的玩笑话，必不会外传，若能成事自然是好，若不能成也不必当回事。不论怎么样，我先探探再做计较。”

　　“这是自然，若成了自然是好的，若不成，我让你二娘再寻旁的，无论怎么样，女儿也是关爱幼妹，保全爹爹的脸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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