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盡天下

　　蔚憐高燒昏迷三日，終於在第四日早晨清醒了。
　　她一睜開眼，就看到如今已貴為臨王的韓紜趴在她床邊打盹。
　　「王上…」她輕輕喚道。
　　這是她回到臨國後第一次喊他。
　　韓紜聽見動靜後醒來，一看到她消瘦的臉，不禁一陣鼻酸，百般不捨的撫摸她的面頰。「憐兒，妳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什麼事都藏在心裡？為什麼要離開我？」
　　韓紜一連三個問句，每一句都深深刺進蔚憐心裡。
　　「我怎麼敢說？我怕你要是知道我已被成王…你會嫌棄我。我這麼骯髒污穢的女子，怎麼配在你身邊伺候…」蔚憐說到這裡，不禁悲從中來。
　　韓紜見她哭，更是慌的沒了主意，忙道：「妳別哭，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太過躁進，梁謹也不會那般逼迫妳…」一想到因為自己的衝動讓她受到傷害，韓紜就心痛的不能自己。
　　「紜，是我對不起你，絕對不要和我說對不起…」蔚憐聽他這麼說，反而更加內疚，伸手環住韓紜的頸子。
　　「那麼，妳能答應我，不要再說自己骯髒嗎？」韓紜在她耳邊輕問。
　　蔚憐頓時語滯。
　　韓紜明白了，這是她的心結，無論他做什麼，都無法彌補她受到過的傷害。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希望蔚憐能學會釋懷，「這事不是妳的錯，是梁謹欺人太甚。妳絕對不要妄自菲薄，不管妳變成什麼樣子，在我心裡妳永遠是我最愛的憐兒。」
　　蔚憐泣不成聲，「我不值得…」」
　　「妳是最值得的。妳還記得我跟妳說過，」韓紜捧起她的臉，為她拭去淚痕，「我便是負盡天下人，也斷不負妳。在我心裡，妳比全天下都還重要。」
　　按著太醫的藥方調理，蔚憐的身體照理已好上大半。然而心病還需心藥醫，縱然她吃的是靈丹妙藥，但心裡鬱結，還是長年纏綿病榻。
　　韓紜每日下朝首要大事便是去陪她，和她說話，一直到夜深。至於國事，於他而言，世上沒有比蔚憐更要緊的事。
　　當初臨國軍隊已攻進成國王宮，只要他一句話，成國如今已成歷史。
　　但韓紜偏偏心繫蔚憐，全無半點奪城的心思，最後下旨撤兵出遠平，平白浪費了併吞成國的大好機會。
　　風波平息後梁謹靠著蔚國幫助回到成國，復位後開始力圖振作，想一雪前恥。
　　臨國大臣都認為韓紜放棄遠平城讓梁謹有機會東山再起十分不明智，強烈建議他必須做好兩國交戰的準備。然而他一片心思全撲在如敗開之花般即將凋零的蔚憐身上，成國是否會入侵對他根本不重要。
　　他本是為蔚憐逼宮奪位，他狹小的心住不下天下蒼生，僅能容下蔚憐一人。要他從天下與蔚憐中選一個，韓紜定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這也正應了他那句，為她負盡天下人。
　　但他不是無能之君，並不是。相反的臨國在他的治理下還算的上河清海宴，只是所有事一旦牽扯上蔚憐，不管是辛苦打理出來的盛世太平，或是黎民百姓的無辜性命，他全部都可以放棄。
　　老臣有幾度想廢立這個置社稷安危於兒女私情之後的君王，卻苦於沒有明確的罪狀，加上韓紜是先王后嫡子，身分血統擺在那邊，任他們再失望也終只能仰天大嘆。
　　臨惠王五年三月，王后憐姬病逝，得年三十。死後追諡莊敬賢懿，入臨國王室宗祠。惠王抱著王后的屍身哭了整整兩天，幾度暈厥，顯見夫妻情誼甚篤。
　　同年秋天，惠王韓紜下令攻打成國，成軍奮勇抵抗，臨軍死傷過半。兵臨遠平城下，惠王自殺式的突破重圍，赤紅著眼狂怒的模樣彷如惡鬼現世，所到之處皆成人間煉獄。
　　他氣勢磅礡，單槍匹馬闖入成王寢宮，將成昭王梁謹斬首於王座，然後毫不抵抗的死於隨後趕來的侍衛劍下。
　　冰冷的劍穿過韓紜胸腹，疼痛讓他不由自主半跪在地，扶在地上支撐身體的手觸到一大片滑膩，翻開卻是一掌的鮮血。
　　韓紜就算到死也無法忘記，蔚憐臨去前在他耳畔說的那些話。
　　「臣妾自知活不過今年夏季，萬望王上看在臣妾是個將死之人的份上，答應臣妾這個污穢之人微小的請求…」
　　「憐兒，別胡說，妳不會死的。我就是翻遍浩土每一寸土地，也要找到大夫治好妳的病。妳也千萬別再說自己是污穢之人這樣的話了，我不愛聽。」她像交代遺言似的口吻教他感到惶恐，沒等她說出所求便急急打斷她。
　　「王上待臣妾的好，臣妾銘感於心，卻是受之有愧。臣妾希望若是死了，王上可以殺了梁謹為臣妾報仇，如此，臣妾便死而無憾了。」這麼多年，她始終無法忘懷自己失節於成王的事，每天在韓紜的懷中入睡都讓她感到惴惴不安，好幾次夜裡被韓紜將她推入深淵的噩夢嚇醒。
　　「妳放心，有朝一日我定殺了那梁謹替妳報仇，現下妳就安心養病，快點好起來，我再陪妳去看國內各地美景。」他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說著。
　　「有王上一言，臣妾此生足矣。」蔚憐帶著微笑說出這句話。她慢慢閉上雙眼，有晶瑩的淚沿著頰邊滑落。
　　這輩子能有你的愛，人生已復無求，我只遺憾沒能用最好的姿態，陪伴你到最後一刻…
　　韓紜心底一涼，慌張的去搖她的臉，「憐兒，妳醒一醒，別睡的這麼快，再多陪我說點話…憐兒，憐兒，妳若真離我而去，我要全天下為妳陪葬！妳聽見沒有？！我要全天下為妳陪葬…」原本陰狠的毒誓最後卻因哽咽而破碎不成語句，韓紜緊緊抱著蔚憐的身體痛哭失聲，連太醫和仵作前來都還不肯鬆手。「她是孤的王后，沒有孤的允許，誰都不准碰她！」這是他暈倒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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